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狠,當如何?不狠,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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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叔公無力地揮了揮手,那動作沉重得像是抬不起千鈞重擔,聲音沙啞而幹澀。
    “你們……先處理好宗平的後事吧。”
    他又緩緩轉向侍立一旁的柳普、楊玄和陳炳。
    “子敬,楊相,陳相,隨老夫出來一下。”
    幾人默默跟隨三叔公,走了出去。
    三叔公緩緩轉過身,對著楊玄陳炳,竟深深一揖到底。
    “楊相,陳相,家門不幸,讓你們……看笑話了……”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懇求與難堪。
    “今日之事,關乎柳氏存亡體麵,還望二位,守口如瓶。”
    “老夫,代柳氏全族,拜謝了!”
    楊玄兩人連忙正色,齊齊拱手還禮。
    “三叔公言重了,您老放心,今日所見所聞,出得此門,爛於腹中,絕不會對外吐露半個字。”
    陳炳也在一旁鄭重附和:“正是,三叔公請寬心,我等曉得輕重,必當謹言慎行。”
    “多謝……多謝二位高義。”
    三叔公緊繃的肩頸似乎微微鬆弛了一絲,他緩緩點了點頭,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幾乎壓彎了他的脊背。
    “府上如今亂作一團,人心惶惶,實在無法周全禮數,怠慢之處,還請海涵。”
    “二位……請先回吧。”
    “好。”
    三叔公等楊玄兩人離開後,才緩緩收回視線,將全部的目光,落在了柳普身上。
    他臉上的嚴厲稍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聲音也放柔和了些。
    “子敬啊,剛才靈堂裏,宗政他們那些話口不擇言,失了分寸。”
    “宗平驟然離世,他們一時難以接受,悲痛衝昏了頭腦,你別往心裏去。”
    柳普聽聞三叔公的話,微微抬起眼簾。
    “三叔放心,侄兒明白。手足情深,驟然生離死別,悲痛之下言語過激也是人之常情,侄兒不會放在心上。”
    他的眼神坦蕩,看不出絲毫怨懟或心虛。
    三叔公凝視著他平靜的麵容,昏黃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子敬啊,如今柳氏這艘大船,已是風雨飄搖,驚濤駭浪就在眼前。”
    “船若傾覆,滿門皆休!”
    “此時,最需要一個能穩住船舵、指明方向的人!”
    “以後。柳氏這千斤重擔,就交給你了!過幾日,待宗平入土為安,老夫會親自出麵,召集全族,主持宗族大會,推舉你為正式宗長!”
    柳普聞言,臉上非但沒有半分喜色,反而立刻浮現出濃重的推拒與惶恐。
    “三叔!萬萬不可!如今正值風口浪尖,宗平兄長新喪,族內人心浮動,外有強敵虎視眈眈。”
    “侄兒才疏德薄,資曆尚淺,恐難服眾……”
    “就是你了!”
    三叔公猛地打斷他,語氣陡然變得極其強硬,不容置喙。
    “莫要再推辭了!老夫活了這把年紀,難道還看不清形勢?”
    “柳氏,現在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再亂下去,不用外人動手,我們自己就先散了架!這擔子,非你莫屬!”
    柳普沉默了。
    隨後,他整了整衣冠,對著三叔公,行了一個最莊重的揖禮,聲音低沉而堅定。
    “既如此……侄兒遵命!定當竭心盡力,維係宗族血脈,不敢有絲毫懈怠!若有負所托,願受族規嚴懲!”
    三叔公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無力地擺了擺手,隨即便在家仆攙扶下離開了。
    回到自己那間院落,侍奉他數十年的老仆小心翼翼地的問道:
    “老爺,您說,宗長他,真的會是柳普下的毒手嗎?”
    三叔公正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眼神複雜。
    “是,或者不是,如今還有什麽區別嗎?”
    “柳氏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真相!是一個能穩住局麵、帶著整個家族活下去的人!眼下,隻有柳普……他做得到。”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以後……這種話,不準再提!一個字,都不準!”
    老仆被他那冰冷的目光看得渾身一凜,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是!老奴明白了!再也不敢妄言!”
    ……
    “陳兄,柳宗平這死的實在是,太不是時候了。”
    陳炳聞言,臉上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不解,轉頭看向楊玄:“楊兄何出此言?”
    楊玄緩緩睜開眼,微微搖頭,嘴角扯起一絲帶著冷意和無奈的苦笑。
    “若柳宗平活著,以他在柳氏一言九鼎的威望,自然能迅速整合柳氏上下所有力量,與我們精誠合作,共禦外侮,同抗強敵。”
    “但他現在死了,情況就……天翻地覆,完全不同了!”
    “新的宗長,十有八九,就是柳普!”
    “可是,剛才在靈堂你也親眼目睹了,柳宗平那一房的柳宗政等人,與柳普已是勢同水火!”
    “接下來,柳普要想坐穩這宗長之位,他首要的敵人不是外麵那些虎視眈眈的對手,而是柳氏內部!”
    “他必須耗費巨大的心血、時間,甚至……流血,去安撫、分化、收買。”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若立刻、公開地引入我們楊、陳兩家的力量介入柳氏內部事務,柳宗政那些人會怎麽說?會怎麽做?”
    “他們必定會抓住這點,大肆渲染,聲嘶力竭地向全族控訴,說他柳普為了上位,不惜引外姓入宗,勾結外人,打壓、甚至殘害族內兄弟!”
    “這頂帽子扣下來,再加上柳宗平死得蹊蹺,正好坐實了他毒殺親兄的謠言!”
    “到那時,柳氏內部就不是簡單的內亂,而是徹底的、無可挽回的分裂!宗族崩解,就在眼前!”
    陳炳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聰明人,楊玄稍一點撥,他立刻如醍醐灌頂,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
    “所以,柳普為了穩定內部,平息內鬥,反而會刻意與我們保持距離?甚至會主動疏遠我們?”
    “至少在他初步掌控局麵、壓下反對聲音之前,絕不會讓我們深度介入柳氏的任何核心事務?”
    “如此一來,我們之前與柳宗平達成的盟約,豈非……形同虛設,名存實亡了?”
    他終於理解了楊玄那句“太不是時候了”背後的冰冷現實。
    “正是如此!”
    楊玄頷首,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穿透了車壁,看到了柳府內即將上演的血雨腥風。
    “接下來,就看這位新任柳氏宗長,手段夠不夠狠,心腸夠不夠硬了。”
    “這第一步,他必須走得穩、走得狠,否則……”
    陳炳身體也下意識地微微前傾,靠近楊玄,聲音壓得極低。
    “狠,當如何?不狠,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