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意料之外的拖延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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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這邊出了亂子該咋辦??”
傅友德終究不是什麽擅長遮掩之人,再加上朱允熥那莫名其妙、避重就輕地搞水軍,還有什麽誇張的四百萬石錢糧手筆,一個一個砸他腦袋上……
一個不小心就把淮西勳貴的問題拎到了台麵上來。
話說出口。
傅友德這才意識到:淦!說錯話了!
雖然這是事實,可敏感程度太高……麵前的少帝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最是要強好麵兒的時候,自己戳穿他現在這被動的尷尬處境,講不準就要惱羞成怒……
想到這裏,傅友德麵上神色都頓時虛了不少。
然而,他卻沒料到,龍書案後那張甚至還不算完全褪去稚嫩的年輕麵孔上,竟是沒有絲毫怒意,依舊是那副氣定神閑、笑意盈盈的樣子。
仿佛剛剛傅友德說的不過是一件與他完全無關的事。
他神情自若,不急不緩地正麵回應了傅友德剛才說起的問題:“老國公方才提到的事兒,朕心中自有考量,就不勞煩老國公了,嗬嗬。”
隻有被人真的戳到了痛處,才會惱羞成怒。
一件已經基本不需要朱允熥太過在意的事情,無論旁人怎麽說,自然都惹不到朱允熥的任何心緒波動。
在他看來。
沿海水軍的事情,重要多了。
見朱允熥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傅友德心裏頓時鬆了鬆。
然而,看到朱允熥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傅友德又不禁蹙起眉頭,一臉不解地呢喃著:“自……自有考量??”
考量啥?
咋考量?
應天府現下這檔口。
還能考量出個什麽花兒來不成?
對於朱允熥這個說法,傅友德心裏是覺得……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所謂的考量。
外戚獨大,而且這群人還占著大明開國的份兒,連自己這個勉強算可以製衡製衡的人都調走,拿頭來解決不成?
現下既然把這個事情拿到台麵上來講了,而朱允熥的言下之意,更是坦然承認了這是自己正麵臨的危機和威脅。
傅友德也就不對此支支吾吾的了。
幹脆有話直說:“可是陛下,他們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一個個沒什麽分寸,說句自大的話,老臣若是去了浙江、福建沿海一帶,這應天府裏是沒人能製住他們了。”
然而,即便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來了。
龍書案後的那位少帝,竟還有心情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而後才麵帶淡笑地道:“老國公的忠心,朕心裏是明白的,不過沿海增兵練兵一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老國公隻管辦好這件事情,就是對朕,對大明最大的盡忠了。”
傅友德心中一陣無奈。
隻覺得自己一番解釋簡直就是給瞎子拋媚眼兒看,這小皇帝怎麽好賴話聽不懂,一心惦記著沿海那點破事兒?
沿海雖也偶有倭寇侵擾。
卻也終究不算大禍,四百萬石的錢糧浪費在那群藏頭露尾、打不過就跑的鼠輩身上,宰牛的刀你去殺螞蟻!
“可是……”
傅友德還想再繼續勸,卻是剛說出口兩個字兒,便立刻被朱允熥的聲音給打斷:“老國公!”
傅友德聽得出來,這一聲稱呼裏帶著的,是嚴肅。
明明隻是叫了他一聲,明明麵前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傅友德竟還是被鎮住了一般,住了嘴。
不因為別的。
而是為著那種篤定、不容置喙的威勢,自然而然地就讓傅友德覺得……自己該住嘴了。
所以他就住嘴了。
傅友德心中微微一顫,暗暗驚道:「這股說一不二的威勢……似是天生的上位者,竟頗有幾分先帝的味道了!」
正當他暗暗心驚的時候。
卻又見麵前的少年陡然收起了那股帝王的威勢。
轉而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淡笑,說了句與之前的話題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風塵仆仆而來,老國公是進京的第一時間就進宮來了吧?”
“你和當朝戶部尚書傅友文,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輔佐君王,為大明盡忠,想來也是許長時間未曾相見敘舊,朕就不留飯了,你便去傅友文家裏坐坐、吃頓飯就是。”
嘿!恁年輕一小夥子還兩副麵孔呐?——這陰晴不定的樣子,給傅友德都看懵了。
不過愣了片刻。
傅友德還是反應過來朱允熥這意思了:攆他走呢!
