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鬥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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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去了幾天國史館,解答了一部分前世的疑惑,隻是靖難、建文帝下落、土木堡、奪門等涉及天家隱私的檔案是最高機密,不對翰林開放。滿足好奇心後,楊植不再泡在國史館。
    翰林們沒有任何具體的職責,並不需要像其他機關的官老爺一樣上值坐班處理公務,翰林們之所以每日上班,除了閑在宿舍裏也是無事可做外,還因為指望嘉靖會與翰林來些互動,比如說讓翰林們寫些詩詞歌賦賀表,一旦交了作業上去被嘉靖相中,就能平地升級。
    楊植對君臣互動沒什麽興趣,新鮮勁過後到翰林院點個卯就成天往戶部、兵部跑,惹得翰林們議論紛紛。
    翰林院沒有管理層級,是一個很特殊的機關。有頭銜的學士,手底下沒有任何部屬,誰也管不著誰;掌院學士沒有其他部門首腦的威權,平日裏除了在辦公室讀書,就是和其他翰林一樣在柯亭扯淡。
    這天楊植又直奔柯亭來請假,羅欽順冷著臉說:“不準!”
    楊植沒想到老師當著眾人的麵讓自己下不來台,不服氣地說道:“老師,請不要擋我的升遷之路!”
    羅老師聞所未聞,問道:“你一個清貴翰林,為什麽往兵部跑官?翰林院哪位擋了你的道?”
    楊植一指張潮道:“我的房師張亭溪前輩,熬了八九年才升一級,去年才升為經筵翻書官!殷鑒不遠,我怎麽能重蹈覆轍,所以才去兵部跑官!”
    你禮貌嗎?誰不是坐了十年的冷板凳才有給皇帝翻書、遞筆墨紙硯的資格?
    不但張潮氣得渾身發抖,其他的翰林也對楊植側目而視。
    羅老師沒想到一個新人居然敢對所有的前輩開群嘲,喝道:“急功近利是人生之大忌!你看不上翰林院可以申請調出去,我絕對不擋你的路!你不看看天底下多少士人想進翰林院呢!
    但今天你不要走!你的一位故人要進翰林院了!”
    要進翰林院和來翰林院辦事是兩個概念,楊植確信羅老師說的是有位故人要成為翰林了,如今庶吉士還在選拔中,誰要入翰林院呢?
    “是文徵明!他今天來翰林院報到,你去迎接一下!”
    監生畢業等同於舉人,經國子監開證明可以不經鄉試直接參加會試;貢生則等同於進士,所以會試主考官的雅稱是“知貢”。文徵明這個五十多歲的秀才屢試不第,搞得江東士大夫都不好意思,於是先讓他買一個貢生頭銜,再請李充嗣推薦,以貢生資格被征入翰林院任待詔。
    文徵明千裏迢迢趕到北京站在東長安街的翰林院門口,看著笑容可掬的楊植,心中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四年前自己身為蘇州名士,居高臨下地訓斥連讀書人都算不上的剛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心存妄想,誰知道今天要恭恭敬敬地喊他為前輩!
    李老巡撫是不是有什麽惡趣味?本來我與他平輩論交,今天卻要稱他女婿為前輩!
    楊植一向不在乎繁文縟節,也沒有對過往冷嘲熱諷,他在門口拉著文徵明的手敘了舊情,攜著文徵明踏入翰林院大門。
    “這裏是讀講廳,這裏是編檢廳,我的辦公桌就在裏麵!這裏是狀元廳,隻有狀元才能在此辦公……”
    文徵明不好意思進狀元廳,在門口探頭探腦看裏麵,見頗有一些人在裏麵,最外麵的一名中年人對著他哼一聲。
    楊植隻當沒看見,拉著文徵明的手又來到後院池塘邊的柯亭介紹給閑扯淡的翰林。
    翰林待詔為九品,是一個最低品級的官職。皇帝往往會將待詔授給不第的大詩人、琴棋書畫高手,以體現聖朝文質彬彬,野無遺賢。科舉正途出身的翰林是七品起步,文徵明的檔次跟其他翰林相比差了一大截。
    坐在亭子裏扯淡的翰林連身子都不起,淡淡地與文徵明打招呼,倒是徐階熱情洋溢,走過來噓寒問暖。
    羅老師知道待詔是幹嘛的,跟文徵明說平時點個卯就可以自由活動,不要經常不來上班。指不定哪天來個太監,點名讓你畫一幅畫、寫一篇書法、作一首詩詞交上去給嘉靖欣賞。
    翰林院逛了一圈認過路後,楊植把文徵明帶到後院待詔廳,說道:“今後你就在待詔廳裏讀書作畫吧,有什麽事來找我!”
