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壞了,這條路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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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朱允熥的一番解釋,秦逵麵上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茫然之色,顯然沒太聽懂。
    隻能緊蹙起眉頭。
    試圖在心裏把朱允熥那一番話死記硬背下來:
    “鋼鐵、特性……含量……”
    “焦炭……”
    “吹……吹……吹什麽來著?嘶……”
    對於聽不懂的東西,死記硬背當然是行不通的,就算你是當今天下最飽學的讀書人也一樣不行,尤其是這幾句話裏還涉及到了這個時代普通人完全沒有的概念。
    秦逵最終自然是以失敗告終。
    一張臉為難得都快整個皴起來了……目光閃躲地看了朱允熥好幾眼,想問又怕朱允熥覺得他辦事不力、不中用。
    好在這時候。
    馬三寶已經貼心地端了個沉香木托盤過來,托盤上麵放著紙、筆、墨, 被馬三寶恭敬地遞到朱允熥麵前。
    朱允熥也沒有多說什麽。
    隻是十分隨意地順手提起筆,蘸墨,把剛才說的那些在托盤上的紙上寫了下來。
    秦逵是個辦事認真得力的。
    朱允熥自然也不會那麽惡趣味地去為難他。
    馬三寶將托盤放好,小心翼翼地將宣紙上的墨跡吹幹之後,這才拿起來遞給秦逵:“秦大人收好。”
    秦逵接過這張宣紙,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手裏這薄薄一張紙,秦逵心裏卻是有一瞬的不敢置信:「雖然我聽不懂也看不懂,不過……這麽大個難題,區區幾幾句話就足夠了?」
    當然,這也就是一瞬的念頭罷了,他自己立刻就反應過來,自己還是被還是那種固有認知,給禁錮住思維了。
    「嗐!都見過那麽多駭人聽聞的事兒了,我怎麽還在用常理往陛下身上套!連那種極端品質的鋼鐵,都是由陛下一手指導冶煉出來的,陛下說的自然不會錯!」
    秦逵立刻收起自己心裏的質疑。
    仔細收好宣紙後,恭敬地朝朱允熥拱手,有些羞愧地請罪道:“是微臣無能了。”
    時代的具現,朱允熥當然不會計較,他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道:“無妨,你聽不懂,自然記不住。”
    朱允熥這隨意的一句話,本不帶什麽特別的意思。
    可落在秦逵耳中,卻讓他心裏暗暗有些懊惱——這全怪自己見識的、懂的,太少了!
    「回頭得閑,我也得向煉丹司道長們多多請教才是,否則替陛下辦事都辦不利索!」
    秦逵在心裏暗暗反思了起來。
    同時麵上則依舊是那副謙卑的姿態,回話道:“聽不懂也是微臣的無能,陛下不怪罪,便是陛下仁厚了。”
    雖然對方還是瘋狂地把一個很小的過錯往自己身上攬,但朱允熥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這個時代的特性就是如此——皇帝麵前,有錯沒錯都是你的錯。
    朱允熥幹脆輕飄飄揭過這個話題。
    回歸正題道:“這最新的一代彈簧,不錯,你做得很好,雖然是個小東西,但應用麵卻大。往近了說,你工部手底下的織造局、織造坊設備升級、耐久耐用性可大大提升;往遠了說……”
    往遠了說,日後等基礎條件準備好、夯實好之後,大明逐漸推廣工業化,用處就更多了。
    不過這些話說了秦逵現在也聽不懂,所以說到這裏,朱允熥卻頓住沒有繼續往下講。
    收住了話頭淡淡一笑道:“這次事情辦得可以,前麵交代你的事情,你也都沒有過什麽耽擱,給朕好好辦下去、辦利索了,所以……工部尚書秦逵,有功,當賞!”
    “三寶,挑一盞好琉璃送給秦大人。”
    “是,陛下。”
    馬三寶立刻應聲道,隨後就朝秦逵微微點頭致意了一下,往後殿的裏間走了進去。
    賞罰應當分明。
    馬兒跑了,還跑出成績來了,朱允熥當然是要給草吃的,說到底,對於絕大部分人、絕大部分事物,其內在的源動力一定是自身可以獲得什麽好處。
    有了前麵給的鉤子和例子。
    後麵辦事的時候,自然就好這更加盡心盡力——畢竟這是在告訴他們,好好辦事不僅僅是給他朱允熥這個皇帝辦事,與此同時也是在給自己辦事。
    就像這一次的傅友文。
    他會這麽容易被朱允熥說動,何嚐又不是因為,看到秦逵給朱允熥盡心辦事得到的好處和提升?
