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正陽惑臨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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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其他三人都震驚不已,沒想到楊植竟然想玩那麽大。
趙大結結巴巴地說:“楊總旗,會不會太激進了?用你的話,叫左傾,左傾盲動主義。”
楊植語重心長地反問:“幸福生活是靠雙手創造出來的,不是靠躺平等來的!如果大明人民都像你一樣,什麽時候才能實現上古三代之治,天下大同?
總之一句話: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你們不要犯右傾投降主義錯誤!”
袁守誠看不得便宜兒子的嘴臉,斥責楊植:“你不要假戲真做,真的搞成造反!”
為了鼓起趙大張二的勇氣,楊植決定給他們普及大明治理的潛規則:“我皇明官府的治理規則有二:其一、按鬧分配!就是俗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其二、官府對民變極其寬容!往往處罰當事官老爺息事寧人!
所以你們以後要多讀點書,這樣才不會被知識分子欺騙!”
這也就是在大明,如果穿越到大清,楊植真不敢出這種主意,我大清經常把民變地區殺成白地。
張二哆哆嗦嗦地說:“話雖然這麽說,但是把握不好火候呀!”
楊植不耐煩地說:“掌握幾個原則即可:一、隻反庸官不反皇帝,不能反體製!二、聲勢要大,但是不能過激!”
袁守誠身為體製內官僚,盡管是一個芝麻粒大的試千戶,還想維護一下體製的尊嚴:“知府大人好像沒有什麽錯處,中規中矩。”
楊植一錘定音:“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何況,我們可以製造裂縫!”
鳳陽府有兩個大關,一個是古稱下蔡的壽州縣正陽關,一個是臨淮縣的臨淮關。
這兩個關口並非是地勢險要的雄關險隘,而是黃淮平原上,多條河流匯入淮河的節點,是淮河南北的貨運樞紐,與蘇州滸墅關類似。整個黃淮平原的貨物都是走這兩個關口經鳳陽運河到淮安轉入京杭大運河,或北上或南下。
成化年間,朝廷戶部在正陽和臨淮各設立一個鈔關即收稅機構,直派稅務大使管理。這兩地鈔關稱之為“銀正陽”、“銀臨淮”。
大明王朝的賦稅雖多,但是能入戶部國庫的很少,朝廷的財政從太宗文皇帝龍馭賓天直到崇禎自縊於煤山,就一直瀕臨崩潰。
很多收上來的稅,往往就地使用於水利、基建、賑災等,正陽鈔關收來的錢則很大部分是用於供養被圈禁在鳳陽冷宮的王孫庶子。
正陽鈔關的河埠頭,橫七豎八停泊著淮河流域開出來的沙船。船裏裝載的是桐油、棉布、新米等貨物,把船身壓得很低。齊船舷的菜葉和垃圾給白膩的泡沫包圍著,一漾一漾地,填沒了這船和那船之間的空隙。河埠上去是寬闊的碼頭廣場。
正陽鈔關稅吏就坐在碼頭的棚子裏。朝晨的太陽光從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來,光柱子落在櫃台外麵晃動著的幾頂舊包巾上。
那些頭戴包巾的大清早搖船出來,到了埠頭,氣也不透一口,便來到櫃台前麵占卜他們的命運。
“桐油十稅一,穀子十稅二,鐵砂不得過關,”鈔關裏的稅吏先生有氣沒力地回答他們。
“什麽!”舊包巾朋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滿的希望突然一沉,一會兒大家都呆了。
“在去年,你們不是十五稅一?”
“二十稅一也收過,不要說十稅一。”
“哪裏有收稅得這樣厲害的!”
“前幾年又鬧流寇又發大水,朝廷才開恩減稅的。現在是什麽時候,你們不知道麽?各處的貨物像潮水一般湧來,過幾天還要加稅呢!”
剛才出力搖船猶如賽龍船似的一股勁兒,在每個人的身體裏鬆懈下來了。天照應淮河沒有發大水,一畝田多收這麽三五鬥,大家搶在春荒時糶糧想賣個好價錢,誰都以為該得透一透氣了。
哪裏知道臨到最後的占卜,卻得到比往年更壞的課兆!
“還是不要糶米的好,我們搖回去放在家裏吧!”從簡單的心裏噴出了這樣的憤激的話。
“嗤,”先生冷笑著,“你們不糶,人家就餓死了麽?蘇州鬆江湖廣多的是白米白麵,頭幾批還沒吃完,大沙船又有幾批運來了。”
白米白麵,大沙船,那是遙遠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那已經送到河埠頭來的米,卻隻能作為一句憤激的話說說罷了。怎麽能夠不糶呢?田主方麵的租是要繳的,為了雇幫工,買肥料,吃飽肚皮,借下的債是要還的。
“我們搖到臨淮去吧,”在臨淮,或許有比較好的命運等候著他們,有人這麽想。
但是,先生又來了一個“嗤”,撚著稀微的短須說道:“臨淮鈔關也是這樣的稅!
