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迎夏早已心存死意。
    對他而言，殺死了八人，他這一輩子的故事，也應到此為止，他便是如此安排自己的人生的。
    而殺死羅懷煜轉移視線，就是想拖延自己的時間，到達這個冬天。
    但很可惜，麵對著李禹，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天邊，最後一抹金色也降了下去，整個公園的光線更顯暗淡。
    他們的氣氛，寧靜了下來。
    郭迎夏不疾不徐的在花壇邊蹲下身子，把一株幹裂壞掉的百合花，用手掐斷，然後丟進了花壇的土壤裏。
    像是個花園的園丁，在栽種著花草。
    “老李，現在怎麽辦？”
    倪健悄摸靠近李禹耳邊，低聲詢問。
    警員都在公園四周等候命令，一直沒有動作。
    李禹臉上閃過猶豫之色。
    “再等等吧，當我出現的時候，郭局給自己安排的道路，就已經提前了。”
    倪健一驚：“你是說……”
    他望向郭迎夏在百合花中正忙碌的身影，臉上欲言又止，明白了李禹所說的道路，郭迎夏想選擇的結局是自盡。
    對外人而言，郭迎夏求死，或許非常突兀。
    但對他本人來說，這已經是命中既定的結果，一場謀劃了幾十年的解脫悔恨之路。
    “李禹，你知道百合花在什麽時候開的最好嗎？”郭迎夏高昂的聲音從花壇內傳來。
    “應該分不同品種，一般是五六月份還有現在。”
    郭迎夏擼起袖子，拔著花壇中的野草：“差不多吧。”
    “這處大花壇開的花，鮮豔吧？”郭迎夏語氣中難得有些愉悅。
    “挺美，應該也很受人喜歡。”
    “這裏原來就是紅葉福利院外麵的一處沙地，那時候的她，最喜歡帶我來這處地勢玩，我後麵不遠處就是以前沙坑的位置。”
    郭迎夏指著後方：“她讓我和她比壘城堡，看誰壘的好，但我連城堡都沒見過，又怎麽可能壘的出來，所以，每次輸的都是我。”
    “輸了，她會懲罰我背她回去。”
    “如果小時候的我，不木訥一點就好了。”
    “十幾年前這裏規劃，我向環境規劃局長建議，在這裏種植一片百合花場地，春天，還有夏天，這裏都有景色可看。”
    “我想保留著這份回憶。”
    郭迎夏結束拔草工作，從花壇中走了出來。
    他的音色充滿著落寞，身影略顯單薄淒涼。
    他這一輩子活在回憶中懲罰自己，最後用回憶來結束一生。
    “和人分享下這段回憶，真的比想象中要輕鬆很多，臨走前，有你們聽聞過這段故事，我這一生，似乎也足夠了。”
    “郭……”倪健張著嘴想勸幾句，氛圍很凝重啊大哥，你們談論花花草草很起勁啊！
    但就見李禹輕輕擺了擺手。
    “不用勸了，他心意已決。”
    “老李……”
    李禹：“他身上備著槍，救不了的。”
    當郭迎夏知道自己暴露，便給自己找好了死亡之地。
    就在這百合花壇。
    “該勸還是得勸勸啊！”倪健頹唐道。
    “如果他真是十惡不赦，我肯定不會讓他死的這麽容易，但他除了犯下八起殺人案外，其它方麵，郭局還是盡心盡職了。”
    “追查犯人，維護治安，甚至還私下慈善捐助著一些殘疾兒童……”
    人，似乎天生就是陰陽兩麵。
    倪健大感鬱悶：“……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李禹望向郭迎夏，他的心聲臨死前，還在想自己有什麽沒交接到位的。
    甚至屬於他的警服警帽，都已經熨燙好，放在了自己的辦公室桌上。
    李禹剛才就在糾結，到底出不出手阻止。
    他隻要購買蠱惑技能，郭迎夏直接就能就地伏法。
    李禹從不覺得自己是玻璃心，但每次有一件案子落幕，他似乎總會去思考，去帶著罪犯的情感考慮些問題。
    最終，他隻能歸結到，前身太聖母！把他影響了！
    所以這一次，麵對一個有死誌的殺人犯，平水分局局長，他想著的是，給他一個體麵的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錯是對，總之，這是基於了一定的情感選擇出來的決定。
    “你還會讀心術嘛？”倪健忍不住吐槽。
    “你還真猜對了。”
    “唉，別鬧……辦事呢，嚴肅點。”
    李禹搖頭，看吧，總說些真話，就是沒人信。
    倪健還想說什麽，他的目光就是一縮，見到郭迎夏掏出了手槍。
    這一動作，讓四周的警員都變得嚴陣以待。
    原本隨意的倪健，呼吸陡然加重，身子挺拔而升，一雙眸子變得尖銳，神情嚴肅，一股屬於軍人的無畏氣質冒出，往前踏了一步，半遮掩在了李禹的前方。
    對於此，李禹神色微微怔了下，旋即啞然失笑。
    關鍵時刻，從一些細節，就能看出一個人的真正品行如何。
    他沒有阻攔倪健的行動，郭迎夏沒有亂殺之意。
    正如他所說，不過是想終結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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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倪健正色的話還沒說出，郭迎夏已經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
    砰！
    伴隨著金屬聲落地，花壇前鮮血噴灑，他眼神平靜睜開著，身子倒在花壇前，失去了氣息。
    公園徹底變得寂靜無聲。
    唯有沾染上鮮血的百合花，上下搖曳，似乎在悲唱著挽歌。
    倪健麵色複雜不定，一時間不知說什麽為好。
    “真讓你說對了……”
    郭迎夏最後自盡時，都沒再看他們一眼。
    從始至終，似乎就是把他兩人當成一個聽眾。
    他在講著自己的故事，希望有人能夠傾聽，有人知道。
    “唉……我回去了，老倪，你叫人處理吧。”
    李禹心中五味雜陳的轉身，仍然沒有破案的快感。
    連環殺人案件被破掉，應該是輕鬆的。
    但依舊是破完案子後的空虛和沉重。
    郭迎夏，一生都在救贖，救贖自己童年的愛情……
    童年愛情，這個形容詞，聽著好像有些可笑，但一點也不可笑……
    年少的悸動，似乎才更令人印象深刻，無法忘懷。
    “好……”
    看出李禹有心事，倪健答應了下來。
    天色徹底暗淡，周圍的警員一擁而上，快速向花壇靠攏。
    李禹回頭望了眼，取下了胸前的攝像頭，關閉後，揣進了兜裏。
    隨後雙手插兜，緩緩走出了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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