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傀儡皇帝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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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江家的嫡公子,自然是處處翹楚。”
    三公九卿世家大族的貴公子,不是那麽好當的,這一點在江載舟很小的時候就清楚了。
    所享受到的一切,所有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有代價的。
    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身後的家族,所以一絲一毫的差錯都出不得。
    言不由衷、命不由己,他更是早早的就參透了。
    以至於他有些漠然的接受自己的命運,早早擔上屬於自己的責任,穩穩的站在那太子的身後。
    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葉祈安的時候,是一個宮闕殘霧的清晨,春寒料峭的霧氣漫過青衫下擺,他已在國子監花門前立了半炷香。
    “我不想去!”
    稚嫩的嗓音刺破晨霧,他循聲望去,正撞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穿杏紅宮裝的美人半蹲在石階下,耐心哄著扯住她衣帶的小團子。
    七皇子葉祈安仰著雪白臉龐,發間綴著的明珠冠搖搖欲墜,活像隻被雨水打濕羽翼的幼年雪鴞。
    小團子眼眶紅得駭人,偏生抿著花瓣似的唇,將將墜落的金豆子又被憋了回去。
    他垂眸望著那截扯皺的月華裙裾,忽覺喉間有些發癢。
    這位就是傳聞中那位不甚受寵的七皇子,是在大人的口中隨意提起,又隨意放下,沒什麽用的‘廢子’
    但眼前,靜妃柔聲細語地勸慰著,說起西域進貢的琉璃彈珠,說起禦膳房新製的桂花糕。
    “小殿下這般聰慧,定能學得比旁人都好。”他鬼使神差地開口,驚得自己指尖微顫。
    葉祈安聞言轉過頭來,沾著淚珠的睫毛忽閃兩下,竟真的鬆開了攥得死緊的衣角。
    但他後來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也許那時候的他,其實心裏是有些羨慕在的。
    羨他不用被拘著推著往前走,在這京城皇宮裏,倒有幾分自由可言。
    於是後來那些有意無意的接近,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江家百年清貴凝在他眉間,這般家世樣貌,若想與誰親近,便如春風化雨,極少有人能推拒。
    但他越長大,便越明白,太子中庸,並非明君。
    而大周如今體係腐敗,江家想要維持那空中樓閣般的輝煌更是奢望。
    葉祈安被派往邊疆的時候,他心底是有幾分高興的,相比兩人都被命運所禁錮,在這京城裏算計來算計去。
    他更希望葉祈安真的能去當一個閑散王爺。
    隻不過他沒想到是,太子眼裏竟然如此的容不得沙子。
    他以為隻要順著家族鋪就的金磚路,便能護住想護的人,卻不知有些棋局,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最初的計劃是針對那衛將軍的,自己借著從小陪讀的情分,太子將他視為自己人,那些計劃未曾瞞他。
    即使他極力的反對,依舊沒能改變太子的想法。
    於是他握著葉祈安從邊疆寄來的信件,聽到了他命懸一線的消息。
    是以,太子能和三皇子兩敗俱傷的下場…未必沒有他在暗中的手筆。
    所以才有後來的…
    他親手將他選中的君主推上了皇位。
    也許是他年少所得之物都太過輕易,上天總要給一些懲罰。
    02
    朝廷中的人其實多少都知道,內閣的江大人並不喜新上任的沈狀元郎。
    江載舟不知道沈硯辭是如何看他的,但他確實並不喜沈硯辭,隻不過他的家世,他的教養,讓他克製著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他嫉著對方能成為葉祈安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妒著對方腰間的那塊能直麵聖顏的鸞鳥紋銀魚令牌。
    那種能交付出所有,豁出所有追隨一人的地步,是另一種親密無間的關係。
    那是他給不了,他身後是江家上下幾百人;他永遠隻能是那位風光霽月,清清冷冷的江大人。
    看的煩,那便不看了。
    於是他主動的請願入宮,端的一副清貴模樣。
    可說到底,算計來算計去,不過隻是為了得到那人幾分垂憐。
    江家的貴公子的風骨都用來妒了。
    到最後,他已分不清是自己的內疚在作祟,還是…為求而不得的自己留一片念想。
    我本將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03
    沈硯辭
    景安九年春,蘇州織造府後院的西府海棠開得正豔。
    “大人,今年……還是照舊備船回京嗎?”老管家捧著黃楊木食盒立在廊下,食盒裏煨著洞庭碧螺春,茶香混著潮濕的花氣鑽進雕花窗欞。
    沈硯辭望著案頭堆成小山的《吳地蠶桑考》,忽見一片海棠跌進硯池,驚破滿池朱砂。
    他想起葉祈安下葬那日,也是這般春深似海。
    “不必了。”他撫著案頭青玉鎮紙,冰涼的觸感沁入掌心,“讓船隊改道杭州,聽說淳安新茶已摘。”
    自從他調任此地以來,每年春天他都會不顧路途遙遠的回京一趟。
    他抬眸看向窗欞外的一片繁花,才恍然記起,距離葉祈安離開已經十餘年了。
    他離開的突然,但又在預料之中似的;他將一切都安排的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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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對內有他和江載舟,禁軍把守;對外有衛驚風威震著邊疆異族。
    後宮佳麗遣散,唯一留下雲燕和親的貴妃,在三年後被他們的繼承人接了回去。
    即使安王年幼,卻是非常平穩的將位置接了過來。
    葉祈安走後,江載舟一夜白頭,接過了負責教導年幼帝王的責任,深居簡出,非必要不出麵。
    而他則是被迫成為了朝廷一把手,最為風光的時候,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隻有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江載舟才會出麵處理政事……
    但出乎很多人的預料,他是輔佐皇帝之臣中,第一位主動要求調離京城的。
    如果細究起原因,大概是因為他和江載舟互相看不慣吧。
    他可見不得他如此輕鬆。
    於是在葉承稷堪能獨自處理政務的時候,便早早的撂了擔子,請求職位調動,回到了自己出身的蘇州。
    這塊地區產物富饒、繡法更是聞名遠近,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
    成為一方父母官,這是他娘親對他的期望,亦是他自己心底藏起來的執念。
    他知道江載舟不喜他,本來也不指望那江載舟能批準他的申請。
    但未曾想到他的調任折子一交上去,葉承稷那孩子一邊哭的稀裏嘩啦,一邊忍痛的批了。
    他一問,才知道這是葉祈安的留下的口諭,若沈大人有離京之念,當效放鶴歸林。
    他得知的時候,心情很是酸澀,這意味著自己在葉祈安的心中,也是有幾分份量的吧。
    其實,他又何嚐不羨江載舟呢?
