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朕記得剛才給你們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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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朱允熥的目光投向夏原吉,夏原吉頓時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逆行了一般,緊張得手心發汗。
不止是他。
其他幾人看到朱允熥目光所至,心裏也知道陛下接下來要說的,便是這個國子監學子的彩頭了。
一時不由也跟著緊張起來。
從開始到現在,他們都看得出來這個夏原吉的才學的確不錯,不僅如此,他總能迅速理解陛下所說出來的許多陌生概念,甚至偶爾還有自己的疑問、見解和思索。
更重要的是,別歘明顯很中意他。
所以其他三人也都十分好奇,一個白身學子……陛下這份彩頭,能給到什麽程度?
正當四人都神色緊張且各懷心思的時候。
卻見朱允熥隻稍稍頓了頓,便有些漫不經心地微微歪了個頭,嘴角噙著一絲饒有興趣的弧度:“夏原吉,你很好,果然是可堪大用之人。”
夏原吉一顆心髒都快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了一般,盡力保持鎮定地聽朱允熥宣旨。
不過當聽到朱允熥口中那句「果然是可堪大用之人」的時候,他心裏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自己與陛下明明是初見。
為何陛下要說……果然??
他自然不會知道這個「果然」的由來是朱允熥早就看過劇本,這時候也不敢因此插話打斷,也隻得把這怪怪的感覺先撇開,認真聆聽聖訓。
而朱允熥則渾然不覺地把自己深思熟慮後的安排道出:
“鬱新升了戶部左侍郎,這戶部右侍郎的位置恰恰便空缺出來了,你來頂上去吧。”
夏原吉的才學和能力,既有曆史的驗證,也有方才他自己的親自驗證。
他學起東西來快,接受能力也強,有讀書人的認真、風骨和浩然氣,同時身上還有一股子年輕人的銳利勁兒。
必然是未來最好用的牛馬。
朱允熥可懶得為了什麽流程合理化的,搞什麽讓他從下麵慢慢往上升上來這一套——直接給他提前接觸戶部各項數據和工作的機會才是效率最高的安排。
一來,後續給他們引入建立經濟學各項概念的時候,以他的性子,或許他自己就會把他接觸到的各項全國性數據、製度與朱允熥所講的進行對比,嚐試擬定可行方案。
二來,大明皇朝往後的發展必定越來越快,經濟體係建立、幣製改革、銀行體係建立等等……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很快就得用上夏原吉。
沒必要為一個所謂的「流程合理」耽擱耗費功夫。
“戶……戶部……戶部右侍郎!?”
當朱允熥這個決定說出來之後,在場所有人都懵逼愣住了,他們曾盡自己最大所能地想,這位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或許要給出一個巨大的彩頭,可他們再怎麽往上猜,也沒敢猜到這個結果上來。
從一介白身到正三品大員的……戶部右侍郎!
這也太離譜了些。
幾個人驚得一時半會都沒回過神來。
還是馬三寶見多了大世麵,也見慣了自家主子的德行,驚愕之餘覺得,自家主子這操作……
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當下輕聲提醒了夏原吉一句:“右侍郎大人?這是……高興過頭,失神啦?”
被馬三寶這麽提醒一句。
無論是夏原吉還是其他人,這才回過神來,夏原吉則是呆呆的咽了口唾沫,先禮貌性應了馬三寶一句:“不敢當,學生不敢當,公公,這太言重了。”
說完又立刻跪地推辭道:“學生謝陛下賞識與厚愛,然學生自知才疏學淺,不敢無功領受如此封賞,最緊要的是,此舉於理不合,學生更不願因此陷陛下於不義!”
