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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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禮部尚書毛澄修改定稿、正德認可的大捷獻俘典禮,最後一道程序是鴻臚寺卿跪奏禮畢,然後樂隊奏樂送正德回宮,音樂停止後百官依次退場。
當良家子弟合唱團在樂隊伴奏下唱響“萬歲樂”時,正德乘肩輿從午門樓背麵下了樓。張永急步上前,問道:“陛下,奴婢要不要去慈慶宮先報個訊?”
按華夏的禮法,正德現在應該去坤寧宮慰問一下夏皇後,再帶上一後兩妃,四人換上大禮朝服去慈慶宮昭聖皇太後那裏請安。
正德麵無表情,說道:“去太液池。”
張永張了張嘴,垂下頭不敢作聲。正德看看張永幾乎要哭出來的臉色,說道:“你去坤寧宮、慈慶宮給她們說一下,朕要處理緊急軍務。”說完,用腳踩一下肩輿,連同太醫吳傑、太監魏彬、吳經等一行人向西華門而去。
皇爺爺是表麵工作都不肯做了。想到即將在慈慶宮承受的滔天怒火,張大太監嘬嘬牙花子,無可奈何。他想了一下,對身邊的小黃門說:“你去知會楊首輔,說聖上直接去豹房了。”
宦官力夫們抬著肩輿匆匆穿過西華門出了紫禁城。紫禁城的西邊是一個巨大的湖泊,當初太宗文皇帝給它取了個唐朝的名字太液池。湖泊的西南邊有一個宮苑,就是正德的豹房。
正德二年,被當時的刑部尚書閔珪親自下令釋放回家的京郊軍戶鄭旺,某天居然叫上自己的一個鄰居從東華門潛入紫禁城,兩人在紫禁城內大喊“國母被昭聖太後囚禁,請公公轉告聖上”。鄭旺立刻被逮捕,隨即從速被判刑處死。
鄭旺一死,正德就開始修建豹房,次年即從紫禁城搬到豹房去,再沒有在紫禁城住過。昭聖皇太後也沒有去過豹房。
正德九年元宵節之夜,紫禁城內正德的寢宮乾清宮失火。正德在豹房聽到傳訊,高高興興地從屋裏出來欣賞紫禁城的夜空烈焰,拍手叫好道:“好壯觀的元宵煙火!”
想到往事,正德不顧顛簸,不斷催促力夫快行。
肩輿直入豹房正門,穿過寬大的操場來到第二進寢宮。力夫稍一猶豫,正德說道:“再往裏走。”
豹房的最裏麵是一座小家廟,夫人在廟門口正候著。正德拍拍肩輿的護欄令力夫停下,翻身從肩輿下來,快步進入廟內。
佛堂裏麵,一名頭發斑白的女子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向觀音祈禱。她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轉過頭來。
女子年約半百,容顏滄桑,但相貌清秀,與正德眉眼有五六分相似。
看見正德,女子愣了一下。她從正德的服飾認出來正德的身份,連忙叩拜道:“罪婦王滿堂見過聖上。”
正德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幾乎透不過氣來。他連忙趨步上前,蹲下來扶住女子雙手,盯著女子的臉龐仔細看著,淚水漸漸從眼眶裏湧出來。
女子看著正德,眼睛裏也泛起了淚花,但眼神依然有畏懼之色。正德突然跪下抱著女子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說:“娘,孩兒不孝,現在才找到你!你受苦了!”
女子口中哦哦作聲,卻說不出話來,緊緊地摟著正德,淚如泉湧。
“賤婢所生,果然就是賤種!”
慈慶宮裏,張永稟報皇上因處理軍情急務,獻俘典禮後直接去了豹房。聖母昭聖皇太後冷臉聽著,除了一句“滾”沒有說別的話。等張永低頭倒退著出了慈慶宮,昭聖皇太後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抓起茶盞狠狠摔在牆上。
“叫內閣那些先生評評理,他們當初怎麽教出他來的!”
正德南巡一年多來,四位相公再次相聚文淵閣。他們聽到慈慶宮太監的傳話,相顧無言:皇帝居君師之位,應該向天下人展示母慈子孝,夫唱婦隨。即使不是親生的也要裝一下呀!
明天指不定又有禦史要上疏指桑罵槐,說內閣四位相公不當人子,沒有盡到先生輔助聖君的義務。
“為人子者不能堂前盡孝,吾長這麽大沒有向娘親叩頭請安,請娘親恕孩兒之罪!”