    聽到這話,秦逵心頭一跳,麵上露出含蓄的喜色。
    這次的馬屁……果然拍對了!!
    立刻拱手謝恩:“微臣,謝陛下厚愛!替陛下分憂、為陛下盡忠,本就是微臣該做的!”
    說話的同時,一雙眸子都亮了,其中仿佛瞬間又多了幾分辦事的堅定和決心。
    朱允熥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擺了擺手道:“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就把話遞到煉丹司那邊,忙你的去吧。”他臉上帶著笑意,顯然心情不錯。
    秦逵想了想,確認自己要說的事情也說完了,當即也是從善如流地拱手:“微臣告退。”
    說罷,後退著出了乾清宮的後殿,按照原路往回走。
    待再次走到前殿大門口外麵的廣場上,隻見麵前跪得整整齊齊、朱紅紫貴的同僚們正各自低著頭,埋頭於自己手上的奏疏之中,他們身邊也有被摞得或厚或薄的其他奏疏,有的手裏還拿著筆,在奏疏上寫寫畫畫什麽。
    眾人埋頭於各自手裏的事情,一時倒還沒有注意到秦逵的出現。
    秦逵有些愕然地頓住腳步,看著眼前搞笑滑稽的一幕,人都有點懵逼怔住了。
    他發誓,自己從入仕以來至今。
    這種奇葩滑稽的場麵……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看到!
    「不兒?這到底啥情況啊?」
    「他們不是都一臉激憤地跑到這裏死諫來的麽?怎麽跪在乾清宮麵前就開始寫奏疏了?在這兒辦公,跪在冷冰冰的地磚上,這多難受?」
    「……」
    秦逵畢竟是看到這裏之前玩了哪一出,見到這從來沒見過的場麵,腦子裏頓時冒出來一萬個問號。
    心裏更是覺得好笑極了。
    不為別的……就光看到一群朝廷重臣跪成一片幹活兒的樣子,就覺得很好笑。
    這時候,約莫有人已經察覺到了秦逵的再次出現,有些尷尬地道了一句:“秦逵……”
    而聽到有人喊秦逵的名字。
    其他人也紛紛暫時放下手裏的活計,抬起頭來,齊刷刷地朝秦逵的方向看了過來。
    雖然秦逵之前裝作什麽都沒聽懂的樣子,而且還明言了自己不會搭進這檔子事兒裏麵,但還是有人不死心,試探著問道:“秦大人……可有向陛下進言?”
    秦逵遲疑了片刻,還在想著要怎麽應付他們。
    卻在這時候。
    馬三寶從他身後追了過來,喊道:“秦大人!秦大人? 你走得可真快呀,咱家就轉頭尋了個東西,你就不見了人影兒,這陛下給的賞賜還沒拿上呢!”
    說話間,馬三寶也從裏麵走了出來,站定在秦逵身邊,手裏拿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錦盒。
    站定後,馬三寶把錦盒緩緩打開。
    露出裏麵安靜躺著的,一匹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栩栩如生的駿馬,整個駿馬都是完全的透明無瑕,好看極了。
    如今,燒玻璃這回事兒,也已經從死囚裏找到了合適的手藝人負責,不得不說,死囚裏麵的人才還真不少,燒出來的東西這精致程度已經遠超從前。
    看到錦盒裏的琉璃馬。秦逵的目光頓時變得亮了起來,露出激動之色,完全透明成色的琉璃,關鍵形狀還如此精致!好東西!這可是好東西呀!
    當然,他心裏激動歸激動,麵上還是十分克製地壓抑住自己這份情緒。
    趕緊禮貌道謝:“是陛下厚愛了,有勞三寶公公了。”說著,神色恭敬地接過馬三寶手裏的錦盒。
    不過接過錦盒的同時。
    秦逵好似立刻回過神來,想起了另一回事,心中暗道:「壞了」!