攆他走就算了,居然還讓他去自家老哥家裏坐坐吃頓飯,這是什麽意思?
真叫他去和自家兄長敘舊?還是話裏有話,在點他和傅友文兄弟二人私下通氣兒的僭越之舉?
傅友德心裏一下子還真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想起朱允熥一開始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事兒,傅友德對自家兄長的囑咐已經深以為然。
他覺得……對這個肚子裏全是黑水兒的大明新帝,得謹慎著來,當即推辭道:“老臣先謝陛下恩典,但,先是國後是家,老臣與戶部尚書傅大人,雖是兄弟,卻不應當來往過密,以免結黨營私之嫌。”
這話說得的確挺漂亮的,反正聽來就是一心為公。
卻讓朱允熥略有些無奈。
他百無聊賴地以指腹輕輕敲了敲桌麵,道:“老國公隻管去就是,這是朕的意思,是朕喊你去傅友文府上吃飯的,旁人誰也說不著你去。”
“對了,你順帶幫朕給傅友文帶句話。”
沒錯,朱允熥這次還真是認真的!怎麽自己講真話倒是沒人信了?他就是要讓傅友德去傅友文府裏坐一坐。
因為朱允熥實在懶得跟傅友德繼續老生常談的拉扯了。
沿海增兵練兵的事情,還不如讓傅友文來給他費這個口舌——傅友德不知道他朱允熥是什麽行事風格,傅友文卻是再清楚不過。
況且朱允熥到現在也看明白了。
傅友德是個專門領兵打仗的,自己先前對他的一番敲打,他能聽明白多少都說不定。
當然,他不明白,傅友文明白!
他不明白的,傅友文一定會給他講明白。
再者,對於對沿海這四百萬石花銷的作用,朱允熥知道傅友文心裏是半信半疑的,說到底,這貨都在自己手底下混了半年了,自己是真荒唐還是假荒唐,傅友文心裏能一點數都沒有?
所以朱允熥順勢就著傅友德的嘴,也給他傅友文一劑強心針:“朕這個四百萬石錢糧花得,隻有好,沒有孬!你去他府上就這麽跟他講就是。”
剩下的事情,傅友文會幫他勸!
聽到朱允熥都這麽說了,傅友德這才信朱允熥這話裏應該沒什麽假的成分,心裏一時更納悶兒了:一開始借著我們哥倆暗中通氣兒的事陰陽一波,現在又直接讓去敘舊……這又特麽玩兒的哪一出?
會不會回頭又來一個坑?
見傅友德好像懵住了,朱允熥輕咳了一聲,拉回了他的注意力,笑著道:“老國公這是要朕下一道聖旨不成?”
傅友德回過神來。
隻能硬著頭皮抱拳一禮:“陛下言重了,既然陛下有命,老臣自是隻能遵從,陛下的話,老臣回頭也一定帶給戶部尚書傅大人去。”
朱允熥擺了擺手:“眼下也快到飯點兒了,那朕就不耽誤你們兄弟二人敘舊了,你出了宮,徑直去傅友文府上就是。”
被朱允熥這看似沒頭沒腦地一攪和。
傅友德顯然是被繞住了,一時竟忘了自己之前還在和朱允熥爭論著「沿海練兵」、「淮西勳貴」……等嚴肅的話題,當下也順著朱允熥的話道:“是,微臣告退。”
直到一頭霧水地出了乾清宮,又走出去好遠。
傅友德這才突然想起來什麽一般,一拍腦袋道:“不對哇!剛剛被陛下一擾亂,想勸的事兒一件沒勸成,咱怎麽就這麽稀裏糊塗出來了?”
“把咱傅友德往外調,把那麽多錢糧扔在沿海……不行不行,哪一樁哪一件都不成啊!”
