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嗬!看他,還淨想著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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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
    對於馬三寶的恭維,朱允熥不置可否,隻輕輕一笑。
    這笑容看起來雖輕鬆。
    卻帶著些許輕舟過了萬重山的意味。
    「歸心」二字,說來簡單,實際上卻需要平衡考慮各個方麵,明裏暗裏、因人而異地敲打引導。
    即便如今已經死心塌地成了一介孤臣的秦逵,最開始也是各種猶疑不定、支支吾吾;傅友文、詹徽這些老油條更是心眼子一大堆……朱允熥平日裏鬥智鬥勇沒少花心思。
    不過朱允熥也明白,人坐在這個萬眾矚目的位置,麵臨這些,花心思、費手段,都是必然的。
    處理好了。
    天下英才可盡為己用。
    處理不好了,輕則大權旁落、任人擺布宰割,重則可能失了江山社稷,從此往前推、往後看,皆是如此。
    不過現在,朝廷六部也算是修剪得差不多了,往後做起事、執行起各種政策,不說全無阻力,卻也能順利省心許多。
    當然。
    這些細節和難處,就沒必要和旁人說什麽,說了旁人也未必全然明白,即便是自小就伺候著自己的馬三寶。
    高處不勝寒,大抵就是這麽回事了。
    所以朱允熥也就一笑了之,他掃視了一眼略顯空蕩的龍書案,今日的奏疏也差不多批完發出去了,他定住想了想,而後站起身來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臨時起意道:“好些日子都沒去禦花園了,跟朕去瞅兩眼。”
    成大事者都不會太過在意辛酸苦累,朱允熥亦然,他的目光永遠都會放在下一步——所以朱允熥才想起來禦花園,那裏可有他寶貝紅薯藤。
    任何東西一多起來,就容易讓人忽視,第一茬就那麽幾根,朱允熥恨不得天天盯著看,現在那麽多,禦花園的也好、後院的也好,就全然丟給馬三寶去管了。
    這些日子事情多,他都好久沒想起來過這些玩意兒了。
    朱允熥看了一眼窗外正好的陽光,心情不錯,道:“今日天氣不錯,出去走走正好。”
    朱允熥提起禦花園。
    馬三寶一雙眼睛頓時亮了:“禦花園的紅薯藤鬱鬱蔥蔥,奴婢天天看著都覺得心裏暢快,陛下日日國事繁忙,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這第二茬紅薯藤還是他親自拉扯大的呢,馬三寶臉上自然格外得意。
    出了乾清宮。
    馬三寶跟著朱允熥一路來到了禦花園,這裏從前是朱元璋的菜園子,現在成朱允熥的了。
    眼下天還冷,園子還被布給圍住。
    朱允熥沒有讓人聲張他的到來。
    偌大一片,裏麵不少小太監在忙活,時時關注著此間溫度、地裏的幹濕度是否合適;炭盆裏的炭火少了得添、多了得撲一撲,水少了該及時灑點水……
    他們不知道這是啥,但他們知道,這是陛下的心愛之物,得當成寶貝、當成祖宗來侍奉。
    在小太監們如小蜜蜂一般忙碌的照顧下。
    雖是寒冬天氣,紅薯地裏卻到處都是一片綠油油的,紅薯葉也是一簇疊著一簇。
    的確和馬三寶說的一樣,看著就讓人心情舒暢。
    當然,最讓人心情舒暢的,是他知道這紅薯一茬一茬長起來,代表著大明常常鬧的饑荒很快能得到緩解。
    他給大明鋪的路。
    在一寸寸完整。
    朱允熥麵上帶著輕鬆的笑意,道:“三寶,這些日子朕都快忘到腦後了,你倒是照顧的很好。”
    馬三寶謙遜一笑:“陛下交代的事,奴婢自是一件都不敢怠慢,陛下鋪好了前頭的路,奴婢若是跟著陛下往後繼續鋪都鋪不好,那也不配伺候陛下了。”
    朱允熥雙手負後,在地裏掃視了一眼,問道:“大概還有多長時間了?”他沒過於關注,隻看到眼下葉子長得好,下一茬紅薯就啥時候能出土,他心裏倒還沒什麽數目了。
    朱允熥問出這話。
    馬三寶當下連片刻猶豫和思索的功夫都沒有,脫口而出便道:“回陛下的話,這一茬紅薯是去歲十一月十五種下去的,根據第一茬紅薯的收獲時間來算,三個半月便可收獲,今年二月,也就是下個月下旬、至多下個月底便可收獲。”
    朱允熥在心裏也暗暗算了一番,這說法的確無誤。
    他挑了挑眉看向馬三寶:“你這是天天都擺著手指頭,數著日子呢?”
