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本王現在跟父皇算一邊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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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府,書房。
    道衍和尚和朱棣二人分坐棋盤兩側。
    夕陽透過大開的窗口,斜斜照了進來,將錯落有致的黑白棋子,在棋盤上映出長長的斜影。
    道衍和尚下了收官的最後一手,似有所指地道:“殿下今日下棋,棋風都給人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每一手都露著鋒芒和銳利啊。”
    朱棣嘴角噙著得意的弧度,下巴微微揚起,朱棣顯然心情大好:“男兒當世,無論是做人還是下棋,都不可失了銳利和進取之意,否則當如何成事?”
    道衍和尚嗬嗬一笑,一邊將棋盤上的棋子分顏色兩個棋盒裏收拾,一邊不急不緩地道:“所以貧僧從來都認為,王爺是一個能成事之人!”
    朱棣朗聲笑道:“哈哈哈哈哈!道衍師父比本王還更知道本王。”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慨然。
    十年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所以他無論如何都隻能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能想。
    如此久了,就連他自己也以為自己真的不想。
    但道衍約莫看出來了。
    而十年後的今日,朱棣總算可以誠然承認自己從前那顆壓抑著的心——那個位置很快便都唾手可得了,還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道衍和尚毫無邀功之意,隻嘴角掛著淡笑,微微垂眸:“但願助王爺登上大寶。”他隻在意他的遊戲快要通關了。
    聽到「登上大寶」四個字。
    朱棣一顆心髒依舊不由微微加快了跳動。
    卻在此時。
    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最終停駐在二人麵前,躬身道:“王爺,道衍師父,黃府那邊來人了,是常跟在黃老爺身邊的那位。”
    “陸威?請進來。”
    朱棣隻稍稍狐疑了一下便道,心中約摸著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最重要的,早在黃府就說好了。
    下人得了令,朝朱棣和道衍和尚點頭致意了一下,便去請人了,再過會兒,過來的便自然是陸威了,他抱拳道:“微臣見過燕王殿下!”
    至於朱元璋口中的那個攪屎棍,就沒多大的敬意了。
    朱棣饒有興趣地道:“陸僉事?何事?”
    陸威直接從懷裏掏出來一份並不那麽正式的報紙,踏前一步,遞到朱棣麵前,道:“陛下的意思,燕王殿下也愛看應天府那邊的報紙,每每津津樂道,所以讓微臣把還沒來得及發布的第十五期送給殿下您一觀,權當做是消遣。”
    聽到陸威這話。
    無論是朱棣還是道衍和尚,眼中都閃過一抹意外,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過後,朱棣先保持平靜地接過陸威手裏的報紙。
    禮貌性地道:“有勞陸僉事,替本王謝過父皇。”
    陸威點頭致意:“微臣記下了。”
    朱棣略略思索了一下,看向陸威問道:“陸僉事此來……沒有父皇其他吩咐要帶?”
    陸威淡淡一笑:“王爺您剛從府裏回來,重要的事情陛下想必已經講過了,微臣此來,隻為送報而已。”
    “哦。”朱棣有些意外地應了一句。
    隻為了送張報紙??
    確認了這一點,朱棣反倒還有些不習慣,甚至覺得別別扭扭的——往常這貨登門,必沒好事發生。
    陸威再次抱拳告辭:“燕王殿下沒有其他話要微臣帶給陛下了的話,微臣這便告辭和陛下複命去了。”
    朱棣想了想,擺手道:“好,你去吧,沒別的了,你近身侍奉,千萬照顧好父皇的身體就好。”
    陸威道:“此乃微臣分內之事,微臣告辭。”話音落罷,這便徑直離開了朱棣的書房。
    待對方的身影和腳步聲都消失。
    書房內外皆是一片死寂,隻有懸在西邊的太陽一寸寸往下落著,朱棣這才蹙起眉頭,低頭看向自己手裏那張排版並不似以往那般精美的報紙,道:“父皇這是什麽意思?”
    朱元璋那般臨時起意的心思,道衍和尚自然也是一臉想不通的樣子,搖了搖頭。
    頓了頓。
    他提議道:“不如王爺先看看上麵寫了些什麽?”