    文徵明歎口氣對楊植說:“我感覺自己和行院的倡優沒什麽區別!”
    楊植嘿嘿笑道:“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這邊皇帝養著你,又不會耽誤你到北京王侯公卿家裏售賣詩畫!你現在掛了一個翰林頭銜,身價又不一樣了!北京人比較土,沒見過江南士子的秀氣!”
    文徵明做了一會自我心理按摩,說道:“其實你那個仇英老兄弟更適合這個位置,可惜他沒讀過幾天書!”
    楊植寬慰幾句,回到柯亭深入群眾。在座的一名翰林見楊植回來,不以為然道:“這種出身不正的人也入翰林院,讓我等恥之為伍!”
    此人姓王名相,是正德十六年進士,與張璁同年,剛剛庶吉士考試合格,授為編修,與楊植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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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同輩,就不用怕了,楊植哼一聲道:“你一輩子的高光時刻也不過是金殿唱名!文徵明哪裏不比你強?百年之後,誰還記得你!”
    王相動了真怒,喝道:“未來尚未可知,你怎麽鐵口直斷我一輩子的高光時刻就是金殿唱名?
    書畫不過末流之技,怎比經義大道!你自己一個憑經義立身處世的堂堂榜眼,卻因為與之有舊而肆意貶低兩榜進士翰林,誠忘本也!”
    楊植不甘示弱,反譏王相“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兩人爭吵起來。
    一旁的侍講學士王思是王陽明的弟子,吉安府泰和人,與羅掌院同縣,仗著輩份高,與楊植也說得上話,勸道:“樹人,你少說兩句!你倆同輩,應有袍澤之誼,不值得為一名待詔跟同儕爭吵!”
    楊植就坡下驢,哼一聲對王思一拱手,高傲地轉身離去。
    羅欽順在掌院辦公室裏,聽到書吏打的小報告,氣得不行,喚來楊植喝道:“你一個新人,別以為得了一個榜眼就眼高於頂!翰林院是清華之地,你如此行事,讓為師很難做人!”
    楊植心中不以為然,什麽翰林院清華,幾十年後就有前輩翰林在翰林院裏強奸晚輩翰林小白臉,大家都是人,誰不知道誰?
    楊植嘿嘿笑著說:“老師勿惱,弟子自有分寸!你要相信我!”
    不肖弟子這麽做,難道有什麽深謀遠慮?
    羅欽順陷入沉思,用盡平生的官場經驗和學術修養開始推演弟子的目的。這個時候有門子來報:“羅掌院,兵部派人請楊編修過去議事!”
    隻見不肖子弟振衣而起,眼望屋頂,長歎一聲道:“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芸芸眾生,哪個能心憂天下,見微知著!這大明呀,除了我還有誰!”
    羅欽順恍恍惚惚,仿佛看到楊植頭頂上有一圈太子太師加內閣首輔的光環。
    兵部戶部就在翰林院邊上,楊植出門向西兩步路就到了。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雖然按太祖體製,大明的良田一半屬於明軍,理論上明軍是可以自給自足的。但是現在喬宇顯然時不時向戶部催問糧餉。
    喬宇見了楊植進來,喬宇喝一聲道:“你來得正好!內閣剛剛批了一份奏疏過來,且過來看看!”