    他恨他能見到年少時春風得意的葉祈安,恨他能進宮常侍在葉祈安的身邊,他恨自己沒能早些時候出現…
    所有的遺憾都終止在知悉對方身體狀況的那一刻。
    他經曆過重要之人去世的滋味,他擁有了年少時無法比及的地位、財富,在生與死的鴻溝麵前,卻是一樣的無能為力和狼狽……
    若幹年後,調任許多地方的他辭去了官職,一邊四處周遊,一邊提筆寫下了《周記》。
    其中詳細記載了大周的風土人情,民間生活細節,以及兩任帝王的詳細事跡,為後世研究這段曆史做出了極其重要貢獻,名留青史。
    後世認為是葉祈安的出現挽救了大周朝的岌岌可危的局勢,也為後期發展打下基礎,隻可惜天妒英才。
    葉承稷統治的這段時期被稱為,稷安盛世。
    04
    葉祈安離去的第三個寒秋,曹立發現自家將軍變了。
    雖然明麵上不顯,但冷月勾著那空酒壇的輪廓,竟像極了漠北荒塚前歪斜的碑碣,讓他看的膽戰心驚。
    其實他隱約能猜到幾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烈酒入喉,不過是用身體上的痛去緩解心裏的痛罷了。
    “不過是借這酒暖一暖。”衛驚風總這麽說,可每當初雪叩城,他必會登上角樓。
    望著底下燈籠如火星子的市集。
    那些雲燕商隊帶來的琉璃燈與紅綾羅,與周人粗陶碗並置在攤頭;北疆羌笛混著江南絲竹…
    托上麵的福,商業大力發展,邊境貿易更是頻繁,不少雲燕商人選擇來大周討生活,久而久之,從前這荒蕪的邊境小城竟是慢慢發展一定規模的集市。
    隨著相處的增多,雙方通婚的不再少數,漸漸的雙方的文化、習俗都交融起來。
    新婚的夫妻在朱雀門前撒著紅豆,孩童追著胡旋舞女的綬帶,連哨崗的獒犬都學會對雲燕馬幫搖尾。
    民風淳樸,夜不宿門。
    這像極了葉祈安曾經在月下給他的許諾,河清海晏不過如此。
    “河清海晏。”他忽然低笑出聲,喉結滾動咽下烈酒。
    但衛驚風沒見過所謂天下太平,這是他從父母的口中耳濡目染來的,從記事起,他從來都不是最先被考慮的那一個。
    幼年聽的最多的,從來都是他父母凱旋的消息。
    衛父心中裝著太多,裝著大周的疆土,裝著軍營裏的將士。
    但即使是一身錚錚忠骨的衛家,卻依舊會被天家猜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年幼的他咬著牙在軍營裏摸爬滾打,混的個“玉麵修羅”的凶名。
    那些事跡出神入化、以少勝多的戰役,樁樁捷報,都是滲著血攻下來的。
    未必不是被逼迫到極點才能從中殺出來的。
    他從未與他人表露過自己心底裏的恨意,但與葉祈安共枕的那段時日,他大抵是知曉的。
    也明白他對大周皇室,若真翻起爛賬來,真真是算不清。
    所以才會接到傳位的懿旨後,依舊對他不設防。
    他確實起了殺心。
    燭光昏暗的瞬間,葉祈安雪色後頸泛著珍珠光澤,像引頸待戮的天鵝。
    隻是,他想到對方舍命為他擋下的那一箭,停下了手。
    罷了,按照這情況下去,大周的氣數已盡;況且,還有高太後擋著,不過也隻是個傀儡皇帝罷了。
    他沒有意識到。
    也許那時候,為葉祈安找了許多借口的自己,心裏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
    衛驚風有時會獨自去無人之處吹一種名為‘塤’的樂器,空靈的聲音被風吹散,帶走他的思念。
    “此音入夜能通幽冥。”衛母說這話時候,總會揉揉他的腦袋,然後將他抱在懷裏,輕輕的哼起歌謠。
    這是衛母給予他,那是為數不多的,讓他感受到愛的時刻。
    以至於在葉祈安走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反應過來,但等意識到的時候,遲來的鈍痛是猝不及防的。
    在風雪瀟瀟的深夜,他偶爾也會猛然驚醒,希望夢裏的那一絲暖意並非是虛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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