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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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做什麽?」
當順著腦袋裏的靈光一現往下推理下去,傅友文身上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可他大概知道,朱允熥往後要做的事情,隻怕格外不得了——畢竟在大部分時候,陛下的心思縝密到了恐怖的程度。
想到這些,他的心中也不由產生了巨大的好奇。
頓了頓,傅友文思索無果,雙眼微眯,隻能暫且收回了自己的一番思緒。
畢竟他心裏還很清楚另外一點。
朱允熥那腦回路,旁人壓根就摸不到一丁點,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再多想也不過是白想,還不如著眼於眼下。
他看向夏原吉。
麵上露出一絲和藹的笑意:“夏大人,看你這模樣,怕是昨夜都沒怎麽睡呢吧?老夫不是和你說過了嘛!陛下是這天底下最大的人物,他說的話、他下的旨,誰也不配反駁,他說你擔得起這個戶部右侍郎,你就擔得起!”
“你放寬心就是,何以如此憂慮?切不可辜負了陛下對你一番心意和信任不是?”
說完,他又當著眾人的麵拍了拍夏原吉的肩膀。
以作勉勵。
他當然知道朱允熥特地點名讓自己來宣旨,其目的之一就是展現對夏原吉的重視與仁厚,作為特使,他也很有自覺。
而他此話一出。
國子監之內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都小下去不少。
夏原吉心中稍安,感受著肩膀上的重量,湧起一陣暖流:「陛下對我夏原吉之恩如泉湧,竟連這一點都想到了,所以特地讓傅大人前來傳旨,還諸多寬慰……」
“多謝陛下關懷,亦謝傅大人的開解,學生受教。”
夏原吉先是飽含熱淚地道謝了一聲,而後才謙遜地推脫道:“不敢承傅大人這一句「夏大人」,學生能得傅大人照拂,心中已是感激不盡,傅大人稱呼學生名字便是了。”
對夏原吉i這份謙遜的態度。
傅友文心裏也頗有好感,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不得不說,陛下看人的眼光,當真是精準毒辣得很呐!雖然老夫目前看不出這個夏原吉到底有什麽大能耐,可他這一份謙遜、不驕不躁的性子,的確很不錯。」
他心裏這麽想著。
麵上則是禮貌性地淡笑道:“不心浮氣躁,年輕人有這份心性,比什麽都強,哈哈哈哈。既然接了旨,如今你便也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了,自不必再繼續待在這國子監,便隨老夫一道,直接去戶部走馬上任便是。”
今天來宣旨這個差使,傅友文是很樂意做的。
給一個日後前途無量的後生引路,這是份情誼。
夏原吉也從善如流地道:“是,學生資曆淺、年紀輕,愧然領受陛下這份恩賞與信任,有傅大人指教,學生大幸!”
傅友文滿意地點點頭。
轉而看向國子監祭酒打了個招呼:“此間事了,一來老夫得去向陛下複命,二來,維喆日後便算是老夫戶部下屬的朝官,老夫身負引導之職,便不多留啦。”
“你這國子監,出了個好學生!”
說完,傅友文便親切地牽著夏原吉轉身而去,留下國子監祭酒在內的所有人,麵麵相覷……
特麽的這事情發生太突然,也太離譜了。
離譜到他們現在都沒太反應過來。
良久, 國子監祭酒這才回過神來,雙眼微眯,自顧自地呢喃了一句:“陛下他……也就罷了,怎的這傅老大人……也這麽不按常理出牌?”
看到傅友文不僅對夏原吉這個突然竄上去的戶部右侍郎沒有敵意,反而多加親近。
他腦子的CPU是真有點被幹燒了。
而國子監內的其他學生,眼中則是夾雜著羨慕嫉妒恨、無奈、失望……等諸多情緒,壓著聲音三三兩兩地議論開來:
“一個正三品大員,竟如此兒戲麽?”
“這不僅不公,更是太過草率、太過憑著自己的喜好任性妄為了吧?豈有如此行事的道理!?”
“哼!這將先賢、聖人們的道理置於何地?”
