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望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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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以後,麵對張永老公公,夫人將會回想起,正德帶她去見識揚州園林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正德從儀真來到揚州城,依然住在當初的總督府裏。
    自正德去年十二月離開揚州後這段時間,鹽商會長把家宅收掇了一遍,花園裏新移栽了不少花木,山石,牆麵粉刷一新,池沼淘了一遍。
    正德與夫人一進總督府就攜手在園林逛了一圈。此時正是夏末秋初,景色與去年冬天時大不相同。園林裏花牆、走廊隔而不隔,形成參差幽遠的空間感;花卉明豔照眼,修竹婀娜多姿,任一方向望去都是美景。北京紫禁城裏的禦花園與鹽商後花園相比,簡直就是一個麵如土色的鄉下粗使丫鬟,相去不可以道裏計。
    兩人賞心悅目,不住嘖嘖稱奇,見花園裏古藤環繞的曲徑通幽處有一禪房,走進看裏麵供奉一尊半人高的觀音菩薩,夫人趕緊禮拜。
    正德是現在佛,自然不用禮拜觀音。他背著手打量觀音片刻,失聲說道:“夫人快看,這觀音菩薩與你何其相像!”
    夫人抬頭一望,見觀音是一座琉璃像,其相貌並不是通常慈眉低目的大路貨,而是眼神靈動,眉目之間頗有英氣,神采居然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夫人心中暗喜,口中卻嗔道:“天下觀音像千千萬萬,偶爾有與我相似的,也不是沒有可能,何須大驚小怪!”
    正德卻雙手合十向觀音說道:“觀音無我相,化身千萬,說不定其中之一就是你。本總督定要拜上一拜。”
    說著便令人賜幡幢於閣內,上書“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後軍都督府鎮國公朱壽同夫人劉氏”。正德一路南下,所布施寺廟的幡幢等物,皆是如此落款。
    夫人心中甜蜜,流連讚歎後方返回內院安息。
    正德把夫人送回內院,回身在書房坐下,令人把鹽商會長喚來問道:“你觀音閣中的觀音像,從何而來?”
    鹽商會長老實回答:“是鳳陽所產,草民三月份進的貨。”
    正德轉頭看向身邊侍候的中都守備太監丘得,丘得忙走出來回稟道:“鳳陽軍戶農工並舉,兩翼齊飛,於苗山設立工業區,以琉璃為拳,啊拳頭產品,一掃鳳陽衛所頹色。去年在揚州圍獵時,奴婢已經稟報過。”
    正德凝神回想,八個月前吳經、丘得、江彬等人燒烤兔子時你一言我一語提起此事,是錦衣衛總旗楊植的手筆,他對江彬說道:“你召楊植前來。”
    揚州離南京不遠,快馬加鞭隻有半天不到的路程。次日楊植即趕到揚州望江樓下。
    李廷相侍讀學士被任命為今年二月的會試考官之一,一月份已返回北京。現在正德身邊沒有文人,都是心腹太監和幹兒子邊將。
    楊植打遠處快速掃描一遍眾人,趨步向前拜倒,口稱:“中都錦衣衛總旗、南京國子監監生楊植楊樹人,問鎮國公威武大將軍安!”
    正德見楊植一身國子監監生裝扮,對左右笑道:“你們總說酸腐文人不是東西,不明事理訕君沽直,置君父於不義,但我看文人也有好的!像李學士、王晉溪、叢豐山、喬白岩、王陽明,還有這個楊樹人,就很爽利!”
    楊植磕頭道:“微臣原厥本心,由於忠愛!”
    正德自小聰慧,學習能力非常強,是被翰林們教大的,現任的閣老楊廷和、梁儲等人都在詹事府當過正德的老師,並以從龍之功入閣。
    其實正德本人對士子並無偏見,他見楊植恭順,說道:“好好,平身,陪我遊曆望江樓。”
    江彬等幹兒子們沒有讀過什麽書,隻能守在樓下。正德抬步上樓,吳經丘得等心腹太監緊隨其後,楊植走在最後,見丘得向自己使個眼色,遂回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幾人上樓閣極目遠眺,見江天一色浩浩湯湯,令人心胸為之開闊。正德張開雙臂迎著江風,哈哈大笑道:“在江南,隻有看到大江才有令人高遠之感!所謂的江南大山,跟太行相比,泥丸爾!”
    楊植湊趣道:“江南煙雨六朝金粉,易消磨英雄豪情!所以太祖一直想在北方重新建都,至太宗才達成目的。”
    正德點點頭,憑欄向江邊望去,突然對楊植道:“你是小三元秀才,文章定然出色。此情此景,可賦詩一首?”
    楊植心中暗暗叫苦,不得已告一聲罪,繞閣樓走廊慢慢走一圈。正德笑嗬嗬地看著楊植吃癟的窘態,一聲不吭。
    楊植繞圈看看江麵,見遠處有幾艘小漁船,船夫在江上垂釣,便躬身對正德道:“有了!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正德咂摸一下說:“這詩沒有什麽意義,亦無意境,勝在取巧,可謂詩如其人!”