收的稅哪裏高了,這麽多年都是這個價格,不要睜著眼睛亂說。朝廷很難的,有時候找找自己原因,這麽多年收入漲沒漲,有沒有認真工作!”
一個舊包巾朋友怒火中燒,喝道:“你這個話,去年有人跟我說過,我不想再聽一次!難道我們收入漲了,就要平白也漲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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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不要做生意,去讀書呀!考上了舉人進士,就可以免稅了!”稅吏先生不陰不陽地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你們家裏出不來讀書人,我有什麽辦法!”
話音未落,一個舊包巾大漢衝了過來,左手揪住稅吏的衣領,右手劈頭蓋臉一記耳光扇過來,打得稅吏眼冒金星,兩耳嗡嗡作響。
“狗才,還敢陰陽我們。”
稅吏定了定神,手捂腮幫從凳子上跳起來,大叫:“反了反了!”
棚子裏幾個稅丁吆喝著提了齊眉棍想衝出去,反被包巾朋友們堵住門口棍棒施展不開。
稅吏往後退一步,脫開大漢的拳頭範圍,喝道:“別放過他們!今天一個也不想走!”
這個時候本來就是鈔關過船最忙的時候,行商們本來排著隊準備交稅,此時都從船上跳下來看熱鬧,大部分船都是小沙船,親戚朋友合夥走船做生意的。
稅棚前的人群越聚越多,有人朝著稅棚丟石塊瓦片,“喔喔喔”不斷發出怪叫,不知道誰喊一句“拆了稅棚”,前麵的包巾被後麵的人擠得撞翻櫃台,稅票、印章灑了一地。
正在各個船上驗貨、驗路引的幾名稅吏氣急敗壞地跳腳大罵,急匆匆地跳到岸上分開人群要到稅棚前幫手,不料長衫被人踩住,摔倒在地,隻見一條條沾著泥土的腿子在眼前竄來竄去。
包巾朋友們興趣盎然,人群越多膽子越大,人人抱著法不責眾的心理,在鈔關前大肆打砸搶,見稅吏稅丁就打。
有稅丁見機得快,跑出人群直奔稅務大使衙署報信。
稅務大使的身份是京官,雖然是五品,但是大明的官場規矩是翰林最貴,比京官高一級;京官次之,比地方官高一級。像四品巡撫這種禦史,到了地方上就是三品布政使的頂頭上司。因此五品正陽稅務大使的地位與四品鳳陽知府對等。
正陽稅務大使姓鄭,是山東省膠東出來的進士,他聽過稅丁稟報,又驚又怒。這淮河邊的刁民實在難搞,哪像我們膠東人老實本分,誰在朝廷支持誰!
鄭大使下令緊閉大門,在衙署不敢出去。碼頭上傳來隱隱的哄鬧聲,過一會動靜消失,大使派人出去打探,回饋的消息是包巾朋友們砸了碼頭的稅關,沒有完稅就破關而去,稅吏稅丁們被打癱在地裝死,哪敢阻攔。
從來未有事,竟出正陽關!
眼看履曆表上要記上一個汙點,鄭大使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把自己摘出去,他翻身上馬,直奔壽州縣衙。
麵對名義上級別比自己低三級的壽州縣令,鄭大使毫不客氣,指責說:“壽州地方不靖,你沒有及時派衙役彈壓鈔關之亂,難辭其咎!我今日定要上疏彈劾於你!”
縣令代天子牧民,人稱“百裏侯”,在縣裏是無敵的存在。壽州縣令平時就看京官不順眼,反唇相譏道:“你身為鈔關大使,手底下自有稅丁!稅丁無能打不過亂民,關我們壽州屁事!你們收的稅,沒有一個銅板進壽州縣庫房,我壽州縣沒有義務幫你平亂!”
鄭大使身為五品京官,哪能慣著七品芝麻官的毛病,強硬地說:“你身為壽州縣令,教化一方,守土有責!在你的地頭上發生的事,你要負責!”
負個屁責!這些京官根本不接地氣!
壽州知縣不甘示弱,說道:“壽州民風淳樸,溫良恭儉,闖關之人都是外地行商,你不要把屎盆子往壽州縣扣!”
兩人正吵吵鬧鬧,一個衙役衝了進來,連聲說:“老父母,鈔關碼頭又有新消息!”
眼下要發放種子組織春耕,哪來那麽多破事!
