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走後，偌大的套房裏隻剩下祁同偉一人。
    空氣中還殘留著她離去時帶來的最後一絲顫動，以及那句“會淹死人的”的警告。
    祁同偉沒有在窗邊繼續停留。
        然後，他拿起了另一部紅色的加密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聽筒裏傳來一個沉穩而威嚴的聲音。
    “同偉同誌。”
    “鍾書記，是我。”祁同偉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個決意逆天的男人隻是幻覺。
    “港島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基本清楚了。”祁同偉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桌上那份關於i6的文件。
    “劉家，以劉生為首，在過去十年間，通過非法手段，至少從內地卷走了十幾億的資金。”
    電話那頭，是長達數秒的死寂。
    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隨即，鍾書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像是淬了冰。
    “多少？”
    “十幾億。這隻是初步估算，加上港島這邊的，可能會超過百億，實際數字可能更驚人。”祁同偉淡淡地陳述著一個足以引發海嘯的事實。
    “混賬東西！”聽筒裏傳來一聲怒不可遏的咆哮，以及一聲茶杯被狠狠頓在桌麵上的悶響，“碩鼠！國之碩鼠！”
    鍾書記的怒火，幾乎要透過電波噴湧而出。
    “他們把錢弄到了哪裏？”
    “一家在巴馬注冊的離岸公司，名叫‘瓦爾哈拉戰略方案公司’。”祁同偉精準地拋出了這個名字。
    “背景查了，很幹淨，幹淨得像一張白紙。但背後，有非常複雜的境外資本影子。”
        他不是在求援，他是在布局。
    他需要鍾書記的怒火，需要高層的視線被“百億國資流失”這個驚天大案所吸引。
    這樣，才沒人會注意到，他這把小小的手術刀，將要悄無聲息地捅向何方。
    “好，好一個劉家！”鍾書記的聲音裏壓抑著雷霆震怒，“同偉，你做得很好！這個案子，你不要再深入了！太危險！”
    “立刻把所有資料封存，馬上返回京州！這裏有專門的人來接手，絕不會讓這些國賊逍遙法外！”
    來了。
    和陳陽一樣的反應，一樣的選擇。
    祁同偉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書記，恐怕不行。”
    “什麽？”鍾書記的語氣一沉。
    “劉家在港島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我擔心我前腳一走，後腳所有證據鏈都會被掐斷，資金也會被迅速轉移，到時候再想追查，就是大海撈針。”
    祁同偉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而且，我懷疑劉家內部有人察覺到了我的調查，已經準備狗急跳牆了。”
    “我需要一點時間，至少，要把關鍵人物和核心賬戶給我釘死在這裏。”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
    鍾書記在權衡。
    他知道祁同偉說的是事實，這種級別的對手，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
    “……好！”鍾書記最終拍板，“我給你時間！注意安全，隨時保持聯係！港島不是我們的地盤，不要亂來！”
    “明白。”
    祁同偉緩緩掛斷電話。
    沒多久。
    房門被毫無征兆地撞開。
    陳陽衝了進來，臉上血色盡褪，呼吸急促，手裏死死攥著一張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那張紙的邊緣，已經被她手心的冷汗浸濕。
    “祁同偉！”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打破了滿室的死寂。
    祁同偉從沉思中抬起頭，看著失態的陳陽，眼神裏沒有半分波瀾，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怎麽了？”
    他的語氣平靜得可怕。
    “你看！”
    陳陽幾步衝到桌前，將那張紙狠狠拍在桌上。
    那是一份來自港島入境事務處的正式通知函。
    措辭嚴厲，字字如刀。
    【經調查，內地居民祁同偉，以記者身份入境，涉嫌從事與其身份嚴重不符的活動，危害港島地區安全穩定。】
    【限其於七日內離境，否則將采取強製措施。】
    陳陽指著那行字，聲音都在發顫：“他們要趕你走！劉家，一定是劉家動的手！他們查到你了！”
    “你的路被斷了！案子查不下去了！”
    祁同偉的目光掃過那份通知，視線沒有停留超過一秒。
    他甚至沒有去看陳陽，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維多利亞港的璀璨夜景。
    仿佛那裏的風景，比這份決定他去留的公文重要得多。
    陳陽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湧起一股更深沉的恐懼和無力，她猛地抓住祁同偉的手臂。
    “你知不知道，你來港島才多久，我這邊收到的消息，針對你的暗殺就至少有六次！六次！”
    “你以為你還能待下去嗎？他們現在隻是驅逐，下一步就是要你的命！”
    “走！馬上就走！什麽案子都別管了！活下去最重要！”
    她幾乎是在哀求。
    祁同偉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陳陽。
    他的眼神很靜，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驚慌。
    他反手，輕輕拍了拍陳陽緊抓著他手臂的手背。
    “別怕。”
    他說。
    隻有兩個字，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
    陳陽怔住了。
    祁同偉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道弧度。
    那不是冷笑，不是自嘲，而是一種……棋手落子前的愉悅。
    “他們急了。”
    祁同偉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陳陽的耳中。
    “把我趕走，證據鏈就會斷，資金的去向就會成謎，他們就能高枕無憂。”
    “這步棋，走得很對。”
    他是在誇獎對手。
    陳陽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思路：“對？那我們怎麽辦？”
    “不。”
    祁同偉搖了搖頭，拿起桌上那份驅逐令，用兩根手指夾著，仿佛在把玩一張無足輕重的撲克牌。
    “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們給了我七天時間。”
    祁同偉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像是一把出鞘的軍刺，鋒芒畢露。
    “對於想逃跑的人，七天，太短。”
    “但對於想殺人的人……”
    “七天，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