“往後人人都不必苦讀了,隻一心想著如何入了陛下的眼,得了陛下的意便是了!”
“就是!如此下去,大明皇朝……”
“……”
他們讀的書多、道理規矩也多,正所謂書生意氣,今日一事本就讓他們心中極為不平,這時候傳旨的人一走,憋了好一會兒的怨氣,便忍不住傾吐而出了。
朱允熥搞這麽大陣仗封一個戶部右侍郎。
自是有他的考慮。
可是這份考慮,旁人卻是根本就不可能看得清楚,更別提理解他,於情於理,都覺得朱允熥這個小皇帝,簡直就太過荒唐、胡鬧、兒戲了。
許多人心中更是無比失望、悲觀……
即便拋開那份羨慕嫉妒,在他們看來,朱允熥此舉無疑都是昏君才會做得出來的——大明的朝官體係要亂,大明朝堂之上日後是否盡皆都是憑著討一國之君的歡心上去的無能之輩?陛下日後是否會更加變本加厲?
更有甚者,照這麽搞下去,剛剛安穩了二十幾年的大明,在這樣一個「任性妄為、胡作非為」的小皇帝手裏,最終是否必然要分崩離析?……
今天國子監裏鬧的這一出。
不由讓這些所謂的讀書人,對大明又失望了一分。
“都閉嘴!”
“不管你們想什麽、覺得什麽,都給我謹言慎行!這裏是國子監!是天子腳下!容不得你們胡言亂語!”
群情激憤之下,即便國子監祭酒自己心裏也充斥著諸多不解,甚至覺得自己後麵這一幫學生的論調是對的,可他也隻能站出來阻止眾人禍從口出。
畢竟他也心知肚明。
再讓這群學生噴下去,到時候什麽「大明藥丸」、「昏君」、「亡國滅國」……的言論都要脫口而出了。
他可不敢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管轄之下。
“去去去!”
“都上早課去!不許再議論此事!”
國子監祭酒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訓斥道。
眾人也隻能訕訕作罷,氣氛低迷地朝學堂之內湧入進去。
待其他人都散去。
國子監祭酒這才悵然若失地長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臉失望地欲言又止:“大明……唉……”
他雖然冷靜知分寸。
可他心中所想,和學生們的吐槽,又如何不是一樣的?
他把心裏話咽回肚子裏,臉上帶著悲觀和失望。
而另外一邊。
傅友文帶著夏原吉出了國子監,便直奔皇宮的方向而去。
見夏原吉有些出神,傅友文半是閑聊半是調侃地道:“怎麽?戶部右侍郎,還不大願意做呢?”
夏原吉沉默了三兩個呼吸的時間。
堅定地抬起頭來道:“學生願意的。隻不過陛下這封賞方式過於轟轟烈烈,學生一時適應不來,心中……也有些替陛下擔心,學生固然要為此承受許多,可陛下他……需要承受更多,學生心裏感激陛下,也憂心陛下。”
“但事到如今。”
“聖旨已下,學生都和大人走到這裏來了……”
“學生便也不做他想,陛下給了學生這個機會,讓學生能站在這個位置,為大明、為百姓、為陛下做事,也讓學生得以施展心中抱負,學生唯有以死相報而已。”
說完。
夏原吉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猶豫和忐忑也漸漸隱去。
一步登天的機會,說他不願意那肯定是騙人的。
站的位置越高,他能做的也就越多。
他不必再耗費一兩年的時間在國子監裏,不必浪費時間苦熬資曆,不必從下往上經曆那些官場上不可避免的人情世故……就坐在了這個最能夠讓他一展心中抱負的位置。
而且夏原吉更知道。
自己以後做的事情,經濟學、完善的經濟學、完善的經濟體係……這必將鑄就一個輝煌的、百姓安樂的大明皇朝!
想到這些,他的心中隻有熱血沸騰!