壽州知縣氣不打一處來,喝道:“狗殺才,又有何事?”
衙役說道:“商戶衝擊正陽鈔關的消息傳到了臨淮,那邊的商船深受鼓舞,也把臨淮鈔關的稅吏稅丁暴打一頓,破關而去!”
華夏很多史書都記錄著:暴力也是會傳染的!
兩人陷入思考中,屋內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消失:這是好事呀!至少壽州縣和正陽關不那麽突出了!
壽州知縣先開口說道:“下官有一個建議,為今之計,這種跨縣之事,鄭大使隻能去找知府協調!”
鄭大使從善如流,隻要能找到背鍋俠!
華夏慣例,知縣守土有責,按規則隻要沒有交印,知縣就不能出境,死也要死在轄區。壽州知縣客氣地把鄭大使送出縣衙,沒有陪著去見知府。
壽州距鳳陽約一百六十裏,鄭大使趕到鳳陽府衙時已經是傍晚,他昂首直入府衙,看到臨淮鈔關李大使正在與知府交涉。
這不奇怪,臨淮縣離鳳陽縣更近。估計李大使的遭遇和鄭大使一樣,找臨淮知縣背鍋未果,跑來找知府了。
李大使看到鄭大使,怒道:“都是你正陽鈔關惹出來的事,我與鳳陽知府正準備聯名上疏彈劾於你!”
臥槽!鄭大使萬幸自己趕到了府衙,兩名官員的聯名上疏顯然比自己單獨辯解更有說服力!
鄭大使叫道:“且慢,我們先把事情捋一捋!稅吏稅丁征稅與平日無異,為何平日無事,偏偏今日出事?顯然不是鈔關的問題!是鳳陽府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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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知府怒了:“地方安寧”這一項在地方官kpi考核中占了很大的權重。他抗辯道:“焉知破關行商是鳳陽府人乎?如果是河南歸德府的又如何,是淮安府、徐州府的又如何?”
鄭大使冷笑著說:“稅吏、稅丁均有上報,闖關的行商是鳳陽府口音,分明就是你們鳳陽土著所為!那些外地行商哪來的膽子,敢在異地破關逃稅!”
臨淮關李大使眼珠轉了轉,話風也轉了:“鄭大使說的有道理!臨淮關稅吏也是這樣稟報的。為何鳳陽人要破關,請鳳陽知府給一個解釋!”
真要解釋,原因還是能說出幾條來。比如說鈔關在鳳陽收了稅,但是鳳陽沒有分潤,鳳陽人不把正陽、臨淮鈔關看成是自己的小金庫;曆來老百姓就沒有喜歡交稅的等等。
鳳陽知府見兩個京官天然地同仇敵愾,一見麵就結成“被破關同盟”,把責任往鳳陽府的治理上推,氣得口不擇言道:“朝廷在鳳陽府設兩處鈔關,已經是太多了,收的稅又給不了鳳陽,鳳陽人民早有怨言!當地百姓的習性你們也知道,生死看淡,不服就幹!定是鈔關稅吏平日驕橫,言語多有得罪當地人!你們惹火燒身,與我鳳陽府何幹?”
兩位大使對視一眼,鄭大使說道:“拋開事實不談,亂民是你們鳳陽的,事情是在鳳陽地盤上發生的!你治理無方,難辭其咎!我們先上報朝廷再說!”
大明的政治規則是凡遇天變災異、民變、邊警等重大事件,地方官都要第一時間走六百裏加急上報朝廷。
兩位大使出了府衙來到城外官驛暫住,兩人商量了一下,立馬聯名寫一份奏章,敘述事情經過,發往急遞鋪上報北京。
知府冷哼一聲,先令師爺給壽州、臨淮知縣去信,讓他們也上疏朝廷報告,並抄送自己一份,自己則連夜寫了一份奏章也發往急遞鋪。
這種六百裏加急公文,在大明具有最高級優先處理權。哪怕是三更半夜都要把皇上從床上叫起來。
公文到達北京時是第二天深夜,通政司不敢怠慢,立刻來到西華門外的西苑太液池豹房,叫喚值班室的司禮監少監,將奏疏從門縫裏送進宮。
司禮監太監魏彬值守在寢宮邊的外屋,他接了奏疏,趕忙叫醒當今天子正德。
正德從睡夢中被喚起,斜靠在床上,忍住一肚子火氣聽魏彬念完奏疏。
踏馬的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隻是老家鄉親打破了兩個稅關。
這種破事也敢走六百裏加急,也值得把我三更半夜從床上叫起來?我還信不過老家的鄉裏鄉親?
正德對魏彬吩咐說:“交給內閣去處理,不要打擾我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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