    這個評價沒有錯,但皇上在陰陽自己。楊植聽後屁都不敢放一個,回稟道:“微臣也是受丘守備太監耳濡目染,才領悟到的!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要主動想事、精心謀事、認真幹事,為聖上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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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可用!正德眉開眼笑,問道:“楊監生,你有何求?”
    這是要論功行賞了,難怪大家都想著討上位者的歡心!
    眼見楊植渾身顫栗,正德非常有滿足感:人莫予毒,一言一笑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這種感覺真好!
    “微臣想出監曆事,去南京錦衣衛任職。”
    正德及一幹太監猝不及防:楊植不按套路出牌呀!
    難道世界上真有既心眼實誠、又會拍皇帝馬屁、且不求回報的讀書人?不可能呀,曆代史書、雜劇話本中,從來沒有寫過這種人!正常人都知道,心眼實誠與拍馬屁是兩者不兼容的!
    所謂的出監曆事,是按皇明體製,監生學習了一年半載後,如被評為優秀,可以申請出監,去衙門裏臨時充當八九品的低級官員。這種官員是實習、臨時性質,並非朝廷正式任命的所謂朝廷命官。
    楊植之所以提這個要求,是因為並非是個監生或秀才就能考舉人的!兩者都需要資格審查,需要層層把關、月月考核,學習成績、品行評定達到卓異的標準。楊植作業欠了不少,隻能通過出監曆事為自己攢功德,達到卓異。
    如果在文官的衙門曆事,看似風光,但八九品的官員無非就是孔目這種,平時抄抄寫寫寫跑腿打雜,或者給正經中高級朝廷命官出差拎包、當耍官威的隨從背景板。
    去南京錦衣衛就不一樣,任個掌經曆事即人事科長不成問題。
    但在正德看來,這種要求聽起來令人迷惑!
    正德終其一生與文臣們鬥智鬥勇。雖然因為從小到大的環境關係,他對身邊人信任,但是皇帝畢竟是孤家寡人,人人都想利用他。
    正德懂事後見多了人心難測,不然也不會打一百三十名文官的板子,打死其中十多人。
    世界上有誰見過楊植這種人?難道這個少年真的是赤子之心,脫離了低級趣味?
    正德狐疑地問:“你可想好了,確要如此?本總督本想讓你伴駕,帶你回北京的!”
    楊植斬釘截鐵回道:“古人雲:宰相必起於州郡,猛將必發於卒伍!平虜伯、丘老公吳老公等,莫不是從基層幹起,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地才身居高位的!
    欲帶烏紗帽,必先承其重!微臣願效仿前輩先賢,接地氣才有底氣!”
    正德不禁動容,道:“好,好!上次拍的是你哪個肩膀?”
    這是要收買人心?楊植回曰:“上次大總督拍我的左肩。”
    正德哈哈大笑又咳嗽兩聲,在楊植右肩上又拍了一下道:“你回去吧!”
    丘得躬身出列,對正德懇請道:“陛下,奴婢與楊植有舊,又是同門師兄弟,請陛下賞個恩典,讓奴婢送一下楊植,以全奴婢的情義。”
    這是應有之義,正德自然無可無不可。
    楊植告辭正德,與丘得下了樓,到了樓下又與江彬等人道別。
    離開望江樓稍遠,丘得見四下無人,怒道:“你小子吃了什麽迷魂湯,多少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榮華富貴就被你輕易放棄?咱家知道你是想走科舉正途,但是那個可能是虛無縹緲,而且又累又苦的!”
    楊植嬉皮笑臉說:“大師兄,你是知道我的,不考個科舉我不甘心!”
    這年頭考科舉是九成九的讀書人的執念,丘得能接受這個解釋,歎口氣道:“人各有誌,咱家不強求!隻是師兄我的晚年就靠你,還是希望你飛黃騰達的!”
    楊植安慰說:“大師兄的本家侄子丘百戶現在福建做得很不錯!他有沒有傳書於你?”
    丘得當胸捶了一下楊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們好好的,咱家就開心!今晚聖上要夜宿望江樓,我要去侍候了!”
    楊植看看天色,感受一下天氣說道:“入秋變涼,江風又大,師兄去勸勸聖上最好不要夜宿江邊高樓;還有,別讓聖上多玩水,以免著涼!”
    丘得一拱手,與楊植道別。
    正德聽丘得回稟,沉吟半晌說:“楊植有心了!我們回城裏吧!”
    夫人在總督府閑著無聊,見傍晚時分正德回來,又驚又喜道:“聖上怎的回來了?我給你做一碗揚州湯圓吃!”
    正德狡黠一笑說:“想起夫人早上勸我不要夜宿望江樓,我就回來了!”
    湯圓在滾水一過,片刻就能熟。正德狼吞虎咽連吃六個,道:“揚州湯圓真好吃,可惜回北京就吃不到了!”
    夫人盈盈一笑:“回到北京隻要聖上想吃,我就給聖上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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