……
除了夏原吉之外。
另外三人——鬱新、古樸、林承軒——也都各自接到了封賞和任命的聖旨。
各自按照流程走馬上任。
一個月之前的兩道考題, 到如今都快被大部分人遺忘的所謂「開乾元年的彩頭」,竟是以如此戲劇化的方式被畫上句號,這無疑是要掀起一陣轟動的。
這事兒在應天府之內占據了好幾天的熱搜。
“什麽?兩道燈謎一樣的考題,彩頭居然是直接封官!?這也太離譜了吧?”
“別的也就罷了,什麽右侍郎升為左侍郎、什麽兵部主事升為戶部清吏司郎中,這勉強也算得上正常的升遷調用,可另外兩個……一個從普通工匠成了正六品戶部主事,另一個更不得了,嗬!正三品的戶部右侍郎居然能給一個白身!”
“這封官哪兒有這麽亂來的!?”
“嗬嗬!大明藥丸!”
“嗯……有一說一,雖然這次的事情還是那麽離譜,但是我竟然覺得……那位開乾陛下幹出這樣的事兒,有點正常……他不出點幺蛾子我才覺得不正常呢!”
“不錯!我居然也覺得……這才是常規操作。”
“……”
一些人自然和國子監裏的學生一樣,私下裏,什麽「昏君、大明藥丸」的話,都吐槽出來了。
而另外一些人則表示:哦,陛下幹的啊?那沒事兒了。
至於大街小巷裏那些最平凡普通的人:
“什麽三品五品的,今兒掙的銅板, 比昨天多了好幾個呢!要不今晚奢侈一回,打口號酒喝去!”
“嘿嘿嘿,最近這幾天的生意都紅火呢!真好!”
“什麽……戶部什麽?這都啥跟啥啊!不聊了不聊了,客人還等著吃我做的餛飩呢!”
“……”
對於最底下的百姓來說,他們什麽都不懂,更不明白什麽朝官任命體係啊、什麽六部官員職位啊……之類的。
在他們的世界裏。
吃是頂頂重要的,穿、住都能勉強夠足,那就更好啦。
要是能多有些餘裕滿足下自己,加個餐、吃個小酒——那日子別提多美了!
所以這事兒對最底層、最下麵的百姓來說。
倒是基本沒太大影響。
畢竟這些人之中,連朝官有哪些職位,每個職位的名字代表什麽、是做什麽的,都不一定分得清。
當然也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幺蛾子?陛下基操,勿六。
而由於朱允熥去年就一步步籌備開來的報紙業務,現在大明皇朝之內的消息流通都活躍了許多。
很快。
這消息也自然而然傳到了北平城。
黃府。
朱元璋正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褲腳卷起,站在院子裏一張茶幾旁邊,“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水。
接連喝了好幾杯。
他才放下手裏的茶杯,抬起頭目光在自己這院子裏逡巡了一圈——院子裏那些原本用來種植景觀植物的位置,如今全部都隻剩下光禿禿的一片了,原本那些景觀植物,全部都被碾碎了,踩進了泥地裏,空氣裏彌漫著泥土的腥味,混雜著花草被碾碎的植物汁液味道。
朱元璋深呼吸了一口氣。
滿意地點著頭道:“忙活了好些天,這院子裏的地總算翻完了,之前那些玩意兒有啥好看的,現在這樣子,多好看?嘿嘿嘿!看著就讓咱心裏舒心。”
朱棣給他安排的這座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在朱元璋這個農民皇帝眼裏,花花草草長得再好看,那也都是些不中用的——它不能吃啊!
翻好了的光禿禿的地才好呢——能種糧食啊!
說完。
他下意識朝南方看了一眼。
然後好似在計算著什麽一般,嘴裏念念叨叨:“最遲二月底……現在已經二月中旬了,還有個……七八天……最多十一二天?……嘖,剛好把這地翻好了,咱也要種紅薯。”
不錯,朱元璋心裏高興,一是看著地都翻好了,舒坦,但更重要的,是挖紅薯的日子快到了,他也手癢得不行,想要親自種上一茬兒。
“爹?什麽七呀八呀,一呀二呀的?你在算啥?”隔三差五就來這院子裏敘一敘父子情的朱棣,此時也是卷著褲腿兒,扛著鋤頭走過來,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