    楊植接過來端詳,卻原來是掛著都禦史銜的大同巡撫張文錦發給朝廷的。
    自己當年出江西時,替王陽明做信使去求見過時任安慶知府的張文錦。隻是張文錦為人傲慢,看過王陽明的信後沒有什麽表示,可能張文錦早把自己忘記了。
    張文錦堅守安慶府立下大功,又與王陽明沒交情,因軍功升為大同巡撫時,擒獲朱宸濠的前吉安知府伍文定還在監獄裏被錦衣衛審查呢!
    張文錦在大同奏報兩件事:一是大同城外一百二十裏有兩座城堡,自己計劃各派五百軍兵前去駐紮,讓這些軍兵就地開荒耕種,三年後生地成為熟地,不但駐堡軍兵可以自給,還能向他們征糧;另外為了形成犄角之勢互相守護,還需要另外設三個城堡,每堡也是各派五百軍兵駐守。
    為此需要設一名把總督理五堡耕戰,並五名守備及千戶百戶若幹。所以請求兵部給軍官編製,戶部除了年例,再發銀十萬兩或給江淮鹽引五十萬。
    就是這麽個事,內閣批複是讓兵部戶部合議。
    “現在戶部沒有銀子,今年春天淮揚又發了大水!大司徒說你點子多,你看看怎麽辦?”
    楊植凝神回想一下,問道:“大司馬,兵部戶部聯合辦公的事進行得怎麽樣了?”
    喬石沒好氣說道:“新設一個機構不是那麽容易的!牽涉到都察院兵部戶部三個部門,官員什麽級別,由誰牽頭,機構是臨時的還是常設的,都需要各部門議決後再報內閣!你一個官場新人,清貴華選的翰林,高高在上,哪裏知道具體辦事的難處!”
    楊植為難地說:“既然這樣,我隻好立一個大功了!”
    喬石莫名其妙:你一個新人翰林,哪來的功勞?給皇帝遞書都輪不到你!
    仲夏的北京開始熱起來。在假日裏,北京的官員一般出西直門去海甸遊玩。
    翰林院的文士自然不會放假了還呆在宿舍看書,呼朋引伴向西直門而去。楊植見其他的翰林都走了,便叫上徐階找到文徵明,問道:“又得浮生半日閑!怎麽沒有同儕約你出去?”
    文徵明非常感激,苦笑道:“我一個待詔,他們怎麽會喚我一起玩!”
    楊植氣憤不已,對徐階說道:“文兄在南京常州蘇鬆走到哪裏都受人追捧,尋常一幅字畫就是五十兩銀子起價,怎麽到了北京竟然落地鳳凰不如雞!”
    徐階點頭稱是:“數年前我尚是童生秀才之時,文老先生來鬆江采風,我等尋常之人哪裏近得身去,隻能遠遠而望!北京人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楊植二話不說,拉著文徵明就往外走,喝道:“今日我定要為文兄打出名氣!”
    三人來到大街上雇了一輛馬車出了西直門,向西而去。楊植一路上介紹沿途風景:“這裏是高梁河,前宋太宗騎驢的地方!我們經過的地方叫白石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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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西直門向西走個兩裏地,即白石橋到萬柳這一帶,河流、湖泊、沼澤綿延,遍地柳樹荷花,是北京市民遊玩消夏之所。又逢休沐之日,不少京官帶著酒食小吃,張起帷幕,席地娛樂。
    楊植等人下了馬車,文徵明抬眼四望,心情舒暢,開口讚道:“此地甚好,有類蘇州!有朝一日可在此處建一集鎮,取名蘇州街。可惜北京不能種水稻,你看萬柳這個地方,到處是泉眼,種出來的水稻肯定香甜。”
    徐階笑著說:“是美中不足,此時江南稻花飄香,令人心曠神怡!”
    楊植手指一條小河說道:“待我發跡之日,定要把金水河、太液池、高梁河與此河打通,在河兩邊種上水稻。五月時邀皇上泛舟前來,欣賞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之美景!”