正德淚流滿麵,把王滿堂扶到豹房的一間空屋子裏在正堂坐下,然後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王滿堂不安地想要站起來,口中說道:“使不得,皇上使不得!折殺罪婦了!”
正德連忙起身按住王滿堂,親手倒了一杯茶遞給王滿堂,說道:“孩兒是皇帝,有朝一日必立娘親為後!從此凡遇節令間,恭請聖母入宮升座。神廟遞酒擺膳,下氣怡聲,膝行叩拜,周旋中禮,以傾心孺慕之情,告之天下!”
王滿堂沒有文化,不知道正德有沒有資格立生母為太後,期期艾艾地問:“這……,可以嗎?”
正德微笑著說:“當然可以。父親孝宗敬皇帝可以,朕可以,朕之後的天子亦可以!天下沒有皇帝不認親生母親,不立親娘為後的道理。”
正德說著,突然被一口口水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王滿堂急忙站起來,左手摟住正德的肩膀,右手輕輕撫摸正德的脊背,心疼地說:“聽劉良女說,聖上身體有恙,今天又累了一天,甚是辛苦,天下的事都要讓聖上操心,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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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握著王滿堂皴裂的手,回道:“娘放心!內閣四位先生俱是朕的潛邸老師,對朕忠心耿耿,又有經天緯地之才,孩兒倒是省了不少事。
娘,你受苦了,今後就在豹房享福。這間屋子一直空著,我當初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接娘來住,如今心願得償,孩兒心裏歡喜得緊,身子亦覺得輕快了。”
兩人說著到了午飯時間,正德與夫人一左一右扶著王滿堂來到膳堂。內庖太監連忙開始傳膳。王滿堂麵前擺著三葷兩素五碟菜,正德麵前隻有豆腐和鹹蘿卜。
看到娘親心疼的神色,正德笑著說:“孩兒須致齋三日,三日後郊天。”
郊天,即在郊外祭天。據華夏的記錄,郊天最早始於虞舜。即《禮記·祭法》所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
根據周禮,天、地是分祀的。曰“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但是自漢平帝始,天地合祀。
太宗文皇帝遷都北京後,於永樂十八年,建郊壇於正陽門南之左,稱為天地壇或天壇。
正德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丁酉。宜訂盟、動土、祈福、安床、祭祀 、移柩、破土、求子。
這天是冬至日,冬至是華夏最重要的日子,皇帝必須要在這一天去南郊郊天。
一大早,正德頭戴頂玄底赤的通天冠,身服衣黑裳紅的袞冕,外披絳紗袍,從午門出發,不緊不慢地走向天壇,後麵跟著以內閣相公為首的文武百官、勳貴外戚。
天壇距午門約半個時辰的腳程,並不很遠。正德接近天壇時,突然感覺肝部一陣刺痛,不由得緩了一下。左右兩側的魏彬等太監不敢超越正德,趕緊拖後一步。
身後護衛的江彬憂心忡忡地看著正德,想到吳傑那天說的話,與魏彬對視一眼。
正德呼口氣,輕輕按了按腹部,又走了幾息,來到圜丘台前就位。
眾人隨之依次排好,讚禮官高唱“迎神”,協調郎舉麾,令樂團啟奏“中和之曲”。
在樂聲中,讚禮官高唱“燔柴”,郊社令在圜丘台上的木柴堆上生起火,把一頭小牛犢置於柴火堆上。
讚禮又唱“請行禮”,太常寺卿上前,躬身奏道:“有司謹具,請行事”。
大概是齋戒三日的緣故,燔台上燒烤小牛犢的肉香味令正德有點惡心,總覺得胸口堵了一團土。他強行咽口水,把疼痛和不適感壓下去。後麵還有很長的祭祀流程,必須要堅持完成典禮。
行事的流程是皇帝領導身後的百官向天拜三拜,正德掀起下裳,向上天跪下俯身而拜。
讚禮官見正德拜了三下,遂高唱道“奠玉帛”。
這個流程的正德應該站起來,走到盥洗的位置去盥洗,再擦幹淨手,拿起玉圭走上圜丘台。
但是正德掙了一掙,沒有站起來。他用手撐住地,努力想發力,突然感覺胸口一甜,再也壓不住了,一口烏血嘔在漢白玉的石階上。
血一吐出來,正德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氣神,軟軟地癱倒在地。
後麵的百官聽到讚禮官高唱“奠玉帛”時,參差不齊地先後站起來。
