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溫水煮青蛙,水一直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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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緩緩向前行駛,耳邊的熙攘和喧囂聲又漸漸遠去。
    聽到傅友文的話,袁泰和詹徽二人也回過神來,隻是……對於傅友文這個問題,一時還真回答不上來。
    年景好,那的確是實打實落在眼裏、聽在耳中的事實。
    可其中的內在原因……
    他們熟讀的都是經史子集,平日管的或是吏部的升遷任調,或是都察院的審案、參奏事宜,這算是觸及到他們不擅長的領域了。
    “年景為啥好……”袁泰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呢喃道。
    而詹徽則是直接看向傅友文道:“有話你就直說便是,還在這兒賣上關子了。”
    他知道傅友文既然問出了這話,必然是心裏有了十足的成算和答案,費心思琢磨還不如直接挑明了問。
    傅友文搖頭嗬嗬一笑,點指詹徽道:“猴急。”
    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賣關子。
    而是挑了挑眉,透過馬車後車板上的小窗看了一眼幾乎要消失在後方的集市,而後攤了攤手:“這多簡單!有錢了唄!手裏頭有餘錢,誰還不願意出門了?誰還不願意來集市上逛,不願意花錢買東西了?”
    “買的人多了,賣的人賺得多了,他也得買不是?”
    “這不就盤活起來了麽。”
    傅友文沒有藏著掖著,而是直接言簡意賅地把答案告訴了詹徽和袁泰二人。
    他固然不懂後世的什麽經濟學、金融學。
    可別忘了,他傅友文本來就管著大明皇朝的錢袋子,成日裏就是和這些道理打交道的人,就算他沒有「剩餘財富」、「經濟增長」、「GDP」……等等這一套所謂的經濟學概念,卻不代表他看不到裏麵一些本質性的東西。
    袁泰和詹徽二人順著傅友文的思路往下想了想。
    皆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而這時候。
    傅友文又趁熱打鐵地開口問了一句:“那你們覺得……百姓為啥突然有錢了?”
    當他話音落下,袁泰和詹徽二人目光齊齊一亮,話都說到這兒了,他們自然明白傅友文想要講的是什麽了。
    袁泰稍稍頓了頓。
    神情有些複雜,卻還是立刻道:“是陛下給的。”
    去年那接二連三、一環套一環的操作,他們都是親眼一步步見證過來的,事後也是恍然明白過來了其中的謀算與道理,知道其中藏了多少好處。
    即便袁泰如今對朱允熥的態度依舊氣得不行。
    朱允熥這一點好,他卻也不能反駁分毫,而且也是打心底裏承認當今這位少帝的好手段。
    傅友文卻是笑著點頭:“對了!陛下給的!”
    “這個道理,方才集市上的百姓們不一定想得通其中的彎彎繞繞,可他們有句話卻誤打誤撞地說對了——今年年景好的原因,的確是該落在咱陛下的頭上!”
    傅友文說話的時候,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裏,都不由帶著明亮的敬意……
    他原以為去年那接二連三轟轟烈烈鬧出來的幾次事情,過了冬天、過了年,也就算去年的事兒了。
    也是過了年、百姓漸漸恢複平常的日子,傅友文才看出來——去年的謀算,竟還埋了這麽長的伏筆在。
    甚至乎……到這新的一年,真正的好處才顯露出來!
    把這些道理半遮半掩地和袁泰、詹徽二人緩緩到來的同時,傅友文心中依舊忍不住泛起澎湃的感慨:
    「隨意一舉,也不知包含了多少心思與巧妙在其中…… 老夫這般在戶部浸淫多年的,都過了這麽久才完全看清楚陛下的意圖,陛下卻在一開始就布局好了。」
    「他那些心眼子,有時候固然是冒著黑水兒,可更多的時候,卻在暗暗發光。」
    他能在一種毫無定數的情況下信朱允熥。
    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袁泰和詹徽二人也點了點頭,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朝應天府的方向虛拱了下手。
    而後垂眸道:“陛下聖明。”
    一碼事算一碼事。
    不僅傅友文會慨歎於此,他們二人同樣會。
    而看到二人麵上露出真情實感的敬意,傅友文也微微一笑,繼續道:“你們也看到了,大明皇朝什麽都沒有變。應天府也什麽都沒變……哦不對。”
    “應天府反而熱鬧多了。”
    “我家友德老弟固然是去沿海去了,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有沒有好好看一看?”