    馬三寶撓頭一笑:“這是好寶貝,奴婢自然不敢不替陛下上心著,陛下澤披天下,奴婢能做的也就這點微不足道的事兒了,嘿嘿。”
    朱允熥深吸了一口氣。
    目光之中帶著些意味深長,淡笑道:“你能做的事兒,可不是什麽微不足道。”
    馬三寶當然知道朱允熥意指為何,一雙眼睛當即變得格外明亮起來,神情之中帶著激動、帶著期待:“奴婢明白。”
    眼下傅友德馬上要被調去練兵了。
    水軍成勢,就在不遠的將來……星辰大海,亦不遠矣!
    從前陛下說的那些……
    果真在一步步往前推,在一步步從計劃變成現實!
    馬三寶雖是個太監,卻能有如此成功立業的機會,而不是和其他太監一樣困在宮闈之內草草一生,如何能不激動?
    想到這裏。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朱允熥棱角分明的側臉,閃爍著晶瑩的眼裏帶著感激,也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發誓:
    「若非陛下,我馬三寶也就是個沒了家夥的閹人,因著陛下,馬三寶才能去做常人做的那些事情……」
    「早在陛下有機會登基之前,就曾和我說過這些,陛下知道海那邊有什麽,陛下從一開始就不曾把我當成一個閹人來看……我這條命,都是陛下的!」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眼前一片紅薯藤上,倒是沒注意到馬三寶那格外堅決的眼神。
    “二月下旬到二月底……”
    朱允熥低聲呢喃著,若有所思地靜靜看著紅薯地,過了會兒才收回目光,道:“你去通知趙峰,準備準備,朕今日還去煉丹司一趟。”
    疏浚河道、練兵的事情都安排得七七八八了。
    淮西勳貴那邊經過這一波操作又能消停好大一會兒,能給朱允熥更充足的準備時間。
    所以眼下隻有兩件大事。
    一個是紅薯藤要熟了,另外一個當然是火器的改進。
    “是!陛下。”馬三寶立刻應聲領命,轉頭給朱允熥掀開了身後的簾子,躬著身子,伸手虛引。
    ……
    話分兩頭。
    涼國公府這邊,雖然眾人都是莽夫,抱團在一起又有藍玉這個當朝軍神坐鎮、不在怕的,但「傅友德」這個名字壓在他們心裏,總還是個事兒。
    所以即便大家都和往常一樣湊在一起吃吃喝喝。
    卻總有人時不時伸著腦袋往外頭看去,儼然都在等著下麵人的消息,準備隨時行動。
    這個下午的時間,仿佛過得格外漫長。
    到桌上酒菜都被吃了一半,總算有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如何?可探到了什麽情況?”
    “快說說看,應天府之內有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異動?”
    “……”
    不待來人說什麽,好幾個人便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先開口問了起來,其他人的目光也紛紛關切地聚集了過去。
    隻有常升老神在在地看了對方一眼。
    還有心情繼續喝酒。
    來人被這麽多人注視著,一個個不是國公、就是侯爺、伯爺,再不濟也能稱得上一聲將軍,神情一時變得格外拘謹起來,待眾人聲音平息下去,這才敢開口說話:
    “回諸位國公、侯爺、伯爺、將軍的話,穎國公自出了涼國公府之後,便立刻奔著穎國公府回去了,此後再未出府過。” 這次的事情可以說就是傅友德引起來的,他的動向當然是最令人在意的。
    聽到這話,不少人紛紛鬆了口氣。
    傅友德那邊越平靜,越說明聖旨就是真的,換句話說,越能證明陛下的確沒防著他們。
    他們當然也樂得見到這個結果。
    隻有周立軒和範鬆德二人蹙起眉頭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不相信:傅友德還真不動作?
