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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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得縣試府試頭名,楊植的名聲小小地轟動了鳳陽城。
如果院試再得頭名,就是俗稱的小三元,正可以滿足楊植的虛榮心。
楊植覺得自己連中三元希望非常大,院試是三年兩次,明年南直提學禦史張鼇山就會卸任,自己能趕上關係戶的最後一班車。
相信叢蘭已經打了招呼,再加上張鼇山是羅欽順的老鄉兼晚輩,肯定知道自己隻要考中秀才,就能拜羅欽順為師的夢想。
君子有成人之美,那簡直就是一定的!
人生又要麵臨選擇了:是先拿個秀才功名呢,還是去安慶前線一刀一槍搏個前程呢?
正德十四年八月是各省鄉試之年,通過的舉子正好參加正德十五年二月初七的會試,自己是沒有指望的。
前年因淮河水災未能院試,今年八月是南直鄉試,今年江北的院試就趕得非常緊。四月一日府試完畢,不幾日南直提學放出牌告,六月一日在滁州府舉辦江北院試。
南直的江北考區是鳳陽府、滁州府、和州府、徐州府、廬州府共五個府,整個南直,隻有這五個府屬於中榜地區,因此這五個府的院試單獨進行。
考生自然無可無不可,反正江北五府考生參加過二月一日縣試、四月一日府試,正好趁熱打鐵參加六月一日院試。
四月中旬,鳳陽府試已經不再是鳳陽的焦點。天氣轉暖,草長鶯飛,一艘小船掛滿風帆,悄悄停在鳳陽的河埠頭。
塗惟與熊千戶依然是行商打扮,兩人各帶一名仆役,在城內找到上次投宿的客棧住下。
塗惟安頓完畢後移步客棧外,分別在城東橋頭的欄杆上、城西鎮河塔上等鳳陽城標誌性建築上和客棧門口的栓馬石柱上塗鴉了記號。
“風聲越來越緊了。”塗惟回來對熊千戶說。“這一路上從安慶、南京、揚州走來,官軍在防備我們南昌,你在鳳陽切不可張揚。”
熊千戶並不以為然:“大明心腹之地不是邊關,哪有什麽精銳!幾個流寇都可以從滄州打到湖廣。”
塗惟隻感覺雞同鴨講,熊千戶先是逃軍跑去當山賊湖寇,連同山寨又被寧王招安,現在一心想當張玉、朱能。
人還是要多讀點書,跟沒文化的人無法溝通!
塗惟厲聲說:“寧王舉事後,你可以想怎麽幹就怎麽幹。但是舉事前,還是不要讓人知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次日大早有一名車夫趕著馬車來到客棧,接上熊千戶和他的仆役前往鳳陽府下的壽縣。
紅花教的護教軍目前不可能集結,隻能以護圩、護莊鄉兵的形式分散各地。寧王計劃是等南方春汛過去,六月起事,屆時紅花教在淮河呼應,南直官軍顧此失彼。
無論怎樣說,中都也是首都!
馬車進入到壽縣鄉下的一個村莊裏,穎州紅花教的教頭帶著幾個香頭在村莊裏早已等候多時。
熊千戶也不講客套話,開門見山:“今後我就是紅花教的總指揮使!今後,戰陣之事,一切聽我號令!
兄弟我久曆軍戎,慣於將散兵遊勇捏合成軍。須知行軍布陣,無令不行,我來教爾等《對兵歌》,先從紮營、行軍學起:
駐紮隊伍事非輕
須防敵人暗地攻
無論隊伍駐何處
前麵地勢要看清
要路宜派靠把隊
對兵布成鎖鏈形
相距襠子莫太遠
各段聯絡氣相通……”
鳳陽地區是大明官軍的發源地,開國、靖難勳貴不知道出了多少。好些個香頭、教眾都是軍戶世家,有宗族分支在各地邊關駐屯,從甘肅寧夏到湖南貴州、從旅順天津到廣東廣西。
壽州教頭聚集起來的三百護教軍平日裏耳濡目染,成軍的速度比江西的山賊湖寇快得多。
“好!很有精神!”
熊千戶滿意地在隊列前巡視。香頭就是小隊長,受訓的護教軍就是基幹鄉兵,一旦起事,基幹鄉兵即可以充任基層總旗小旗,滾雪球一樣擴軍。
他抓住一個香頭問道:“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麽?”
香頭挺胸回答道:“出將入相,封妻蔭子!”
熊千戶皺著眉說:“大聲點,我聽不見!”
香頭用更大的聲音重複一遍:“出將入相,封妻蔭子!”
“聽你說話的軟弱口氣,你是水師吧!”熊千戶嘲諷道。“昔日太宗文皇帝,以北平一隅取得天下,靠的是什麽?
涇國公陳亨陳襄敏公就是我們壽縣人,他就是你們的榜樣!
