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公路衛士,呂州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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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縣看守所的審訊室裏,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像一塊濕透的海綿擰不出半點光亮。
被連夜從呂州押回來的五個貨車司機,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
他們都是些常年跑運輸的老油條,本以為被抓也就是罰款扣車,走個流程而已。
可當他們發現自己身處金山縣而非呂州市,並且對麵坐著的是一臉煞氣的刑警隊長陳鵬時,心裏那點僥幸瞬間灰飛煙滅。
“姓名,年齡,駕照號。”陳鵬的問話簡潔明了,不帶感情。
一個司機壯著膽子說道:“警官,不就是超載嗎?我們認罰,沒必要搞這麽大陣仗吧?我們就是掙個辛苦錢……”
“辛苦錢?”陳鵬冷笑一聲,將一遝照片摔在桌上。照片上,是g108國道上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坑洞,龜裂的路麵,還有幾張車禍現場的慘烈圖片。
“你們掙的辛苦錢,是建立在別人的血淚上的!這些路,修起來要花多少錢?這些事故,毀了多少個家庭?你們想過嗎?”
司機們頓時啞口無言。
陳鵬並不跟他們廢話,直接切入正題:“你們的貨,從哪裏裝的?要送到哪裏去?誰讓你們躲開g108主路,走那條小路的?”
司機們麵麵相覷,都選擇了沉默。他們知道,罰款是小事,出賣老板可是大事,以後還想不想在這行混了?
“不說是吧?”陳鵬也不著急,從旁邊拿過一份文件,慢悠悠地念道,“根據最新的司法解釋,駕駛嚴重超載的貨運機動車,將以危險駕駛罪論處。你們這幾輛車,超載都100以上,屬於情節特別惡劣。量刑,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罰金。如果造成了嚴重後果,比如引發重大交通事故,或者嚴重損毀公共設施,那就要數罪並罰了。”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掃過每個人的臉。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你們走的這條縣道,前天剛有村民舉報,說路麵被不明重車壓壞了,村委會已經報了案。這筆維修費,少說也得幾十萬。你們說,這算不算嚴重損毀公共設施?”
“還有,你們的車隊,涉嫌長期、有組織地進行違法運輸,擾亂市場秩序,這已經夠得上非法經營罪的邊了。如果再查出你們偷稅漏稅……各位師傅,你們自己算算,這得在裏麵待多少年?”
陳鵬每說一句,司機們的臉色就白一分。他們隻是開車的,哪裏懂這麽多彎彎繞繞的法律條文。
在他們樸素的認知裏,超載就是罰款,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可現在聽陳鵬這麽一說,這事兒的性質徹底扭轉,從一個違章行為,變成了刑事犯罪。
一個心理防線較弱的年輕司機,當場就扛不住了,聲音顫抖著開了口。
“警官,我說,我全說!這不關我們的事啊,都是老板讓幹的!”
一旦有人開口,防線便瞬間崩塌。 半天時間,五份詳細的口供就擺在了陳鵬的辦公桌上。
貨物來源直指王強名下的一個物流中轉倉庫,送貨地點則是呂州周邊幾個和王強有密切關係的工廠。
口供裏還詳細描述了他們如何通過專門的電報暗語接收指令,如何規避檢查,甚至連車隊裏負責望風和打點關係的人都供了出來。
這份口供,就像一張精準的地圖,將王強非法運輸網絡的冰山一角,清晰勾勒出來。
消息傳到祁同偉那裏,他隻是平靜地回了兩個字:“很好。”
與此同時,幾輛卡車被扣、司機被金山縣警方帶走的消息,像一陣疾風,迅速在呂州的地下世界裏傳開。
王強栽了,雖然隻是個小跟頭,但這在許多人看來,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信號。
在呂州,王強的車隊橫行霸道不是一天兩天了,路政、交警都跟睜眼瞎一樣,今天怎麽突然就折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金山縣警察手裏?