    朱棣點了點頭。
    隻不過,他仔細翻閱了一遍之後,還是沒看出來什麽。
    他搖著頭把報紙遞給道衍和尚:“道衍師父看看?”
    道衍和尚又接過去翻了一遍,平靜地道:“裏麵的內容基本和之前都差不多,隻是排版還不太緊密,想來是那個所謂的「傳媒司」還沒編纂完整,就被陛下的人搞到了手,送到北平來了。”
    連道衍和尚都這麽說,朱棣的戒心總算放了下來:“還真是父皇送來給本王權作消遣的啊?”
    “應該沒有特殊之處。”道衍和尚道。
    朱棣挑了挑眉,隨後麵上的狐疑轉而變成了欣喜:“應天府送來的東西,父皇這還是第一次送給本王,或許這也說明……父皇果然看重我,也總算對朱允熥那黃口小兒失了耐心!本王現在……跟父皇算一邊兒的!嘿嘿!”
    他高興,不僅僅因為自己大業將成,同時也有一種「父皇他總算看到本王了」的欣慰。
    所以說到這裏。
    朱棣麵上都少了幾分算計,多了些真誠。
    “父皇說讓本王看看作為消遣,或許另一層意思則是告訴本王:要耐心些等,事情要耐心些辦!”越往下說著,朱棣臉上的笑意都愈發燦爛起來。
    道衍和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沒看出來這報紙有什麽特別的,朱棣所說倒也不是不可能,可同時他也不那麽確定。
    撇開朱棣心裏這點對父子親情的執念,他隻要知道朱元璋這張底牌又能打出去了,這就夠了。
    所以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陛下每一次都能拿到還沒有發售過的報紙,可見他在應天府的影響力,還是頗有一些的,這對我們是好事。”道衍和尚看到的永遠是自己手裏的牌大不大。
    朱棣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雙眼微眯,仿佛裏麵迸射著銳利與堅定:“這是自然,父皇現在和本王站在一處,隻等著淮西勳貴和朱允熥那小子鬧翻,父皇的能量越大,此事便越穩!”
    “大明,本王要。”
    “皇位,本王要!”
    「還有那個人!本王也要!」
    最後一句話,朱棣隻在心裏想著,並沒有宣之於口,畢竟一直看好自己,而且還全心全意給自己謀劃的「軍師」就在眼前,這麽說多少不合適了些。
    而心裏想著這些,朱棣心跳再次加快起來,眼神裏流露出濃厚的迫不及待。
    道衍和尚嗬嗬一笑,借著朱棣對朱元璋心意的揣測,提醒道:“王爺方才說,要耐心些等,事情要耐心些辦!無論私宅裏那位是否有這意思,其實你我都該如此。”
    朱棣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急不來。
    當即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定下來,而後一邊翻開報紙,一邊說道:“這麽久都等過來了,本王還差這一時半會麽?本王就耐心著等就是!”
    “父皇給本王送了這消遣玩意兒,本王剛好接著前頭的《射雕》第十五回,繼續往下看下去,今日剛好還看得本王意猶未盡呢!頭一次能連看兩回的內容,哈哈哈哈!”
    朱棣此時心情正好著,心裏又已經沒有其他更多的顧慮,自然而然便來了閑心逸致,目光直奔連載小說區。
    看到朱棣這副興趣盎然的樣子。
    道衍和尚漫不經心地評價道:“情節跌宕起伏、抓人心魄,思路新奇有趣又通俗易懂,戲說曆史、家國情懷、兒女情仇……的確比絕大多數的話本子有趣。”
    朱棣隻當道衍和尚或是研究他的儒釋道,或是沉迷於謀劃他奪位的事情,對這些不感興趣,從前都沒聊起來這個,如今才發現:“道衍師父也看這個?研究還挺深?”
    道衍和尚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不以為意地豁然道:“嗬嗬,人又何必給自己那麽多局限和拘泥?當和尚不止能念經,還能鑽研儒學、學習道法,乃至看戲曲、看話本子又有何不可?”