想不想中興大明?再造一批中興勳貴?大聲告訴我,你們想不想?”
眾人用最大的聲音回答:“想!”
十天之後,壽縣護教軍已經像模像樣,向左向右轉,快速整隊、隊列訓練、起立蹲下等動作井然有序。
熊千戶檢閱過後非常滿意,對掌教護法說:“我們明天去臨淮吧。”
掌教護法疑慮地問:“這樣就行了?”
熊千戶解釋說:“開大陣對大敵,不是田間地頭的打架鬥毆。臨陣之際千百人成列而前, 一齊擁進,怯弱慌亂者斬。能做到遵守號令,叢槍戳去,叢刀砍去,隻要五千令行禁止的兵丁,天下哪裏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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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熊千戶又坐馬車上路去臨淮和鳳陽縣片區,他這幾天有點累,車上打個盹。
正迷迷瞪瞪時,仆役搖醒了他:“熊將軍,臨淮到了。”
跟著熊千戶來的幾個紅花教徒已經率先下車,在車前列隊充排場。
熊千戶跳下馬車,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了前來迎接的人。
一瞬間熊千戶感覺有點懵,是不是沒有睡醒?這兩個人怎麽很麵熟?
趙大張二也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紅花教的總指揮使竟然是蘇州城裏和塗老爺一起做生意的熊老爺。
熊千戶在蘇州就知道楊植一行人是鳳陽的,來鳳陽時也想過可能會碰到他們。但是沒有想過趙大張二居然是紅花教的教頭。
那他們的主人楊植在教中任何職務?
熊千戶下意識地問:“你家主人楊植楊小哥呢?”
趙大湊進一步說道:“楊小爺不在教,這裏隻有我們兩個。”
跟著熊千戶來的一名紅花教教徒神色更變,問道:“是不是縣試、府試案首的楊植?他是實職錦衣衛總旗,他老爸是錦衣衛試千戶,怎麽會是你家主人?”
熊千戶心神俱失,大喝一聲,猱身欺上前去,本能地想先擒住眼前的趙大再說。
趙大忙不迭地轉身就走。張二對圍觀迎接熊千戶的軍戶喊道:“動手拿下他們!不要叫走脫一人!”
這個村莊的紅花教護教軍都是楊植外公舅舅家的軍戶,事先已被告知聽趙大張二的指揮,聞訊紛紛手舞棍棒朝熊千戶一行人殺過去。
熊千戶慘然一笑,剛剛在馬車上還做了一個揮師南下,躍馬安慶的夢,想不到莫明其妙就身陷重圍,而且是自投羅網!
大馬車能載的人不多,跟著熊千戶來的人又因為未有準備,接二連三被打翻。熊千戶見勢不妙,揮動大刀逼退兩名敵手,轉身斬斷馬車韁帶,解下一匹馬騎上,打馬向村外逃去。
眼看圩子的出口就在眼前,圩口幾支箭射了過來,熊千戶沒有著甲,被一箭正中當胸,翻身落下馬來。
楊植和袁守誠聽到報訊趕到圩子,察看熊千戶和幾個教眾的屍體,熊千戶的仆役倒是活著。
“把俘虜捆好,堵住嘴巴送到錦衣衛的監獄裏。路上不要叫人看見,審訊的功勞讓給錦衣衛所。”楊植吩咐道:“我六月一日院試,剿滅紅花教的事不能拖了!在我去滁州之前要解決他們。”
趙大把楊植拖到一邊,低聲說:“教主剛剛到了鳳陽,這個事隻有四大護法和我知道。”
“他是來見塗惟的,寧王馬上就要發動叛亂。”楊植說道,目光轉向熊千戶的仆役。“不管怎麽說,塗惟對我很好,我要救他一命。知道塗惟身份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鳳陽城北的道路上,紅花教主和四大護法坐在馬車上,四大護法的心腹們坐在其他的馬車上前後護衛著。龐大的車隊行駛很慢,悠悠地向鳳陽城而去。
紅花教教主最近總有時不我待的緊迫感。鳳陽府穎縣的劉福通珠玉在前,自己再努把力,未嚐不可拉出一支紅巾軍來。他已經想見到起事那一天坐在高台上,接受成千上萬教眾的歡呼和頂禮膜拜。
“前幾天我在鳳陽的龍山上,聽到天空中一個聲音如雷,說:‘你來!’
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白馬,騎在馬上的人拿著弓,並有冠冕賜給他。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過了一會,那聲音又說:‘你來!’
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大印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
我聽見第三個聲音說:‘你來!’
我就觀看,見有一匹黑馬。騎在馬上的人手裏拿著秤杆。我聽見似乎有聲音說:‘一錢銀子買一升麥子,一錢銀子買三升大麥,油和酒不可糟蹋。”
我聽見第四個聲音說:“你來!”