    他抬起頭來。
    隻見麵前跪成一地的同僚們,此刻一雙雙眼睛好似利刃一樣,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
    看得秦逵身上莫名其妙起了一身白毛汗。
    秦逵甚至還能隱約聽見咬牙切齒的磨牙聲音……也能感受到諸多各種各樣的複雜情緒也從四麵八方投向了自己,包含了不齒、憤怒、失望、羨慕、嫉妒……等等諸多情緒。
    對於這群人來說,原本他們或許還抱著渺茫的希望,想著秦逵或多或少可以順便說上幾句話。
    如今看到這一份賞賜,他們哪兒還能想不到:這秦逵肯定是一個字都沒提!不僅沒提,剛才那會子功夫在裏麵說的做的,肯定都是逢迎媚上的勾當!
    不然以當今陛下的脾性。
    他哪兒可能還能得到這麽重的賞賜?
    「壞了!」
    「這下我秦逵是徹底成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秦逵在心裏暗暗叫苦道。
    原本他跟這群人之間的矛盾,也隻是因為他給朱允熥辦事撈了大功勞,卻又堅決避嫌,盡量避免和其他人交往過近的這種程度。
    可現在大家長跪乾清宮死諫的時候他不摻合也罷了。
    這群人在這裏苦哈哈的時候,他還在所有人麵前出了這麽一波風頭……
    這巨大且鮮明的對比——我們這裏吹冷風、跪地磚,苦哈哈地露天辦公,你秦逵紅光滿麵進去哄了陛下幾句還得了賞賜——任誰心裏都是過不去的。
    秦逵有些無奈地暗暗長歎一口氣。
    「這下……」
    「可是在“孤臣”、“奸臣”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馬三寶是故意的嗎? 他當然是故意的,或者說,這事兒就是朱允熥特地交代他幹的。
    秦逵現在接觸得多了,知道的、了解的也多,煉丹司裏麵的許多機密內容他都知道一二,可與此同時,他還比被關在煉丹司裏搞研究的那群人擁有更多的自由。
    萬事萬物,過滿則溢,過盈則虧,自然是要注意著平衡一下的——孤臣就最好了。
    除此之外,這也可以說是一個鉤子,一塊掛在其他朝臣麵前的肥肉,秦逵認真給朱允熥辦事,朱允熥表麵上也給足他賞賜和恩寵。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秦逵得到了這些東西,其他人又如何會不想要?
    之前釣到了傅友文。
    往後,當朱允熥有什麽需要和需求的時候,或許隻需要稍微勾勾手指頭,想要上鉤的願者,一抓一大把。
    這也是人心。
    感受到秦逵和其他朝臣之間的僵持氣氛,馬三寶知道自己今天這事兒就辦妥了。
    當下,他便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笑盈盈地朝著前方伸手虛引:“秦大人這邊請,奴婢送送您。”
    大內首領大太監親自相送,這也是巨大的虛榮。
    秦逵頓時感覺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更加鋒銳了不少。
    不過,馬三寶都主動說了,秦逵自然不好拒絕。
    隻能時刻保持謙遜的樣子,微微點頭致意:“那可真是有勞公公了。”
    說完,帶著滿身上下的不自在,和馬三寶二人一起,越過跪在麵前的同僚們,往宮門口的方向緩緩而去。
    待他們稍稍走遠一些。
    背後,遠遠傳來熟悉且激烈的罵聲:
    “奸賊!秦逵!你真是枉學了那麽多聖人道理!”
    “狗東西!眼裏除了榮華,再容不下其他的東西了!”
    “逢迎媚上!大奸大惡!”
    “……”
    反正他也已經在「孤臣」這條路上回不了頭了,好在這些話,秦逵在之前明裏暗裏也聽過些許,而且他今天這麽行事,心裏對此也早有預料。
    所以秦逵倒是也不惱火。
    隻當自己什麽都沒聽過也就罷了。
    又走出去好一陣兒,耳邊也已經完全安靜下來,秦逵這才有些好奇地轉頭看向一旁的馬三寶,問道:“公公,今日乾清宮外麵這景象……怎的看起來如此滑稽?”
    他問的當然是同僚們都跪乾清宮外了,卻還在埋頭處理奏疏的事兒,他知道謹言慎行是好,但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被秦逵問起,馬三寶也沒忍住輕嗤一笑。
    隨後趕緊收斂起來,解釋道:“陛下說他們都是憂心天下黎民百姓的忠臣,必然是……耽擱了什麽都不能耽擱朝堂百姓的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