更耐人尋味的是,呂州方麵對此事的反應是——毫無反應。交警隊說,這事發生在金山縣界內,歸金山管,他們不便插手。
路政說,他們隻負責路,不負責抓人。一時間,各方都撇得幹幹淨淨。
這種詭異的平靜,讓許多嗅覺靈敏的人聞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味。風向,似乎要變了。
呂州市委,副書記辦公室。
劉立正端著一杯上好的龍井,聽著秘書的匯報。當聽到“金山縣公安局”和“祁同偉”這兩個詞時,他吹著茶葉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一個省檢察院空降下來的年輕幹部,一上任不燒別的火,偏偏對王強的車隊下起了手,還繞開了呂州本地的係統,借用金山縣的力量。
這步棋,走得很有章法,也很有針對性。劉立的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是巧合?還是有人在背後指點?或者是……省裏哪位大佬,想要動一動呂州這潭水了?
他沉吟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錢檢察長嗎?我劉立啊。”他的語氣轉為熱情而溫和。
“沒什麽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最近市裏一直在強調優化營商環境,要為企業發展保駕護航。我聽說,我們有些執法部門,工作方法比較簡單粗暴,對一些企業的輕微違規行為,一棍子打死,這不利於經濟發展嘛。你們檢察院是法律監督機關,在這方麵要做好表率,要多教育,少處罰,幫助企業走上正軌,對不對?”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呂州市檢察院的錢檢察長在電話那頭連聲稱是,掛了電話,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立刻把祁同偉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小祁啊。”錢檢察長挺著肚子,一臉語重心長地看著祁同偉,“聽說,你最近在關注g108國道的交通問題?”
“是的,錢檢。我們發現其中可能涉及有組織的非法經營和危害公共安全犯罪。”祁同偉不卑不亢地回答。
“嗯,你的工作積極性是好的,值得肯定。”錢檢察長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但是呢,我們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剛才市領導親自打電話過來,對我們提出了批評,說我們不應該糾結於這些細枝末節的交通問題,要著眼大局,要服務好市裏的經濟發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是在施壓了。祁同偉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一副虛心受教的表情:“錢檢,您批評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了。不過……”他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雙手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根據金山縣公安局初步審訊結果整理的一份報告。報告顯示,這個運輸團夥,背後可能涉及一個以王強為首的涉黑涉惡犯罪集團。他們不僅長期進行非法運輸,破壞國有資產。我們認為,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交通問題,而是一起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我正準備向您和省院專題匯報,請求成立專案組,深挖徹查。”
錢檢察長接過報告,隻翻了兩頁,臉色就變了。“涉黑涉惡”?“危害公共安全”?“與舊案關聯”?
祁同偉巧妙地將事件性質,從劉立口中的“企業輕微違規”,直接拔高到“黑社會性質犯罪”的高度。
錢檢察長頓時陷入了兩難。如果他壓下這個案子,萬一將來祁同偉捅到省裏,他就是個“失職瀆職”、“充當黑社會保護傘”的罪名。
可如果他支持查下去,那就等於直接和劉立副書記叫板。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平靜的目光裏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心裏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 這個省裏來的年輕人,不好對付。
就在錢檢察長左右為難的時候,第二天出版的《漢東日報》上,一篇署名“陳冰冰”的報道,像一枚石子,投入呂州這看似平靜的水麵。
報道的標題很普通——《“公路衛士”雷霆出擊,為生命通道鏟除“移動炸彈”》。
文章以紀實的手法,生動報道了金山縣公安局交警大隊,如何接到群眾舉報,不畏艱難,在偏僻縣道上,一舉查獲數輛“百噸王”重型卡車的英勇事跡。文中配上了幾張觸目驚心的照片:被壓壞的路麵,卡車誇張的載重量,以及交警們熬紅的雙眼。
全文沒有提一個“王強”,也沒有提一個“祁同偉”,更沒有提呂州市的任何部門。但每一個看到這篇報道的呂州官場中人,都讀懂了字裏行間那毫不掩飾的諷刺和挑戰。這篇報道,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某些人的臉上。 它把這件事從內部的角力,直接推向了公眾的視野。
劉立的辦公室裏,他拿著那份報紙,反複看了三遍,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他意識到,這次的對手,不是一個愣頭青,而是一個配合默契、懂得如何運用媒體和法律武器的組合。他拿起電話,聲音裏壓抑著怒火。
“給我查!一個叫陳冰冰的記者。我要他所有的資料,從小到大的所有事情,全部!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