    “不瞞殿下,貧僧看過的話本子可也不少,什麽《三國誌通俗演義》,什麽官家小姐愛上窮秀才,可賞雅亦可賞俗,才不枉人生來一遭嘛。”
    朱棣挑了挑眉,心中覺得也對,道衍和尚這樣的人,最是自由不受束縛,披個袈裟看起來比誰都像和尚,實際上殺人造反挑動天下大亂……啥他都幹;天下各門雜學,他也都懂一些。
    正是因為這一點,朱棣造反成功之後,就讓他主持編纂永樂大典去了——簡直專業對口。
    “道衍師父還真是行行精通嘛。”朱棣聚精會神地看著手裏的報紙,隨口吐槽道。
    “略有涉獵,略有涉獵,嗬嗬。”道衍和尚收好棋盤裏最後一顆棋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回頭等真回了應天府去,貧僧倒還挺想看看,是誰寫出來的。”
    朱棣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
    打趣道:“本王到時候找出來給你送去。”
    ……
    話分兩頭。
    應天府這邊,開年雖然忙碌,但好在朱允熥從來不至於手腳忙亂,縱然辛苦一些,但計劃之中許多要做的事情,都在一日一日有條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仍舊被嚴密看守著的煉丹司之內。
    眾人各司其職,煉鋼的煉鋼,造刀劍的造刀劍,研究課題的道長、仙師們動不動吵得麵紅耳赤,改良、製造火銃的事情也都一片熱火朝天。
    撅了朱元璋的菜園子種下去的紅薯,在馬三寶的主持照料下,藤蔓一天比一天壯碩,葉子一天比一天肥厚,長勢一片欣欣向榮。
    至於朝廷這邊。
    詹徽、傅友文等人固然對朱允熥莫名其妙地,就把七百萬石的錢糧花出去了心中不滿、痛惜、更覺得完全沒必要。
    但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
    更別提朱允熥這個皇帝就是大明的天,更是說一不二的主兒,私底下或許各自吐槽了許多,但明麵兒上……
    卻是誰都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大意。
    畢竟有許多前車之鑒在前。
    所有人心裏都已經有了一個共識:當朝的新君,人是真的殺,皮是真的剝!跟前朝先帝一個路子!
    所以詹徽心裏再是罵罵咧咧,也是老老實實地把朱允熥提到過的那些,在水利興修、圩田修建……等業務上有過實打實功績的人,都按照吏部人員調動流程,趕緊從安徽、遼東、山東……等地升調過來,在主要負責此事的工部各自安排了合適的職位。
    而工部那邊,秦逵早已經成了一個孤臣,而且以他如今對朱允熥的信奉,主打就是一個「不理解,但陛下安排了,咱就按著陛下的要求往死裏幹」的節奏。
    人員到位之後,立刻就安排開展黃河的河道維護、疏浚工作,以及京師直隸一帶的圩田修建工作。
    至於傅友文這個管錢袋子的……
    嗯……跟詹徽一起罵罵咧咧,但黃河疏浚、圩田修建的費用開支,一樣隻能含淚批出去。
    這日。
    朱允熥照例在乾清宮批閱每日的奏疏,欲得天下,必承其重,這注定是每日都需要做的事情。
    他百無聊賴地打開一道奏疏,目光微微一亮:“這秦逵的辦事效率……可以啊!這麽快就開始準備動工了!這是好事,必須得在夏日來臨之前就辦妥當,不然今年這雨,可擋不住。”
    看到事情辦下去,朱允熥一顆心也放下來不少。
    提起手邊的朱批禦筆,龍飛鳳舞地寫下:【已閱,朕心甚慰。】以資鼓勵。
    馬三寶站在龍書案旁邊,拿著朱砂所製的紅色墨塊在硯台裏研墨,心中卻是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陛下這口口聲聲的……眼下這才是正月裏,怎的好似已經知道今年夏天一定會有擋不住的大暴雨一般?」
    「連未來會發生什麽都能預料麽?」
    馬三寶不敢亂問。
    但心裏又忍不住嘀咕,畢竟這話,是從自家主子嘴裏說出來的,主子的話,一向都是再離譜都比真金還真!
    正當此時。
    大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音:“啟稟陛下,穎國公回京了,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