“隻要是替陛下盡忠、替大明盡力盡心,學生在什麽位置上都是一樣的。”
“這戶部右侍郎的任命……”
“望陛下收回成命!”說完,他眼睛發紅,認真且鄭重地看了朱允熥一眼,“砰砰砰”便是三個結結實實地叩頭,起身的時候,額頭都微微有些發紅。
在場眾人都聽得出來。
這一番話裏的真心實意,是一點不帶摻假在的。
於夏原吉來說,自己未曾經科舉便得入仕的機會,已經是莫大的天恩,但凡和林承軒一樣,先從一個戶部主事開始,都已經算的是天大的恩德。
直接正三品的戶部右侍郎……
士為知己者死。
夏原吉雖然也本就一心為大明盡忠,也想在仕途一路一帆風順,可這時候為了不讓朱允熥為難,他心裏也是真的不想接受這個賞賜的。
隨著夏原吉話音落下。
回過神來的鬱新和古樸也相互對對視著交換了一個眼神,當下也附和著道:
“啟稟陛下,微臣也以為,此話合乎情理,直接授予國子監的學子正三品大員的位置,實在與禮法不合。”
“微臣附議!一朝大員的任命如此草率,既違背正常的禮法流程,同時也是難以服眾的!”
“……”
縱然他們之前在「勸陛下不要亂來」這件事情上立場一致,可現在朱允熥也已經把事情挑明,明確表示自己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從百姓手裏搶錢」的想法。
大立場上的危機解除之後。
便是效力場上的較量和爭奪了。
對於鬱新和古樸二人來說,他們雖也認可這個夏原吉是有些能力和才華的,可是他區區一個白身,一來就蹦躂到鬱新原來的位置,比剛剛得了升遷之令的古樸更是遠遠高之。
這是在他們的臉麵上踩啊!
他們兩個人心裏自然是不得勁,也不服氣的。
這本也是人之常情。
也正是因此,此刻二人立刻便心照不宣地借著夏原吉自己的推辭,出聲勸諫和阻止。
對此,朱允熥當然不會有分毫的在意,從開始到現在,他做任何事情的內在邏輯都隻有一個:高效率。
這些聲音,他老早就屏蔽掉了。
當下連片刻的遲疑都沒有,便直接斬釘截鐵地拒絕道:“君無戲言,話從朕口中說出來了,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看到朱允熥這副熟悉的樣子。
鬱新和古樸二人心裏都不由暗暗叫苦——果然如此!當朝這個小皇帝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勸不動!勸不動一點那種!
隻是……
鬱新和古樸還是都在彼此的目光裏,看到了不甘。
官場之爭便是權位之爭,讓他們以自己多年的老資曆,看著一個年輕人後來者居上?這換了誰也是不甘心的。
鬱新咬了咬牙。
拱手繼續勸道:“可是陛下……禮不可廢,朝廷用人的機製、流程,都是有定數的,是當年太祖洪武皇帝定下的。”
朱允熥不以為意地道:“禮法、流程……朕年輕些,卻也知道當初皇爺爺剛剛建立大明的時候,人才凋敝,朝中並無太多可用之人,科舉製度尚且未曾恢複過來,皇爺爺就曾多次親自下詔,命令中央和地方官員,甚至派人到各地尋訪、舉薦人才,破格任用,其中也不乏高品階官員。”
“怎麽就成定數了?”說完,朱允熥輕嗤一笑。
他畢竟不是什麽真的十幾歲毛頭小子,鬱新和古樸這點心思他還是看得出來的,不過他也理解對方這是心理,當下選擇了以理服人。
聽到朱允熥這話。
鬱新和古樸臉上都不由出現些微的訝然……
朝廷早期的用人製度,他們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不過這種情況到洪武十五年之後,大明通過科舉選拔出來的人才數量也多了起來,度過了一開始那段青黃不接的時候,後麵自然都是選擇更穩健、人才資質更有保障的正規科舉途徑了。
他們還真沒想到。
麵前這個才十幾歲大的小皇帝,對這些陳年舊事都清楚?