    “這幾天……”
    “即便咱們這群文臣齊刷刷地跑到乾清宮門口去死諫,所有的朝廷事務都在井井有條的運行、被處理好。”
    “大街小巷的百姓們依舊早出晚歸,他們慶幸於自己今天的收獲,慶幸於能夠多吃上一口。”
    “秦淮河上,白天有老叟垂釣、婦女浣衣,晚上華燈千萬、畫舫遊水、夜夜笙歌……”
    “你們想想。”
    “大明亂了嗎?應天府亂了嗎?”
    傅友文神情嚴肅,發出了擲地有聲的反問。
    他當然不可能把自己掌握的所有信息和情況全部和盤托出,而是通過一種旁敲側擊的方法,勸說著詹徽和袁泰二人,讓他們放下心裏那份偏執的「自我以為」。
    雖隻是說三分、藏七分的……
    但他覺得,事實勝於雄辯,袁泰和詹徽都是聰明人,必定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不過。
    袁泰和詹徽二人聽了他這一番話。
    臉上齊齊露出了一種一言難盡的苦澀,不似傅友文料想的那般恍然大悟,甚至於……他還在袁泰和詹徽兩個人的眼裏看到了一抹……嗯,幽怨。
    針對他傅友文本人的幽怨。
    這看得傅友文有些莫名其妙, 不由在心裏暗暗嘀咕道:「老夫剛才說的也沒問題啊?怎麽這兩個人聽了之後,這思緒卻好像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還瞪老夫了?」
    傅友文心裏有些懵逼的時候。
    詹徽麵對這位老戰友也不搞那麽些彎彎繞繞,直接朝傅友文露出鄙夷的眼神,吐槽道:“傅大人,你可千萬別說什麽「咱們一起死諫」這樣的話,沒記錯的話,您傅老大人可是剛開始就裝暈跑路了的!”
    詹徽首先糾正了傅友文的說法,而後更是大吐苦水,道:“你說的那些……所謂「所有朝廷事務井井有條的運行、處理」……問題的確是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可傅大人不想想這是為啥?從你嘴裏說出來倒是輕鬆嗬!”
    聽到詹徽這麽吐槽。
    傅友文這才反應過來:「難怪他們倆的思緒沒落在老夫講的正題上,感情心裏憋著悶,差點忘了陛下不講武德,逼得他們這群人一邊跪著一邊幹活兒的事兒了。」
    想到這裏,傅友文露出一個心虛且尷尬的笑意。
    “嘿嘿嘿嘿……這……”
    “二位大人消消氣,索性現在這不是都過去了麽!”
    “撇開你二位被陛下算計的那一波不算。”
    “老夫其他的話……可句句都是實在話的,也就對你們,對旁人,老夫可不會輕易透露什麽的!”
    傅友文笑嘿嘿地把這件自己理虧的事情揭過去,然後把話題往原先的正道上引,神色也驟然變得嚴肅起來:
    “有時候,不要一味隻看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結果,實際上的結果才是真結果,不是麽?”
    “現在的情況是,不僅應天府繁華熱鬧了不少,像鶴慶候、懷遠侯、舳艫候那些先前都已經開始蠢蠢欲動的淮西勳貴,如今反倒又偃旗息鼓了。”
    “這難道不是事實麽?”
    傅友文再次和詹徽、袁泰強調道。
    話音落下,袁泰和詹徽果然沉默下來,皆是露出深思的樣子,或是看著馬車車窗外倒退的景色、或是盯著馬車內某處不起眼的地方……都有些發呆的樣子。
    傅友文知道他們心裏在認真琢磨自己說的話。
    當下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也神色輕鬆地看向窗外,安靜等待起來。
    他的目標很明確。
    他要做的,就是把袁泰這個強種說服勸住,讓他不再糾結此事,平息下來。
    一來,在朱允熥這個皇帝那邊,這算是為君分憂的一分功勞。
    當然,更重要的是,省得袁泰這頭強驢繼續固執在這件事情上,也省得他順帶把自己裝病帶頭跑路的事情拿出去到處嚷嚷,壞了自己的名聲。
    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後。
    詹徽率先回過神來,雙眼微眯道:“是的,大明沒有亂,應天府沒有亂,反而……在蒸蒸日上……”
    “本官……較勁個啥名堂?”
