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忠心大大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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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陛下如此重視與青睞。
    足以證明你撐得起大明這片未來……
    耳邊響起如此鄭重的一席話,夏原吉還被傅友文扶著的雙手都僵住了,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位尚書大人……」
    「對我……」
    「並沒有任何敵意!?」
    縱然他頃刻間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但這是夏原吉亂成一鍋粥的腦子裏的,唯一一個清晰的念頭。
    對一個猝然出現、具有巨大潛在威脅的後起之秀沒有任何敵意——按照一般常規的道理來講,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夏原吉就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對方這份心意。
    而看著麵前這位老者的目光。
    夏原吉原本在肚子裏打好的好多個版本的腹稿,頓時沒一個能用得上的了。
    腦子宕機了好一會兒。
    這才略顯一絲木訥地後退一步,又是一揖到底,聲音有些惶恐地道:“不敢當!「大明這片未來」……傅大人這話太沉、太重了!學生年紀輕、資曆淺,萬不敢當呐!”
    雖然他從麵上來說,不管怎樣都不能隨意應承下傅友文這句話,得講這樣的漂亮客套話。
    可實際上來說,他這話的確是真心實意,不帶摻假的。
    不是夏原吉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而是這話太大了。
    他實在不明白,傅友文堂堂一個戶部尚書、朝中重臣,族中又有穎國公這等功勳武將,為何要對他一個普通學生,把話說得這麽好。
    與此同時。
    此間其他三人也都各自瞪大了眼睛,一臉懵逼的樣子。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誰都始料未及。林承軒自然是暫且替夏原吉鬆了口氣,可一直在暗搓搓攛掇來攛掇去的鬱新和古樸就完全傻眼了……
    「不是?之前那麽多功夫,全特麽白做了?」
    「這傅大人……是累糊塗了?還是老糊塗了?」
    「今天陛下放了個普通學生在你戶部任三把手的位置,你一點芥蒂和反應沒有,所說所做……更相當於說:來,老夫這個位置等著你坐……」
    「傅大人這到底在幹什麽?葫蘆裏賣什麽藥的?!」
    「……」
    此刻,鬱新和古樸二人交換著眼神,各自心裏都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對傅友文這個積極進步的頂頭上司大為不解。
    而傅友文這邊。
    則是直接忽略了其他人,笑吟吟踏前一步,再次將夏原吉扶起身來,道:“哪裏就不敢當了?”
    他的語氣裏帶著篤定,甚至還有些怪責夏原吉過於謙遜、過於妄自菲薄的意味。
    在絕大部分情況下,傅友文都是相信朱允熥的,好說歹說的,自己這一把老骨頭也被陛下隔三差五提溜起來嚇一頓的,陛下的脾氣秉性,自己也算得是最了解的幾個人之一了。
    更何況。
    當初秦王、晉王謀逆案之後,朱允熥趁機取消了這兩個藩王藩號,又對山西、陝西兩省的主要官員進行一大波清洗,安排自己人手的時候……
    傅友文是看到了朱允熥安排官員時,心思有多謹慎和縝密?而當時朱允熥對他、詹徽、劉三吾三個人又是如何敲打提防的,傅友文也是親曆。
    陛下手裏的實權官職能隨隨便便給出去麽?
    絕不可能!
    而在這個基礎上。
    他的讚譽和示好,同時也自然而然帶著些投資未來的心思:人人都質疑你、不看好你的時候,我傅友文就看好你、對你寄予厚望……日後你發達了,怎麽都得記著我這份情吧?
    也是因為這些考慮,此刻傅友文格外認真:“夏維喆,你當得,你必然當得!”一邊說著,還一邊頗為親近地拍了拍夏原吉的手背。
    看到傅友文對夏原吉如此情真意切的示好。
    鬱新和古樸是真繃不住了。
    “傅大人……你這……”鬱新緊蹙著眉頭,一臉不解地開口,似是急著想說點什麽,可話出了口,又好像說什麽都不太合適了。
    傅友文帶著褶皺和斑點的手還兀自搭在夏原吉手上。
    便轉頭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鬱新,隻當自己什麽都沒有看出來一樣,語氣尋常地問道:“嗯?鬱大人喚老夫何事?”