「到底是誰在外麵說……當今這位開乾陛下以前是個唯唯諾諾,走路貼牆根兒、不愛讀書也不愛出門的性子啊!!結果他連這些早二十年的細枝末節都門兒清!?」兩個人被朱允熥正正經經地噎了一句,都不由在心裏暗暗腹誹起來。
沉默了片刻。
這才見古樸眼珠子一轉,反駁道:“陛下所言的確有理,但微臣卻也記得,太祖洪武皇帝的那些詔書,也曾明確要求舉薦對象是「山林之士」、「懷才抱德之士」、「賢人君子」……陛下如此封賞一個學生,這卻是沒有這個先例的。”
鬱新也立刻回過神來,從善如流地道:“正是古大人說的這麽回事兒,請陛下三思!”
“……”
能在朝廷中央做官的,誰還沒幾把刷子了?二人當下就有理有據地繼續勸諫了起來。
朱允熥心裏暗道了一句:「朕這是腦子昏頭了,和你們在這裏“以理服人”……」
當下也立刻改變策略。
神色一冷。
道:“鬱新、古樸,朕記得剛才給過你們臉了?”
他從來不是什麽不懂變通的人,剛才心情好,想著自己一番搜羅了四個好用的牛馬,所以也有心情多聊兩句。
麵前這兩人順坡下驢也就罷了。
當真不識好歹,他也不介意以力服人。
見朱允熥的神色和聲音都驟然之間冷了下來,二人齊齊咽了口唾沫,微微一愣,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而朱允熥這邊,不等他們說什麽,便直接開始繼續輸出起來:“禮法……那是什麽狗屁玩意兒?別說朕皇爺爺之前有過類似這樣,不拘一格用人的先例……”
“就是沒有,朕也能給你們開一個先例!”
“說起來,這種事兒朕也沒少做,你們比旁人都清楚。”
“方才那檔子事兒,既然你們都覺得……連「直接從百姓手裏把大明寶鈔搶回來」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想必對朕的行事風格也很是了解。”
“你們覺得,朕想做的事情,會管什麽狗屁禮法麽?”
朱允熥本來就是這麽個做事風格。
他早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破爛名聲的準備——隻要朕不認什麽禮法,那禮法就束縛不了朕!
聽到朱允熥這一聲聲帶著冷意的訓斥。
鬱新和古樸都不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中也有一股懼意油然而生——對方明明是一副吊兒郎當地樣子靠在軟塌上,那明明是一張連稚氣都還未曾完全褪去的臉,可此刻,那雙看不清深淺的眸子落在他們身上,便好似有巨大威壓壓迫下來!
鬱新和古樸戰栗著沉默了片刻。
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鬱新暗暗咬了咬牙,沒敢再繼續堅持勸說什麽,隻得臉色灰敗地拱手一禮:“是微臣唐突,陛下恕罪。”
古樸也接著請罪道:“請陛下恕罪。”
他們之前連同群臣跪在乾清宮門口死諫。
一個是因為之前那個事情牽連太大了,已經到了不得不冒死勸諫的程度,否則,一國之君,毫無底線地倚靠一批強盜土匪出身的勳貴,大明有何未來可言?
除此之外,還有一層「法不責眾」的因素在——整個朝堂上所有朝官,無論大小都是這麽幹的,你總不能全殺了吧?
而今天卻不一樣。
就他鬱新和古樸兩個人——誰知道這小皇帝會不會一個急眼了,就真把他們都給拾掇了?
況且,破格任命一個學生為三品大員……
固然於禮法和流程上不太合適,可大明也不至於憑空多了個正三品朝官就沒了。
所以不甘心歸不甘心,他們還是有分寸在的。
一旁的林承軒默默看著這一場風波,吃瓜的同時,也忍不住格外悄悄瞥了朱允熥兩眼,暗暗歎道:「陛下還真是……別具一格啊,他的真才實學是實打實地,可說起話做起事來,不顯山不露水倒還好,什麽違背祖宗的話都講得出來。荒唐任性起來也是真荒唐任性……嘖嘖。」
林承軒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麵前這位小皇帝。
思索間。
隻見朱允熥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先對夏原吉平靜地說了一句:“你再推辭,就叫抗旨。”
然後才對他們隨意地擺了擺手:“滾。”
“謝陛下恕罪,微臣……告退。”鬱新和古樸麵沉如水,先後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