    一番思索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傅友文這糟老頭子的話,在理!
    而他自己也感覺,好像有塊一直蒙在眼前的簾布被掀開——豁然清晰明亮起來。
    也驟然覺得……自己,袁泰,乃至這幾天在乾清宮門口死強忙活了這麽久的同僚們,好像真的完全沒必要哇!
    不過,一旁的袁泰卻更加固執許多。
    他臉色微沉,道:“眼下如此,以後卻未必,淮西勳貴始終是一座不可能搬得開的大山,穎國公這張最大的牌現在都打不了了,更搬不動了!”
    他說起這事兒,詹徽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這同樣是不可忽略的事實。
    不過,傅友文卻隻是稍稍遲疑了片刻。
    而後便立刻道:“你們是不是各自都忘記了,如今這般穩如泰山的局麵,陛下已經穩住很久了!這種情形,在去年的時候,你們覺得可能嗎?”
    “應天府安安穩穩,大明安安穩穩,這不就夠了麽。”
    這個結論,也是傅友文發自心底認同的結論。
    不為別的。
    而是……安逸。
    絕大部分人的本性,就是會願意沉浸在安逸之中的。
    就和朱允熥想的那樣,當青蛙長久處於一種溫和舒適的環境裏,漸漸就不那麽強烈地想著跳出去的事兒了。
    當然,這其中存在一個巨大的區別。
    溫水裏的青蛙最終會在不知不覺間被煮熟,但如今大明的這一鍋「溫水」,朱允熥會讓它一直是「舒服的溫水」。
    當傅友文這麽說之後。
    就連袁泰都沒有再多說什麽其他的了,而是回以沉默,表示自己的默認。
    見詹徽和袁泰二人都沉默下來。
    傅友文臉上露出一個稍顯得意的神情,看著馬車車窗外的河岸,河岸上,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叟手腕一抖,將手中的魚竿迅速往上提,水裏發出“嘩啦啦”的水花聲響。
    傅友文跟著老叟一起露出的笑容,似是漫不經心地道:“嘖! 又上了一尾大魚!這得夠一家子人吃上一頓了吧,哈哈哈哈。”
    詹徽和袁泰被他的話吸引。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老叟滿臉笑意地將魚鉤上掛著的魚解了下來,放在自己旁邊的竹簍裏,臉上的表情樸實無華,卻滿足。
    看到這一幕。
    袁泰和詹徽幾乎是淒愴卻長吸了一口氣。
    也跟著同時露出一個滿足而高興的笑。
    ……
    另外一邊。
    錦衣衛衙門。
    趙峰坐在自己辦公房內的桌案後方,緩緩看著麵前回話的人道:“哦?等了這麽好些天,總算有人摸到亂葬崗,去偷摸查看屍體去了?”
    “還真是謹慎啊,難怪之前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趙峰在心裏算了算日子,不由得歎了一句,畢竟現在距離兩個臥底被逮,都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頓了頓,他抬起頭來道:“有沒有跟出來結果。”
    問出這話的時候,麵前回話的人麵上不由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回大人的話,跟……跟丟了……”
    趙峰臉色微微一變。
    不過不待他發怒。
    下麵人便立刻道:“不過……我們的人一路跟過去……那人前往的方向範圍之內,有一處寺廟。”
    “雖然這處寺廟暗中搜查下來,也沒有什麽大的破綻,不過大人曾格外交代過,若是過程之中有事關和尚、寺廟……的情形,要格外注意些,或許大人心裏會有主意?”
    說完這話,那名回話的錦衣衛低著頭,一臉「大難臨頭」的樣子,忐忑地閉著眼。
    他自己也明白,查到一座寺廟,寺廟裏又什麽都沒有,這完全是牽強得不能再牽強的找補。
    卻不料,前方卻傳來頂頭上司的輕咦:“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