    鬱新嘴唇囁嚅了一下。
    終究還是挫敗地搖了搖頭,隨便搪塞了個借口:“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明日再說也無妨。”
    他們這些暗戳戳的心思本就不適合挑明,現在大家都在場,而且還都是聰明人,挑撥攛掇的話都不好多說。
    這讓鬱新和古樸二人……
    好像當場吃了坨屎還不讓吐出來一樣。
    “既然如此,那便明日再說罷。”傅友文平靜地應了一句,隨後目光便再次落在了夏原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繼續他的未來投資了:“很好!真好!”
    說完,他的目光又越過夏原吉,看向敞開著的公房門外,吩咐道:“還不快些把新泡好的茶水奉上來?多準備些可口不膩的點心,也一並奉上來!”
    看到這情形。
    夏原吉雖然到現在為止都還是一頭霧水。
    可是,人總都是希望被人認可,希望自己的光芒落到旁人眼裏,希望自己的才華被人看到的。
    傅友文如此真情實感,作為堂堂的戶部堂首,正二品大員,又是老國公傅友德的親兄……對他一個家世落寞的國子監學子如此禮遇和重視,甚至兩次親自相扶……
    夏原吉心裏不由湧上一陣熱流,眼中都閃爍著些許晶瑩,動容道:“承蒙陛下厚愛,也承蒙傅大人對學生的信任,夏原吉隻願以餘生相報陛下、相報大明!”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的聲音顯得格外決絕。
    先被朱允熥這個皇帝看重信任,寧願生氣發怒,也一定要把這個戶部右侍郎的位置安到自己頭上,後又有傅友文如此讚譽信任,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傅友文也看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眼裏的熱烈,心中暗喜。
    隻道自己這拉攏人心的手段奏效了。
    當下又拉著夏原吉的手,朝公房內休憩喝茶的茶桌旁邊,招呼夏原吉和林承軒二人坐下:“下午便被陛下召去了乾清宮,直到現在才出來,這會兒閑下來,五髒廟怕是要鬧了,現在時辰有些晚了,便先吃些喝些,權當墊墊。”
    傅友文這完全出乎意料的熱情,三番兩次的誇讚,讓夏原吉是應承也不好、不應承也不好,隻能一臉訥訥地由著夏原吉把他拉到茶桌邊上,然後按在椅子上。
    鬱新和古樸心裏齊齊罵了一句:「這老頭子瘋了!」
    當然,明麵上也隻能表情略顯陰鬱地跟著坐到了一起。
    不多時。
    茶水、糕點……也都被一一奉上。
    嗯……一切當真跟做夢一樣——戶部衙門,戶部尚書大人關心著自己餓肚子,又是糕點又是好茶地招待,旁邊還有戶部左侍郎,陝西清吏司郎中作陪……
    置身於這般場景之中。
    夏原吉本來就亂的腦子,更亂了:「所以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到這個問題,夏原吉倒是稍稍有些緩過神來。
    他將嘴裏嚼到一半的糕點一口氣咽下,而後抿了抿嘴唇,看向這位坐在自己旁邊,完全沒有任何倨傲的架子,更沒有絲毫敵意的傅友文拱了拱手。
    傅友文漫不經心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問道:“維喆想說什麽?”
    夏原吉沉默了一瞬,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尚書大人對學生的厚愛,學生銘感五內,永不敢忘,隻是……”
    “著卻也讓學生心中……疑惑不解。”
    “傅大人乃是我大明朝的肱骨之臣,而學生不過是國子監裏的諸多學生之一,並不顯眼……今日也不過而學生和傅大人第一次見麵而已,大人為何……”
    說到這裏,意思差不多便都出來了,在場幾人都明白他這是在打直球都在問:我跟你非親非故、毫無幹係的,你為啥一見我我就熱情成這副樣子?
