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一條魚三張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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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室中,蘭花香愈發清冽,像是為兩人的合作洗去塵埃。
    祁同偉收回了手。陳冰冰端起茶杯,目光中審視的冷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記者本能的探究與鋒芒。
    她聽完祁同偉這邊初步的安排,秀眉微蹙。
    “你派出去的那四個人,查資金流水和原材料供應商……”
    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不加掩飾的質疑。
    “聽起來,像是兩把撒向大海的沙子。”
    “撈針可以,但想要靠這個收網,不可能。”她抬眼,直視祁同偉。
    “你真正的網,準備怎麽撒?”
    祁同偉輕笑,不再賣關子。信任,是最好的催化劑。
    他將麵前三個青瓷茶杯,擺成一個品字形,動作從容,透著掌控一切的自信。
    “三路。”他伸指,點向第一個茶杯。
    “第一,技術溯源。”
    “文件能偽造,賬目能作假,但水泥標號和鋼筋屈服強度不會說謊。我要從工程本身,找到那把淬毒的刀。”
    他再點向第二個茶杯。
    “第二,資金回溯。”
    “公司賬本是給人看的,每一分錢的流向才是真的。我要循著資金脈絡,直搗其老巢。”
    最後,他的指尖落在品字形的頂端。
    “第三,舉報突破。”
    “再堅固的堡壘,也怕內部遞刀。我要找到那個被堵住嘴,卻仍想說話的人。”
    祁同偉話音剛落,陳冰冰端茶的動作凝固。她猛地放下青瓷杯,杯底撞擊桌麵,一聲脆響。
    她立刻從公文包裏,抽出幾張疊得整齊的信紙,推到祁同偉麵前。
    “你看看這個。”信紙泛黃,手寫字跡中,每筆每劃都透著壓抑不住的憤怒與絕望。
    這是一封舉報信。祁同偉目光落在信封,郵戳顯示,它曾去過京都,幾經輾轉,才落到她爺爺——那位退休的老人手裏。
    信中反複提及一個名字:當年負責國道工程監理的總工程師。
    信裏泣訴,這位總工曾多次就鋼筋和水泥質量問題提出書麵異議。
    每一次,他的報告都被駁回。
    第二天,一份“修改後”、結論截然相反的報告,便會出現在歸檔文件裏,簽著他一模一樣的名字!
    祁同偉指尖輕劃過那些因憤怒而力透紙背的字跡。
    舉報信的內容,與他剛才說的“技術溯源”及“舉報突破”完全吻合!
    他抬起頭,看向陳冰冰:“這個人,你們找到了嗎?”
    “還沒有。”陳冰冰語氣中帶著濃濃遺憾。“我們的人去他老家打聽過,工程結束後不久,他就被調離了京州,後來聽說辭職了,從此人間蒸發。”
    “沒關係。”祁同偉把信紙疊好,還給了她,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
    “他跑不掉。”他看著陳冰冰眼眸驟然一亮,平靜地拋出第一張牌。
    “我會讓馬德邦那邊,派最頂尖的工程專家,全程配合你們采訪組。”
    “記者采訪,可能被當外行糊弄。”祁同偉嘴角勾起冷冽弧度。
    “但如果記者身邊,站著能一眼看出承重牆裏是磚頭還是泡沫的工程師呢?”
    陳冰冰呼吸猛地一滯!這正是她團隊最大短板!
    她正要開口,卻見祁同偉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談論尋常小事,又補了一句。
    “至於資金回溯,你也不用擔心。”
    “鍾書記已經幫我打過招呼。”
    “工程總包單位的全部對公賬戶流水,三天內,會完整送到我手上。”
    轟!陳冰冰腦海中,巨雷炸響!她徹底呆住,瞳孔因震驚而劇烈收縮,死死盯著眼前男人。
    鍾……鍾書記?!哪個鍾書記?!漢東省,還能有幾個鍾書記?!
    她曾以為,這是一場她賭上職業生涯,陪著一個走投無路的處長,進行的豪賭。
    她以為自己帶來的團隊和情報,是這場賭局最大籌碼。可現在她才明白。對方哪裏是在賭。
    對方手中,從一開始就攥著一對能炸翻整個牌桌的王炸!
    她猛然回想祁同偉履曆,上次見他,還是鄉鎮幹部,這才過去多久?他竟能讓那位封疆大吏,親自為他調動資源?!
    眼前男人,早已不是她記憶中那個困獸猶鬥的祁同偉了。
    他是一頭,掙脫所有枷鎖,亮出獠牙的……猛虎!
    ……
    與此同時,漢東大學,高育良家中。客廳空氣凝滯,沉重得令人窒息。
    高育良得知祁同偉不僅接手京州防洪堤案,甚至直接成立專案組,繞過所有人。
    高育良全身力氣抽空,重重靠進沙發,雙眼失神望向天花板,一言不發。
    侯亮平仍在麵前來回踱步,像頭被激怒的年輕雄獅,聲音中充滿無法理解的委屈和被同門背叛的憤怒。
    “老師!您看看他!我早就跟您說過,他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您的話他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您前腳才叮囑他穩重,他後腳就直接往刀尖上撞!”
