第31章 絕望

字數:5062   加入書籤

A+A-


    等崔妤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家裏了,客廳裏裏裏外外站滿了人。
    孫天齊臉蛋兒通紅,還掛著鼻涕,領子都被扯變形了,他爸就站在旁邊,一臉著急地看著崔妤,看她醒了就使勁兒推了一把孫天齊,將他推到了沙發邊兒上。
    這時崔妤臉旁遞過來一杯水,她爺爺湊過來擋住她的視線。
    “你這孩子,可算是醒了,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跑到地下室去,你總是要偷偷去,以前就算了,這次還是人家天齊把你背上來的,唉,你呀!”
    老人的手微微打著顫,波動的水麵映在崔妤的眼裏讓她瞳孔驟縮,她條件反射地一把打開眼前的水杯。
    “不……不,你……你!”
    她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雙手無法控製地抽搐顫抖,她甚至連自己的下巴和舌頭都控製不住。
    那杯水砸在了孫天齊的身上,玻璃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聲音刺耳。
    當時還不老的老孫一看崔妤的樣子就急了,趕緊張嘴說道:“可別說這丫頭了,要我說趕緊帶她去醫院看看咋回事兒,我兒子跟我說了,是他帶著孩子們下去的,結果貪玩兒把丫頭落在裏頭了。”
    孫天齊當即就抬頭反駁:“是我帶他們下去的,但我沒有把崔妤弄丟。”
    說完他爸抬頭就要打他,嚇得孫天齊下意識縮了下脖子。
    旁邊孫天齊的媽媽趕緊出來勸孫天齊,意思是有什麽就說什麽,別撒謊,做錯了就要道歉,他們一家三口在旁邊爭論不休,其他家家長也出來幫著勸。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空檔,崔妤的爺爺一把捏住崔妤的手腕,然後伸出另一手來捏住崔妤的臉蛋向外扯。
    他的力度並不大,但是足以嚇得崔妤魂飛魄散,她像瘋了一樣毫無章法地踢打著周圍靠近的人。
    現場頓時亂的一團糟,孫天齊就是不承認他做錯了事兒,口口聲聲說他是等崔妤出來了才走的,氣得他爸當場就給了他兩個嘴巴子。
    而崔妤她爺爺更是顫顫巍巍、老淚縱橫,一副天要亡我老崔家的樣子。
    孫天齊他爸看見以後火氣更大了,堅持要送崔妤看醫生,可是卻被崔妤的爺爺拒絕了。
    “我們一家子老弱病殘,不勞你們費心了,有這個時間,大家顧好自己家吧,不要像我們一樣……唉。”
    說完他強硬地拒絕了所有人,用被子裹著掙紮的崔妤把她抱走了。
    崔妤覺得自己當時就跟死了沒兩樣,被捂在被子裏沒一會兒就厥過去了。
    老頭當然沒帶她去醫院,兜兜轉轉等人散了又回了家,後來崔妤就再也出不了門了,老東西對外宣稱她嚇出了毛病。
    然而,更可怕的是當秘密暴露以後老頭更是肆無忌憚,竟然會當著崔妤的麵從後頸處剝開頭上的人皮,然後去撕掉軀幹上斑駁的硬皮。
    她“爺爺”皮下的軀幹隔三差五就會長出一些硬皮來,所以隔一些日子就得脫下人皮來整理,這個過程很痛苦,經常疼得他滿嘴長輩。
    他依然不會打罵崔妤,但是無聲無息折磨是一天沒少。
    崔妤的奶奶一向對老頭敬而遠之,崔妤曾經試圖找她求助,告訴她說:“爺爺是怪物,他是白骨精!他是畫皮鬼!”
    她奶奶總是搖頭歎息,摸著崔妤的頭:“好好的孩子,怎麽就給嚇成了這樣,是不是做噩夢了?他確實討厭,我也不喜歡他,但罵他是老妖怪也沒用,你像我一樣,離他遠一點兒。”
    她奶奶本來就不待見老頭,現在崔妤也神經兮兮的,於是她奶奶睜眼就出門,不到睡覺都不願意回家。
    崔妤被那個該死的畫皮鬼看守在這間昏暗的房子裏,每天接觸不到任何新鮮事物,麵對的都是讓人膽寒的景象。
    “本來你和我不會有什麽交集,隻能怪你爸媽非要把你送到我手裏,不過這也就算了,你管不好你的眼睛,那我就管好你。”
    那簡直是暗無天日的一段日子。
    崔妤開始懼怕黑暗,懼怕一些未知的角落,隻能奢求那點兒從窗簾裏漏出來的陽光。
    後來終於有一天,孫天齊他爸說打聽到了一個名醫,說什麽都要讓崔妤的爺爺跟他去看看,不然就不走了,說是要給他們家兒子贖罪。
