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稽查處、偵查一處、二處的人，到會議室開會。”祁同偉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整個空間，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與命令。
    反貪局升格後，原稽查科與偵查科已提級為正處級，隻是處長職位尚未最終確定。
    會議室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祁同偉坐在主位，開門見山。“根據工作需要，我準備成立一個專案組，集中全局精幹力量，攻克一件大案。”
    他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砸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時間緊，任務重。”
    他的目光再一次在會議室裏巡視，像是在檢閱自己的兵將。最後，那道目光不偏不倚，精準地鎖定在了侯亮平的身上。這一次，沒有移開。
    “昨晚，我已經跟侯亮平同誌私下溝通過了。”祁同偉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他很有熱情，有衝勁，有擔當，願意為我們新成立的反貪局，打響這立威的第一炮。”
    “亮平，當著大家的麵，你來表個態吧。”
    轟！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了侯亮平的身上！
    有驚愕，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也有純粹的看戲。
    侯亮平的後背，幾乎是在一秒之內，就被冰冷的汗水徹底浸透！
    他感覺自己不再是坐著，而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按在一座燒紅的烙鐵上，每一寸肌膚都在承受著極致的煎熬！
    祁同偉！好一招殺人誅心的陽謀！
    這比當眾扇他一百個耳光，還要狠毒一萬倍！
    答應？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麵，主動跳進這個必死的火坑！
    不答應？就是當眾打新任局長的臉！
    就是告訴所有人，他侯亮平昨晚的千恩萬謝全都是虛情假意！
    是一個言而無信、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
    他低著頭，雙眼死死地盯著麵前那本嶄新的筆記本，指甲幾乎要將筆記本的封麵摳穿。
    嘴唇蠕動了幾下，喉嚨裏卻像是被灌滿了水泥，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每個人的呼吸，都成了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噪音。
    祁同偉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隻是用一種平靜到令人發指的語調，又問了一遍。
    “亮平同誌，是有什麽困難嗎？”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侯亮平的神經上。他被徹底逼到了懸崖邊上！
    侯亮平猛地抬起頭，臉部肌肉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屈辱而扭曲，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祁……祁廳長，非常……非常抱歉。”
    他的聲音幹澀嘶啞，帶著顫音。
    “我……我手頭有幾個案子，正在關鍵期，恐怕……恐怕抽不開身。”
    這個理由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在座的都是人精，誰不知道在檢察院裏，領導一句話，天大的案子也得給新任務讓路。
    祁同偉依舊平靜地看著他，不言不語，像一尊審判的神隻，等著他繼續拙劣的表演。
    那沉默的目光，比任何斥責都更具壓迫感。
    侯亮平頭皮一陣陣發麻，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幾乎是崩潰般地吼了出來！
    “而且……而且，祁廳長，實在不巧！我……我家裏老人剛剛過世，我必須……必須請假回去處理後事！”
    為了逃離這個火坑，他甚至不惜當眾詛咒自己的至親。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整個會議室，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響起一片極力壓抑，卻又清晰可聞的騷動。
    那是鄙夷、是不屑、是看小醜一樣的嘲弄。
    當眾撒謊，還用這種蹩腳的理由，這已經不是能力問題，而是人品問題了。
    侯亮平的政治生命，在這一刻，幾乎被判了死刑。
    祁同偉終於緩慢地收回目光，語氣裏聽不出半分喜怒，仿佛隻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流程。
    “節哀。”
    他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
    隨即又補了一句。
    “準了。”
    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卻像三記淬了冰的耳光，狠狠抽在侯亮平的臉上，讓他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
    他再也坐不住了。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他倉皇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猛，膝蓋甚至撞到了桌角，發出一聲悶響。
    可他感覺不到疼。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他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醜，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逃出了會議室。
    這場鬧劇過後，會議室的氣氛尷尬到了冰點。
    所有人都低著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新任局長的親師弟，當眾撕破臉皮，用最拙劣的方式拒絕了他。
    這個所謂的“突擊專案組”，還沒成立，就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誰都知道，這趟渾水，誰沾誰死。
    然而，祁同偉的臉上，依舊古井無波。他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就在他準備繼續開口，好似什麽都未曾發生時，會議室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季昌明麵色沉重，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名神情肅穆的幹警。所有人都愣住了。
    季昌明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祁同偉身邊，拉過一張椅子，重重地坐下。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種聲明。
    “同偉，聽說你要組建專案組，人手不夠？”
    他沒有拐彎抹角，聲音洪亮，足以讓會議室裏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把我們偵查一處最能打的兩個兵給你帶來了！”
    季昌明側過身，露出身後那兩名神情肅穆的幹警，語氣斬釘截鐵：“老周，跟著我辦了十幾年案子，槍林彈雨都闖過，絕對信得過！”
    祁同偉的目光先落在了周立身上。
    昨天向自己毛遂自薦，老搭檔。是個好手。祁同偉微微頷首，算是認可。
    隨即，他的目光轉向了另一人。
    “小林，雖然進來沒多久，但是嫉惡如仇，行動力有目共睹。”季昌明介紹道。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紮著幹練的馬尾，一身警服穿在她身上，英姿颯爽。
    她的臉龐還帶著稚嫩，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像淬了火的星辰，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那眼神裏，有好奇，有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和信賴。
    祁同偉的記憶被這張有些熟悉的臉龐勾動。
    林華華。
    他想起來了。
    難怪去年，林增益在一次不經意的飯局上，旁敲側擊地提起自己的女兒進了檢察院，話裏話外都透著希望自己能“多擔待”的意思。
    原來，林華華畢業後直接進入反貪處，不到一年就讓季昌明如此評價，足見她確實夠拚。
    祁同偉的眼神深邃，看不出絲毫波瀾，但林華華卻受到莫大鼓舞。
    在祁同偉的注視下，她緊張得下意識挺直了腰背，緊緊抿著嘴唇。
    她白皙的小手在身側悄悄握緊，衝著祁同偉重重地點了點頭，動作雖小，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
    她仿佛不是來參加一個專案組，而是要上戰場立下軍令狀。
    看著這小丫頭片子一本正經的模樣，祁同偉那一直緊繃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有趣。
    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將，一個初生牛犢的闖將。
    在侯亮平那個“親師弟”用最難看的方式背叛之後，季昌明送來的，卻是這樣兩個絕對忠誠的精兵。
    這支屬於他祁同偉的隊伍，終於有了第一塊堅實的基石。
    “從今天起，他們就歸你調遣！”
    這已經不是推薦，而是旗幟鮮明地站隊！是用自己的全部聲望和前途，為祁同偉站台！
    祁同偉看著這位老大哥，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暖流，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最終，這個被全院視為龍潭虎穴的“突擊專案組”，算上祁同偉自己，也才湊齊了四個人。
    四個人，半個月，一件足以震動全省的驚天大案。
    在別人眼中，這或許是笑話，是自取其辱。
    但在祁同偉的眼中，這四個人，已經不再是團隊。
    而是一把磨礪到極致，即將劃破整個漢東黑暗天幕的……手術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