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港的海風，帶著鹹腥與濕熱，吹不散啟德機場上空的死寂。
    曾經的“東方明珠”心口上那道輝煌的疤痕，如今已是野草叢生的廢墟。
    祁同偉佝僂著腰，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廉價t恤，早已被汗水和魚腥味浸透，讓他完美地融入到一群皮膚黝黑、眼神麻木的越南勞工之中。
    沒人知道，這具貌不驚人的軀殼下，藏著一頭蟄伏的猛獸。
    “永發養蝦場”的牌子，是他花了兩百塊港幣，從一個快倒閉的魚販手裏買來的臨時身份，一張進入這片禁區的廉價門票。
    他像一顆毫不起眼的沙礫，混入這片混亂的灘塗，雙眼卻如鷹隼般，不動聲色地掃描著每一寸土地。
    很快，一個極不協調的東西，撞入他的視線。
    那是一個嶄新的大型玻璃魚缸，在遍地殘垣斷壁的映襯下，幹淨得有些刺眼。
    魚缸的過濾係統正發出低沉的嗡鳴，裏麵的水清澈見底，甚至能看清缸底每一粒砂石的紋路。
    但裏麵，沒有魚。
    一條魚都沒有。
    這在漁民臨時堆放漁獲的地方，簡直是天方夜譚。
    祁同偉喉結微動，借著搬運泡沫箱的動作，不著痕跡地靠近。
    他沒有用任何儀器，隻是趁著周圍無人注意的瞬間，彎腰假裝整理褲腳，指尖飛快地在缸壁冷凝的水珠上輕輕一蘸。
    指尖湊到鼻尖。
    沒有海水的鹹腥，隻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帶著金屬感的化學品氣息。
    他又將指尖放到唇邊，舌尖輕點。
    一股細微的麻痹感和苦澀瞬間在味蕾上炸開。
    祁同偉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不是水。
    或者說，這根本不是給活物準備的水！
    這異常的ph值，這獨特的化學成分……他的大腦如同一台超級計算機，瞬間檢索過往所有卷宗和知識。
    穩定劑！
    是某種烈性炸藥，或者高揮發性化學品所必需的穩定劑！
    一股寒意，順著他的脊椎骨悄然爬上後腦。
    他不敢再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若無其事地直起身，繼續扮演著那個沉默寡言的勞工。
    但他眼角的餘光，已經死死鎖定了那根從魚缸過濾器裏延伸出來的黑色膠管。
    那根所謂的“輸氧管”。
    它沒有連接到任何增氧泵上，而是像一條黑色的毒蛇，蜿蜒著鑽入地下，消失在一塊不起眼的水泥蓋板之下。
    這時李耀和王虎悄悄靠了過來。
    “老板，我剛接了張董的電話，張董說陸小姐、陳小姐還有周小姐都向他打聽你的情況。”
    祁同偉點點頭，心裏不由得浮現出一股暖流。
    自己已經不是上輩子那個勝天半子，一無所有的祁同偉，他有自己喜歡的人，也有喜歡自己依賴自己的人。
    祁同偉提醒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謹慎，不允許出現任何問題。
    “李哥，這兩天麻煩多準備幾個後手，我有種預感，這次的敵人可能比較難纏。”
    不知道為什麽，當祁同偉發現這邊可能是炸彈的時候，祁同偉就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普通的打鬥，甚至是用刀槍，祁同偉都沒這麽大的危機感，但炸彈，這個已經超出人類抵抗範疇的物品，讓祁同偉不得不小心應對。
    “大家夥加把勁，爭取今天下個早班，回去好好陪婆娘。”
    一個船老大對著大家大喊，自己也加入了搬魚的大業。
    祁同偉幾人對視一眼，也跟著一起忙碌起來。
    隻是祁同偉總是不經意的來到這個位置。
    祁同偉借著與其他勞工擦身而過的掩護，腳掌在水泥蓋板上重重踩過。
    透過薄薄的鞋底，他清晰地感覺到了一股持續而有力的微弱震動。
    這絕不是增氧泵能發出的動靜。
    這是……地下柴油發電機組的轟鳴！
    一個廢棄的機場，一個偽裝成魚缸的容器，一份用於穩定危險品的化學溶劑，一台隱藏在地下的獨立供電係統。
    所有的線索，在祁同偉的腦中瞬間串聯成一條完整且淬毒的鏈條。
    這裏表麵上是漁民的臨時據點。
    實際上底下還有一個工廠，或者說，是一個工坊。
    而現在就被劉生或者劉民盯上了，利用這個工坊，搞一場大爆炸。
    一個足以將半個九龍區送上天的，炸彈工坊。
    炸彈工坊。
    這個結論在祁同偉的腦海中成型，此時的祁同偉，反而沒有絲毫的驚慌，隻有一種淬火後的冰冷。
    他必須下去，他要搞清楚。
    不是為了確認範圍，也不是為了估算當量。
    而是要親手掐滅那根引線。
    這是本能。
    一個警察的本能。
    祁同偉的目光掃過四周，幾個越南勞工正聚在一起，用含糊不清的家鄉話抱怨著今天的工錢。
    機會。
    他裝作疲憊地將一個沉重的泡沫箱扔在水泥蓋板旁，箱子落地的悶響，完美掩蓋了他用撬棍一角撬動蓋板邊緣發出的細微摩擦聲。
    水泥蓋板沉重無比，邊緣已經與地麵鏽死。
    他沒有選擇硬來，而是借著彎腰係鞋帶的姿勢，將一小瓶從廚房偷來的機油，沿著撬棍撬開的縫隙，無聲地滴了進去。
    滲透需要時間。
    他重新融入那群麻木的勞工，搬運，擦汗，沉默。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十分鍾後，他再次來到蓋板旁，用同樣的動作掩護，撬棍發力。
    “嘎吱——”
    一聲幾乎被海風吞沒的輕響，蓋板鬆動了。
    他沒有立刻掀開，而是等待著下一個機會。
    當一輛運魚的貨車發動引擎，準備離開時，那巨大的噪音成了他最好的掩護。
    祁同偉猛地發力，將水泥蓋板掀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整個人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了進去。
    黑暗與濕熱的空氣瞬間將他吞噬。
    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柴油味，混合著地下工事特有的黴味，直衝天靈蓋。
    他順著簡陋的鐵梯滑下，腳下是堅實的混凝土地麵。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轟鳴。
    一台巨大的柴油發電機，如同一頭鋼鐵巨獸，盤踞在地下室的中央，為這片死亡之地提供著罪惡的心跳。
    祁同偉沒有理會發電機本身，他的目光，被固定在機器側麵那塊滿是油汙的金屬銘牌上。
    他走過去，用衣角擦去厚厚的油汙。
    一行德文和一串編號，清晰地顯露出來。
    < \ tbd234v12】
    祁同偉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縮成了一個危險的針尖。
    這個型號！
    他的記憶被瞬間激活，塵封的卷宗在腦中一頁頁翻過。
    幾年前，澳島新世紀酒店，那場震驚整個北半球的賭場爆炸案！
    當時作為核心物證被追查的，就是一台德製的獨立供電係統，型號一模一樣！
    那是澳島黑幫火拚的傑作，據說設備早已在事後被沉入公海。
    沒想到，它竟然會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