    “他想幹什麽?想當反腐英雄?他自己想死,別拉上我啊!他這麽做,把您的臉麵放在哪裏?他就是這麽回報您的教導,這麽對待同門師兄弟的嗎?!”
    一旁的吳老師也急忙勸道,臉上滿是憂慮。
    “是啊育良,亮平說得沒錯。同偉這次實在太衝動了,這個案子水深得很,是能隨便碰的嗎?”
    女兒高芳芳也噘著嘴,一臉不快。
    “就是啊爸,祁同偉這不是明擺著要跟侯亮平對著幹嘛?一點都不顧及同學情誼。”
    嘈雜的聲討中,高育良緊鎖眉頭,疲憊擺手。
    “都別說了。”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客廳瞬間安靜。夜深了。
    妻女都已回房休息,偌大客廳隻剩他一人。
    高育良給自己泡了濃茶,望著窗外墨染般的夜色,腦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侯亮平看到的是莽撞。
    吳老師看到的是風險。
    可他高育良看到的,卻是一種徹骨的寒意。
    不對。這絕非祁同偉作風。莽撞和豪賭,從不是他的路。
    他如此決絕地一頭紮進去,背後必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或者說,有他想都想不到的……棋手。
    高育良指尖在沙發扶手上輕敲,一個名字在他腦海清晰浮現。
    一個足以讓整個漢東官場為之震動的名字。
    鍾書記。高育良瞳孔劇烈收縮,端茶杯的手,輕微顫抖。
    難道……這盤棋,真正下棋的人,不止祁同偉一個?
    ……
    三天後。反貪局臨時會議室,煙霧彌漫,氣氛壓抑。這是祁同偉對外公開的“專案組”,每日雷打不動地開著案情分析會。
    每個人都愁眉苦臉,桌上煙灰缸堆滿掐滅的煙頭。
    老周歎息匯報:“祁處,這些供應商老板個人賬戶太難查了,資金往來全是幾千幾萬的小額多筆,流水上百頁,根本看不出問題。”
    小李跟著訴苦:“我們查了他們幾個核心親戚,消費水平是高了些,但買車買房都有正規合同,資金來源也能解釋,簡直天衣無縫。”
    這些充滿挫敗感的討論,一字不差地,通過特殊渠道,即時傳到劉生耳中。
    此刻,劉生正翹著二郎腿,在豪華會所享受頂級足浴,他一邊聽著電話裏“實時匯報”,一邊嗤笑出聲,眼角甚至沁出淚花。
    “叔,您聽聽,您聽聽!這都什麽蠢辦法?查人家老婆買包的錢?這祁同偉就是個繡花枕頭!他以為辦案是居委會大媽調解鄰裏糾紛嗎?真是能把我笑死!”
    電話那頭,傳來他叔叔劉立沉穩而滿意的聲音。
    “讓他查,讓他折騰。”
    “當年省裏審計組下來,都沒看出我們賬本裏的門道。他一個毛頭小子,能翻出什麽浪來?”
    “等他半個月期限到了,一無所獲,我看他怎麽滾出京州!”
    然而,他們誰也不知道。此刻,就在反貪局大樓另一間被嚴令禁止靠近的辦公室裏。
    真正的核心風暴,正在醞釀。這間辦公室沒有煙味,隻有咖啡醇香和機器運轉的低鳴。
    祁同偉和陳冰冰的精英調查小組,正圍著一張巨大電子白板。
    白板上,一張由無數線條和節點構成的銀行資金流水網絡圖,已初具雛形,像一張正在收緊的巨網。
    “找到了!”負責資金追蹤的調查記者猛地站起身,手指精準點在白板,聲音中充滿狂喜與興奮。
    “祁處,您看這裏!”所有人目光瞬間聚焦。那記者用紅色激光筆,在龐雜資金網絡中,畫出清晰流向。
    “工程款總預算1275萬,分五次打入總包商‘漢東路橋建設’對公賬戶。其中,明確用於采購鋼筋、水泥等核心原材料的支出,隻有區區340萬!”
    空氣,刹那間凝固。
    “那剩下的錢呢?”祁同偉聲音平靜,每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
    “在這裏!”記者激光筆猛地一劃,在資金網絡末端,重重圈住一個極其突兀的名字。
    “超過六百三十萬的巨額資金,通過十幾份偽造的勞務派遣合同,被拆分成幾十筆,最終全部匯入一家公司!”
    “一家……叫做‘京州盛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賬戶!”
    盛世文化。一個修防洪大堤的建築工程公司,竟將一半工程款,支付給一家八竿子打不著的文化公司。
    圖窮匕見。那條躲在最深處的魚,已死死咬住淬毒的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