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刻，皇貴妃不知道自己該去恨誰。
    她癱坐在地上，嗚咽起來，然後，在房梁上，懸了一根白綾。
    羅靖成犯下謀逆大罪，為保全大皇子，皇貴妃還沒等來皇上的聖旨，已自縊謝罪……
    事實上，就算良妃母子案沒有重翻，她也已經是“罪妃”，她將來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唯願她的死，能換來皇上對大皇子的一絲憐憫，以及對羅家人的憐憫。
    消息傳來，前朝後宮皆為一驚，皇貴妃一生驕傲如斯，連死，也這般果決。
    慈安太後得知消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緊緊捏著手裏的佛珠，聲音微微發顫：“全她體麵。”
    好像這場風波還未掀起，就已經平息。
    顧容華住在建安宮偏殿，聽到動靜，匆匆趕來，看到皇貴妃的遺體，她眼前一黑，仰頭倒了下去。
    在這樣朝野震蕩的時刻，一個嬪妃的死，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徐玉寧協理六宮，皇貴妃的後事，自然交由她處理。
    建安宮哭聲此起彼伏，小福子責問了芳蕊幾人，搜出一封書信：“娘娘，皇貴妃留有一封遺書。”
    徐玉寧目光落在那封信上，那是寫給皇上的。
    她沒有看，也沒有將其銷毀，而是微微垂眸，吩咐道：“送去乾清宮吧！”
    禦案前燭火顫動，那封絕筆遺書，正靜靜躺在案頭。
    皇上坐在禦案後，目光落在那封遺書上，整個人久久不能動彈。
    良久，他打開那封信，一字一字看完，微微閉了閉眼睛，喊來康福祿：“……傳朕旨意，不要為難羅老夫人。”
    他聲音微啞，又道：“讓澤兒……去送他母妃一程。”
    羅靖成犯謀逆大罪，皇上有旨，並沒有剝奪羅靜姝皇貴妃的尊榮，仍將其以皇貴妃之尊下葬。
    “大將軍！”
    皇貴妃自縊的消息傳到西地，已經是三日後，羅靖成聽聞此事，渾身一震，整個人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羅靖成拳頭捏著咯咯響，麵容猙獰可怖：“姝兒，狗皇帝負你，亦負我！來日，兄長定替你報仇！”
    皇貴妃的葬禮十分倉促。
    離皇上要禦駕出征越來越近，全京騷動。
    七月初秋的風有些涼，徐玉寧想起前世，她就是在這個時候去世的，所以重生之後，她很不喜歡秋天。
    禦駕出征是大事，太和殿下朝的時間越來越晚，政令一個接一個從太和殿傳出，隨禦駕出征的文官武將，也跟著動員起來。
    小福子數了數：“端王、承國公、兵部尚書齊蓮、翰林學士、起居注官……此次伴駕的大臣，約有二十來人！”
    徐玉寧聽著今日太和殿傳出來的新消息，腦子裏忽地閃過一道白光！
    她終於意識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皇上親征，那他誰留在京中監國？！”
    小福子一愣，麵色隨之微變。
    對啊，這，才是重中之重！
    可直到現在，皇上也沒提此事，朝中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
    前世直到徐玉寧仙逝，都沒有發生過皇上禦駕親征的事，所以對於此事，她一無所知。
    監國之人，乃攝政也。
    皇上遠征，京中攝政之人選，至關重要，聯想到那個荒誕又真實的夢，徐玉寧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心髒似驟停了一瞬。
    數月之前的那個夢裏，她曾夢見蕭奪崩於禦駕親征途中！
    她一點也不希望蕭奪出事，可那個夢是不是某種預兆？！
    徐玉寧心跳如擂鼓。
    如果蕭奪在親征途中出事，朝中就該考慮繼位一事了！
    徐玉寧指尖捏著炕桌的一角，一顆心似在這一刻被劈成了兩半，一時冰火交織。
    時至今日，她已不願再將自己與孩子的命運，交到其他人的手上！
    徐玉寧垂在袖中的手指忽地用力一收，目光用力地看向小福子：“皇上，下朝了嗎？”
    小福子道：“還沒有！”
    “去太和殿守著，一有消息，即刻來回本宮！”
    國本之爭，到了這一刻，似乎該有個結果了，可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其實，她心裏是不安的。
    太和殿外，文武百官魚貫而出。
    聖駕往乾清門走，皇上坐在龍輦上，神色冷峻。
    迎著日光，他微微閉了閉眼睛，卻在聖駕經過乾清門時，那雙鳳目忽爾睜開，裏頭其光似刃：“去永寧宮！”
    徐玉寧站在台階上，看到蕭奪下了龍輦，忙提著裙擺奔下台階，朝他跑來。
    蕭奪腳步一頓，有那麽一瞬，他聽到自己內心發出一聲細微的輕歎，但他還是張開雙臂，將她穩穩接住。
    徐玉寧雙臂亦緊緊環著他的腰，下半邊臉靠著他肩膀，微仰著頭露出一雙眸子，她想抬頭看看他，卻被一隻有力的手微微壓住了腦袋：“皇上……”
    蕭奪仿若未聞，片刻後，他忽地放開了她，神色俱斂：“承兒呢？”
    三皇子懵懵懂懂的並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小臉卻莫名繃得緊緊。
    蕭奪負手站在正堂上，背對著大門，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才轉過身來。
    徐玉寧牽著三皇子的手微微出了汗，她將三皇子帶過來，便退了下去。
    三皇子仰頭看著蕭奪：“父皇。”
    蕭奪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父皇今日要教承兒一句話，承兒今後要牢牢記住。”
    門內，蕭奪念一句，三皇子跟著讀一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徐玉寧站在門外用力攥著拳頭，渾身血液似瞬間奔騰起來，卻不知為何，眼前忽地一片模糊。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照常往太和殿而來，殿內奏起中和韶樂，卻久久不見聖上駕臨，朝臣們微微騷動起來。
    等了許久，才終於看見康公公提著拂塵現身。
    一眾臣子頓時斂起神色，準備迎接聖上駕臨，卻見康公公麵容肅穆走到陛階下，忽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他頓了頓，接著高聲唱道：“三殿下駕到——！”
    “什麽？三殿下？”
    一眾臣子不明所以，忽地嘩然。
    太和殿是皇上升殿臨朝的地方，但是今日，三皇子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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