    頓了頓,範鬆德朝鶴慶候張翼的方向看去,動了動眉梢。
    張翼也似是接收到了什麽一般,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來看向前來報信之人,壓著聲音問道:“那宮裏……陛下那邊如何了?他有沒有……往外發什麽詔令?”
    周立軒和範鬆德一早就和他說過。
    這次的事情在三個關鍵點,一個是傅友德,一個是宮裏,還有一個是應天府駐紮衛所的動靜。
    張翼自然明白範鬆德的意思。
    而張翼問出這話, 眾人的目光也再次變得凝重起來,直直落在來人的身上,投去詢問的目光。
    那人抿了抿嘴唇:“回侯爺的話,宮裏的線報,陛下去了禦花園看了看他種的那些藤,據說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就……出宮去了……”
    “出宮!?”聽到這兩個字,不待這人把話說完,所有人便仿佛都被觸動到了敏感神經一般,目光變得格外緊張起來,紛紛驚歎道,各自交流著猶疑的目光。
    同時,神情也變得淩厲起來,窸窸窣窣地議論著:
    “這下怎麽說?是不是不能再等著了?再等說不準真失了先機了!”
    “陛下他當真……害……”
    “……”
    諸多議論聲之中。
    周立軒和範鬆德二人臉上則總算出現了一絲釋然。
    範鬆德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低聲道:“果然事情沒這麽簡單!小皇帝和他的軍師怎麽會放掉傅友德這張牌?”周立軒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然而,下一刻。
    那名前來報信的人便大著膽子開口打斷了眾人窸窸窣窣地議論聲音:“不……不是……各位爺可否……可否且聽屬下說完?”都是大人物,他說話都不敢太大聲。
    “你說!”藍玉立刻看著他,定定地道。
    有藍玉發話,這人底氣才足了些,開口道:“陛下他出了宮之後,坐著馬車就直奔京郊的煉丹司去了……”
    “至於應天府內外駐紮的衛所,都是沒有任何動靜的。”
    “煉丹司?”
    眾人先是蹙眉不解的呢喃了一句。
    隨後便有人立刻舒展了眉頭,麵上露出放鬆的笑意:“嗬!咱還當這是要去做什麽呢?這種節骨眼兒上,還想著玩兒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他長舒了一口氣。
    仰頭一杯酒飲下之後,朗聲開懷大笑起來。
    其他人麵上也紛紛露出釋然的笑意,深以為然地點頭道:“不錯!又是去禦花園搗弄他那幾根藤,又是去煉丹司鑽研他的仙丹……陛下啊……他還是淨想著玩兒呢!”
    “都把一顆心往肚子裏揣回去吧!沒啥事兒!”
    “哈哈哈哈哈哈!”
    “總歸還是孩子不是?要咱說啊,陛下壓根兒就沒想那麽多!倒是咱三番兩次懷疑陛下、誤會陛下了!”
    “……”
    說到這些,眾人一顆心也各自都逐漸安定下來,臉上的嚴肅和凝重都漸漸消退了下去。
    現在眾人雖然都知道朱允熥在禦花園裏種了紅薯藤,可誰都不知道那是啥,隻當朱允熥一如既往地熱愛園藝——畢竟朱元璋的「屍體」都還在乾清宮停靈的時候,他就開始搗鼓這玩意兒了,這人設可太從一而終、太合理了!
    至於煉丹司……更是經常被人詬病勸諫的事兒。
    這種時候都還淨想著這種玩樂、虛無縹緲的事情,他能搗鼓個啥?況且傅友德也沒動靜。
    「沒跑了!虛驚一場!」不少人心裏暗暗鬆懈道。
    嘻嘻哈哈之間,此間的空氣頓時變得快活了不少。
    至於常升的嘴角則是噙起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又緩緩喝了口酒,從鍋子裏撈了塊肉塞進嘴裏。
    隻有默默混跡在一旁的範鬆德和周立軒二人臉上的表情凝滯住了:「啥情況!?」
    「一個兩個三個都沒任何動靜? 這不可能啊? 」
    「這小皇帝啥情況? 就算他一心玩物喪誌,他背後不還站著一個智比諸葛的軍師在把控一切麽? 他不明白,他那位軍師如此聰明,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