嘴裏念叨著,傅友德急匆匆地腳步驟然一頓,轉身還想往回走,想再回去和朱允熥辯一辯。
隻是,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不行不行。」
「大明如今這位新帝,心眼子九轉十八彎的,果然跟咱哥說的一樣,滿肚子都是黑水兒。」
「咱一個人肯定是應付不過來的,剛好這次可以光明正去咱哥府裏坐坐,繞心眼子的事兒,咱哥才是好手!」
傅友德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再次轉身。
朝著原先的方向匆匆而去。
而另外一邊,乾清宮之內,朱允熥看著傅友德離開的身影,並沒有急著繼續去翻自己還沒批閱的那些奏疏,而是左手手肘撐在龍書案上,右手則不斷以指腹輕輕敲擊,目光悠遠似是在思索著什麽。
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
他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轉頭看向旁邊的馬三寶,道:“去,把趙峰給朕叫來。”
朱允熥這副樣子,馬三寶是再熟悉不過的,他雖然依舊摸不清自家主子具體想的什麽,卻知道,隻怕是自家主子肚子裏又鼓囊著什麽好主意,當即應聲道:“是,奴婢這就去。”而後帶著桌上有些涼了的茶匆匆離開。
不多時,馬三寶端了壺新茶過來,趙峰了踏步進了乾清宮:“微臣參見陛下!”
“有個事兒你去辦一下。”朱允熥直接開口吩咐道:“穎國公(傅友德)回來得快,這事兒滿應天府約莫還沒幾個人知道,你去給朕擴散擴散。”
朱允熥做事從來不會無的放矢。
剛才傅友德的反應倒是提醒了朱允熥一件事:
正如傅友德自己以為的那樣,讓他進京麵聖,是為了防備製衡淮西勳貴。
他會這麽想。
其他會關注到此事的人,約莫也會這麽想!
現在不少人應該都能看得出來朱允熥和淮西勳貴之間的一些微妙氣氛,朱允熥一直靠著畫大餅、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之類的曖昧手段,將將維持住了一層沒有戳破的膜。
其他人揣測這揣測那的都不打緊。
但現在淮西勳貴那邊也已經或多或少、若隱若現地察覺到這樣的微妙氣氛——這就涉及到了一個爆發點。
爆發點的早晚就是最關鍵的。
經過許多前期準備工作,現在煉丹司那邊的槍炮改改良項目正在進行中。
爆發點越晚,朱允熥手裏的裝備和底牌就越硬!
原本朱允熥也隻是在一邊準備著,一邊等這個爆發的點出現,畢竟餅吃多了也會撐,再去畫蛇添足地給他們畫餅,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
還不如到哪兒算哪兒,順其自然,到時候手裏有火繩槍也好、燧發槍也罷,乃至是針擊槍那自然是最好的。
反正有最簡單的保底改進。
愁是不用愁的。
區別就在於這件事情解決得有多漂亮,火器越先進,越是可以以最小的代價來解決。
所以提供給煉丹司研發改進的時間當然是越長越好。
而現在。
朱允熥卻意料之外地找到了一個拖延之策:他可以借著傅友德這次回京做做文章啊!
你們都以為我是喊傅友德回來護駕的是吧?
對於淮西勳貴那一夥人,更是要開始意識到朱允熥要搞他們了,更有甚者,他們會因為朱允熥對他們露出防備之意,徹底對朱允熥從前畫的那些大餅信任崩塌,覺得自己被騙、被遛了這麽久,說不定火躥一下就上來了。
而在這種情形之下。
誒!我又把傅友德直接調走,丟浙江福建那邊去了!
這時候淮西勳貴會怎麽想?
嗯!
是我錯怪陛下啦!
他之前要是一直都在誆騙我們,傅友德調回京了,不是剛好讓他護駕麽?讓他把我們對應天府的掌控權削弱下來不是正好麽?可他沒有這麽做!
他放棄這麽好的機會直接把傅友德調走啦!
明顯他就沒有針對我們的意思啊!
給淮西勳貴來這麽一下,之前即將崩塌的信任值,不就又拉回來了麽?
「擴散穎國公回京的消息?」
趙峰眉頭微微一蹙,心中不解。
但他雖不解,卻更加知道自家主子每一步棋永遠都在旁人意料之外,所以麵兒上,他立刻毫不遲疑地抱拳應聲:“是,陛下,微臣這就去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