    徐、文兩人聽楊植畫餅也不揭破,三人哈哈大笑,信步漫遊,吟詩作對,文徵明見美景不禁技癢,當即畫了一幅池塘荷蘭圖。不覺時近正午,正看見楊慎、王相等十幾名低段翰林在一柳樹蔭下圍坐閑聊。
    楊植眼睛轉轉,領著徐、文二人走過去道:“來來來,幾位擠一擠,大家湊一湊,熱鬧熱鬧!”
    翰林們不講官職但講輩份,楊植屬於新人卻沒有尊重前輩的自覺,讓人很是惱火。
    楊植卻不見外,擠出位置與徐階文徵明坐下,問道:“諸位前輩今日出遊,可有什麽作品大家共同欣賞?”
    大家都是士人,士人聚會必須要吟詩誦歌助興,於是有詩才的開始即興口占,一時氣氛活躍起來。
    不過大明的詩詞水平也就那樣,在座無一不是行家,知道不過是自娛自樂,敝帚自珍而已。
    一輪詩詞吟罷,在座的互相吹捧一番,又有人問道:“樹人兄,聽聞你在蘇州、南京偶有佳作廣為傳誦,今日為何不露一手?”
    隻聽楊植回道:“眼前有景道不得,衡山有畫在前頭!我看諸位之詩不及衡山之畫之萬一!”說著便把文徵明的畫作拿出來與眾人欣賞:“語言是貧乏的!諸君詩才平平,我看隻有衡山的畫作技壓群芳!”
    文徵明沒想到楊植幫自己打出名氣的方式居然是拉抬自己貶低他人,此乃文人之大忌也,正要謙虛幾句,卻聽得楊慎冷哼道:“琴棋書畫雕蟲小技,怎敢與科舉正途相比!聽說樹人兄原籍贛南,是做什麽的呀?”
    楊植昂首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在贛南做山民的時候……”
    “做賊就做賊嘛,做什麽山民!做過山賊的人,本來是不能考科舉的!”
    楊植怒從心頭起,喝道:“你那個狀元怎麽來的心中無數麽?還不是靠你老爸運作出來的!”
    眾人不禁愕然,士大夫圈子裏隻有花花轎子人抬人,互相吹捧造勢,從來沒有點破關節的。維護其他士人的臉麵是一名士子的應盡義務!
    此人先在贛南,又去鳳陽,都不是什麽文質彬彬的地方,一身匪氣!
    楊慎從未被人當麵揭破此事,怒吼一聲:“好賊子!膽敢血口噴人,惡語中傷!”隨手拿起茶盞丟了過去。
    楊植閃身躲過,喝道:“是你先動的手!”便上前揪住楊慎說:“誰也不要攔我,誰攔我連他一起打!”
    能考上翰林的都是正規官學出身,從童生起就每天舉石鎖練騎射,聞言哪裏能忍,當即有人就去抱楊植,想把楊植拖離。
    不料楊植肩膀一晃,把來人摔在中間的桌布上,酒菜淋了眾人一身。
    這下犯了眾怒,先前幾個看楊植不順眼的翰林一起撲上去群毆楊植。
    徐階身矮體弱,嚇得扶著文徵明接連往後退出圈子。不願意參與鬥毆的翰林也隻能退後,口中不住規勸,那幅荷塘圖亦被踩得破碎。
    野遊的其他官紳秉承華夏愛看熱鬧的天性,見有人打架,不禁精神振奮。
    大明官老爺打架鬥毆很常見,前大學士焦芳敢手拎棍棒堵門叫罵,前巡鹽禦史李夢陽敢當著弘治、張太後的麵,奪過大漢將軍的儀仗對張太後的弟弟拳打腳踢。但翰林內訌簡直就是百年難遇,眾位看熱鬧的官紳紛紛過來圍觀指點叫好。
    既然今天是官紳野遊日,少不得有順天府宛平縣海甸巡檢司的巡檢帶著兵丁巡邏。他們聞訊快速趕來,見打架之人穿士子日常家居服,以為隻是常見的秀才鬥毆,便一擁而上拖開楊植等人,要帶他們進北京城裏的宛平縣衙。
    楊植甩開兵丁的雙手,鼻孔朝天道:“我乃新科榜眼,翰林編修也!你們滾開,別惹我連你們一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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