    後來崔妤爺爺被磨得沒了辦法,少見的出了門,臨走還不忘把崔妤拴在沙發上。
    “砰砰砰”,有人輕輕地敲了門。
    “崔妤,你在嗎?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給你帶好吃的。”
    那天,崔妤聽到他的聲音後突然燃起了一絲飄搖的希望,就像在地下室裏一樣。
    她已經好久沒說話了,渾身都沒力氣,聲音小的出奇。
    “孫天齊……”
    “啊,我在呢,巧克力你吃嗎?”
    “我、我爺、爺是怪物,他……他是妖怪!救命!”
    外頭的人久久沒有說話,似乎是走了。
    崔妤慌了,沒人會相信她。
    “好!我想辦法救你!你等等我。”
    崔妤愣了:“你、你相信……我說、的嗎?”
    “我相信,但是我打不開門,我得找大人幫忙。”
    崔妤滿懷期待的等著,心髒一整天都在嗓子眼兒懸著。
    當天晚上,孫天齊他爸還真找上了門。
    崔妤太激動了,她被鎖在臥室裏,剛開始聽不清外麵說話,後來就聽到外麵的人吵了起來,然後就是孫天齊的哭喊聲。
    崔妤急了,一急就說不清楚話,隻能邊尖叫邊拍門,於是外麵吵得更凶了。
    隨著防盜門被關閉,她的希望再次破滅。
    後來他們帶著她搬了家,特意搬到了郊區,一個流浪狗都懶得過去的地方,崔妤在那裏度過一年又一年,墮入了真正的絕望,逐漸麻木、空洞。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了,本來以為這一生也繼續這樣了,可轉機卻出現在了一次夜晚。
    那天她的爺爺奶奶爆發了一次爭吵,兩個人甚至打了起來,她奶奶要打開她的門帶她走,可她爺爺不同意。
    他們爭吵的聲音很大,大到沒人聽見崔妤鑽出了窗戶,她使出渾身力氣去鑽防盜窗,臉頰兩側和耳朵生生擠掉了一層皮。
    崔妤帶著鮮血鑽出牢籠,在黑暗中渾身顫栗,求生的欲望暫時戰勝了恐懼,小時候那扇夠不到的窗子,多年後她總算是靠著自己出來了。
    她先是走著,隨後慢慢跑了起來,越跑越快,向有光的地方跑去。
    跑!崔妤!快跑!
    她心裏隻有這個想法。
    這個過程如何艱難她沒有細說,但我和光頭心知肚明。
    她跑出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報警,費了很大力氣才說了個大概。
    然而離奇的是那老兩口竟然從此人間蒸發了,毫無線索。
    他們的人際關係十分簡單,可但凡認識他們家的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家孫女有精神病。
    崔妤想要證明,可她語無倫次,身上沒有任何人為傷口,牙齒齊全,手上連個繭子都沒有,唯一的傷還是她自己鑽窗戶蹭出來的。
    所有人都在說她的奶奶每天早出晚歸,放棄安享晚年就是為了養活失能的孫女,而她的爺爺寸步不離,哪怕被拳打腳踢也對孩子不離不棄,偶爾和人攀談,嘴裏說的也都是希望這孩子以後能好起來。
    崔妤感受到了另一種絕望。
    有人十數年如一日地打壓她的精神,等把她逼瘋了,那真話也成了瘋話。
    她仍然身處黑暗。
    在光頭的講述中崔妤漸漸平靜了下來,作為故事的主人公,我看著她總覺得十分不真實。
    那樣一個無辜的孩子,竟然在這樣一條布滿荊棘的路上走了這麽多年。
    可現實很殘酷,這件事放在不知內情的人眼裏確實很難相信。
    崔妤本來就說不明白話,結果她一通東拚西湊說的又是什麽呢?
    她爺爺一把年紀不打她不罵她,還給她吃給她喝,但就是喜歡扒自己的皮玩兒……
    這擱誰能信啊?雖說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是偏的。
    “你為啥要回來呢?是不是實在沒地方去了?但是在這個地方對你的病沒有任何好處,你得脫離這個環境。”
    崔妤轉頭看向我,竟然一字一句緩慢而艱難地說道:“不……必須……他們、回來。”
    “我……要報、仇。”
    她的眼神從未如此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