正德無子無兄弟,京城也從來不允許藩王居住,所以四位閣老排在第二排。他們四人年齡大了,腰腿不利落,正撐著想站起來時,就聽到身後傳來驚駭大喊:“陛下!陛下!”見人群紛紛擾擾跑動,不禁四下張望。
魏彬等太監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向正德奔過去。
江彬身為封伯的武勳,排在定國公、英國公、武定侯等公侯之後,他看到人群的騷動和奔跑,聽到有人驚慌地叫著“陛下”,不由自主渾身發抖,下意識地推開身前的幾位公侯向前跑去。
江彬幾步上前扒開人群,隻見正德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嘴角、衣服上、地上都有烏黑的血。魏彬扶著正德靠坐在自己身上,帶著哭腔輕聲呼喚道:“皇爺,皇爺爺。”
江彬嘴唇顫動,手腳冰涼。但隻能和百官一樣,在三丈外幹看著,不敢過去。
幾名太監扶著正德進入天壇邊上的齋宮,內閣與張永簡單商量後,宣布除了太監及禁軍留下,其他的官員都散去回家。
眾官員回去的路上低聲議論紛紛,與江彬、李琮等正德的都督幹兒子們保持著距離。江彬頭腦一片空白,低頭慢慢往城內走。突然耳邊聽到一聲大喝:“朱彬,你百死莫贖!”
江彬抬起頭來,尋找是誰在斥罵。卻隻見數百名官員都用仇恨厭惡的眼神怒視自己,剛才那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喊出來的。
第二天,內閣被太監、其他部門的一、二把手被錦衣衛通知來到奉天殿結束典禮。群臣趕緊衣裝整齊低頭按序進入奉天殿,偷眼看去,隻見禦座上坐著正德。
張永大太監代正德宣布郊天儀式結束,群臣行完慶成禮。
往常郊天結束後,大家應該去光祿寺吃席,但張永宣布今日罷宴。
群臣匆匆進宮,行個禮後又匆匆離開紫禁城,總算在形式上完成了祭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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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就這樣波詭雲譎地過去了。楊廷和與其他三名相公沒有出宮,而是走向文淵閣辦公室,一路上四人各自低頭想著心事。
昨天深夜,楊廷和正在書房裏推算各種可能性,聽到門子稟報江彬來訪,愣了一下,令門子把江彬放進來。
隻見江彬著便裝,頭戴大幨帽遮住臉,想是偷偷前來以免被人發覺。他進了書房後摘下帽子,撲通跪下道:“首輔救我!”
楊廷和溫言請江彬起身坐下,問道:“平虜伯夤夜來訪,請問何事?”
江彬邊將出身,見了楊廷和這等頂級文人權臣,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隻得又跪下叩頭說:“小的對聖上赤膽忠心,天日可鑒!首輔是聖上恩師,想必亦是如此!咱們都是為了聖上辦事,所以請首輔救我。”
楊廷和看看江彬道:“平虜伯還是請起。你可曾聽說過‘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的故事?”
江彬跪在地上眨眨眼,臉色羞愧難當,回道:“小的隻聽人說過重耳故事,但不知道這話什麽意思。”
楊廷和耐心地解釋說:“從前齊國內亂,重耳跑了出去,有多遠躲多遠,結果活了下來;而他的兄弟申生留在齊都,就死了。你想想這個故事的道理。
所以你最好還是先避一避,離開北京,不要在京城內成為眾矢之的,讓大家天天看到你。”
江彬低頭想想,又問道:“那我回宣化府?”
“軍無令不行。你是平虜伯兼都督,怎麽可以無令潛逃?這樣吧,你這幾天在家裏不要出門,我過些日子給你下一個調令,你帶外四家去通州。總之,別走太遠。”
江彬大喜,再三叩首而去。
文淵閣裏反正沒有外人,楊廷和想著昨晚的事,歎口氣對其他三人說:“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說著,親自寫下一封詔書,令中書舍人送往司禮監批紅、用印。
丁酉冬至日後第四天是庚子日,詔令罷皇城四門及京城九門防守內外大臣。平虜伯江彬、都督李琮等人帶著防禦豹房及紫禁城的手下被調往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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