    隻是這種話全部直白問出來有點尷尬。
    所以意思差不多到位之後,夏原吉就沒繼續掰開來說了。
    當他問出這話。
    旁邊的林承軒,以及另外一邊磨著後槽牙的鬱新和古樸,都在不自覺間直起了身子,神色關切地看向傅友文。
    他們也好奇:這糟老頭子今天晚上發什麽顛。
    隻是他們不好,也不敢問而已。
    好在。
    傅友文對於他這個疑惑,臉上不僅沒有任何的尷尬和難言, 反而還是帶著那副從容的笑意,捋著嘴邊的胡子,十分雲淡風輕地回答道:“這還不明白麽?老夫一開始便說了,因為陛下看重你,而且還是格外地看重你啊。 ”
    這其中本來就沒什麽難言之隱,傅友文當然大方得很。
    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還就等著夏原吉問這話呢!
    乾清宮那邊留著夏原吉他們四人一直到晚上才放人,他這個戶部尚書轉頭就把人全請過來了……
    乾清宮那位肚子裏冒黑水兒的,能不注意麽?錦衣衛那群狗腿子,能不想方設法把他的言行記錄下來匯報給上麵麽?
    而他對夏原吉這個問題的答案……
    忠心可是大大滴。
    這可不又是一個大大的進步機會麽?——陛下啊,老臣可是忠心於你,信任於你的嗷!你看你這麽荒唐的決定,老臣我也是沒有任何遲疑、猶豫,百分之百完全信任你的嗷!
    心裏藏著這份小心思。
    傅友文這辦公房的門都沒關過。
    而對於傅友文這個回答。,鬱新、古樸、夏原吉、林承軒四人臉上都不由齊齊露出「就這?」的表情。
    隻因為陛下看重他夏原吉,你這戶部尚書大人就直接不分青紅皂白地跟票?甚至因此對這個普通學生禮待有加?你這特麽是不是太草率了?
    顯然,幾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這也在傅友文的意料之中:他可以經常接觸、看到陛下,知道陛下的脾氣秉性、行事風格,可在旁人眼裏,乾清宮的陛下多多少少都帶著荒唐、不靠譜——你信他?
    傅友文的目光在幾人臉上掃視了一圈。
    放下手裏的茶杯,慢悠悠地吃了一小口糕點,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看你們一個個的,這有什麽好不能相信的?陛下天資聰穎、高瞻遠矚、心思縝密、計謀了得、能文能武……老夫還能有其他的理由麽?”
    傅友文的餘光斜睨著敞開的大門,把他能說的詞匯都給輪番說了一遍,而後看向夏原吉鄭重地強調道:“維喆,陛下信重你,便說明,你有這份才學和能力!”
    聽到傅友文這個堅定的回答。
    鬱新心中既帶著些不解,也帶著些鄙夷:「嗬!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冠冕堂皇的……說白了不還是想討陛下的歡心麽?上次穎國公那回事他就早早遁去,這次對於這種這違反正常禮製的朝官冊封,更是直接湊上去了。連帶著把夏原吉這廝也捧上天去,不顧自己的身份,嗬……」
    而古樸原先看到一把年紀的傅友文伏案勞作而心生的敬意,也漸漸一點一點消散而去。
    雖默不作聲,卻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隻因為……陛下看重……?”夏原吉先是半信半疑的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呢喃了一句。
    這的確略顯一絲離譜。
    別說對這麽一個名聲不太好的帝王如此信任,就是親兄弟、父子之間……也不可能全然信任對方的判斷。
    可是……
    夏原吉這一番做派和說法,雖然的確帶了表忠心、進步的意圖在裏麵,可他說出來的這些話,別說十成,至少也有個八九成都是從心之言——本就不摻假,旁人當然聽不出來假。
    夏原吉是個實心眼,再加上傅友文之前這一番接著一番的禮遇,心裏本就對傅友文好感極大,所以心裏也隻是稍稍猶疑了一下,便立刻信了這說法。
    而信了傅友文這說法後,夏原吉便似是突然抓住了什麽一般,一邊心不在焉地喝著茶,一邊蹙著眉頭出神深思。
    片刻後便目光一亮,抓住了重點:「傅大人全然信任陛下,換個說法,便是陛下能讓傅大人全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