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灰色馬。騎在馬上的人長得像轉輪王,陰曹地府也隨著他。
有印章賜給這四個人,可以用刀劍、饑荒、瘟疫,殺死天下四分之一的人。”
掌教護法激動地說:“教主看到的景像,是不是就是末法時代的天啟四將?”
教主長歎一聲說:“末法時代,天下大動刀兵,瘟疫橫行,饑荒遍地,這是劫數!大劫不久就會來!而且一定會來!就在六月!”
幾人正說著,突然最前頭的馬車戛然停下,車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後麵教主大車的挽馬“唏溜溜”長嘶一聲,揚起頭來刹住車,差點把教主和四大護法掀倒在車廂裏。
掌教護法抓住馬車的轎廂,探頭出去喝問道:“怎麽停下了?你們做事如此冒失!”
馬車夫們紛紛跳下來,隻見路前頭幾塊大石頭攔住去路,一名身著錦衣衛軍官服飾的少年站在石頭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少年的身後,是一排手持弓弩、刀槍的官兵。
教眾們駭然又向後望去,後麵也有一名中年錦衣衛軍官帶著一隊軍漢。那些軍漢搬來一棵大樹,堵住了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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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空間不夠用馬車圍成一個圓陣,路兩邊就是排水的深溝,眼見是無路可退,車夫們都是護法和教主的心腹,恐慌地大叫起來。
各車廂裏的眾人也接二連三手持刀槍棍棒跳下車來。教主大叫道:“天門開了!我們殺過去,殉教者上西天極樂世界,享受人間供奉!”
一些悍勇的教眾呐喊一聲,拆下廂板當成盾牌向前衝去,一半人沒有衝到近前就被射成刺蝟,剩下衝到石頭邊的人突然看到眼前一陣火光,接著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銃聲。
一陣白煙被四月的春風吹去,前頭躺滿了屍體。
楊植大聲說道:“我數到十,限你們十個呼吸間投降!”
教主冷冷地說:“投降也是死,殉教也是死。等死,不如殉教而死上西天極樂世界,坐在彌勒佛左邊喝葡萄酒吃麵餅!”
教徒中有幾個女人低低地哭起來。
“哭,也算時間嘍!”
楊植不慌不忙地數著:“七、八、九、十!時間差不多咯!”
如果被錦衣衛抓住,自己的下場就是剮刑,其他的人都逃不過一刀兩斷。教主一咬牙,對掌教護法說:“你是第一個跟我的,你來幫我上路!”
掌教護法跪倒在地,叩首對教主說:“請教主路上慢點行,我隨後就趕過來。”
塗惟避開熱鬧的城西,在城東郊的一棵丁香樹下等著教主。
距起事隻有一個多月,那些土鱉很多事都搞不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紅花教和白蓮教一樣,就是一個草台班子。
丁香的花香非常淡雅,沾染在衣服上。塗惟不禁心曠神怡,很想此刻吟詩一首。
夕陽西下,一匹馬從東北馳騁而來,陽光照在來人的身上。
塗惟的眼睛緊縮,後背的汗毛豎了起來。他認出來人正是楊植。
今天楊植穿著的是錦衣衛軍官服飾,臉上有煙火之色,衣服上還有血跡。
塗惟的心向深淵沉下去。
楊植打馬在距塗惟一丈遠的地方站住,高喊道:“塗哥,收手吧,外麵全是錦衣衛!”
塗惟突然暴怒起來,這個寫得一首好詩讀書上進的行商子弟,竟然是一名實職錦衣衛軍官,枉我給他弄來《三年科舉五年模擬》!
堂堂一名舉人,被一個錦衣衛小兒輩所騙!
塗惟怒火中燒,大聲喊道:“我是不會收手的!
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要證明我了不起, 我是要告訴大家, 我曾經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楊植心裏也有些傷感,不得誌的人見多了。唐伯虎是醉酒當歌,縱情聲色;文徵明是寄情山水筆墨;眼前的塗惟是想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楊植跳下馬來,走到塗惟麵前,握住塗惟的手說:“寧王是不可能贏的,你別抱希望了,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塗惟猛地甩開手:“算了,我不要你可憐我!你沒有欠我什麽!我有我自己的原則!你以為我是臭要飯的?我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
我姓塗,五千年前我的家就在這裏!你如果還認我當大哥,現在就殺了我,我正好回老家!”
死是塗惟最好的歸宿,被俘了會連累家人。
楊植感歎道:“四月最殘忍,從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雜著回憶和欲望,讓春雨挑動著呆鈍的根。”
小老弟在說些什麽?塗惟的大腦一下宕機了,莫非這小子胡言亂語有什麽深意?
楊植突然運掌如刀,砍在塗惟後腦,一下把塗惟砍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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