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是時候掀開隱藏的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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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偉的聲音不高,落在這死寂的審訊室裏,卻帶著一種讓靈魂凍結的重量。
“你……可知罪?”
這五個字,不是疑問,而是裁決。
它們化作實質,將沙瑞金精神世界裏最後一根名為“尊嚴”的支柱,徹底碾成了齏粉。
“嗬……嗬……”
沙瑞金的喉嚨裏擠出破風箱般的怪響,他想呼吸,肺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
眼球過度凸起,渾濁的眼白裏,血絲正瘋狂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撐破整個眼眶。
知罪?
他怎麽會不知罪!
他錯在瞎了眼,將一尊行走在人間的神隻,當成了可以隨意踐踏的凡人。
他錯在利欲熏心,甘願做別人手裏的一把刀。
他最大的錯,是揮刀砍向了不該招惹的存在!
一個在省裏的副廳竟然是他這個京紀委正廳的領導,那這副廳的能力可想而知。
甚至沙瑞金還想到了傳聞中祁同偉在金山縣當抗洪前線指揮的事情,他還是那個指揮,隻是當時招惹祁同偉的是一個叫李達康的縣長,而現在變成了他沙瑞金。
那李達康現在人在哪裏呢?
聽說還是縣長,隻是被調得更遠了。
“我……我知罪!”
沙瑞金身體一軟,再也無法維持端坐的姿態,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了下來,癱軟在地。
他怕的不是眼前的祁同偉。
他怕的是那通電話,是電話背後那個僅僅用沉默,就能宣判他政治生命乃至生理生命死亡的……恐怖存在。
“祁廳長……不!指揮長!”
沙瑞金的聲音破碎不堪,混雜著涕淚,哪裏還有半分紀委司長的威嚴。
沙瑞金這些年順風順水,仿佛去哪裏都有所謂的父親的戰友幫扶,做的事情想的事情,那是無往不利。
所以沙瑞金甚至會臭屁的說,這些年我做事情,想一件做一件,做一件成一件,就是他這樣的心態,他一個新任的司長接下了這麽一個大案子。
對於別人來說這是一個轟動全國的大案,對於他沙瑞金來說,那就是他履曆上麵不可磨滅的勳章。
越是這樣,沙瑞金越是害怕失去現有的一切。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漢東有什麽他父親的戰友。
他也想到那個叫陳岩石的叔叔,但他聽說陳岩石雖然是祁同偉的直屬上司,卻跟祁同偉關係不太好。
甚至陳岩石還強力拆了祁同偉和他女兒,準女婿變成了仇人。
陳叔叔,你糊塗啊。
沙瑞金無奈,他現在隻能自保。
“是誤會!一切都是誤會!我被蒙蔽了!是他們……是他們讓我來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他抬起手,似乎想抽自己的耳光來表達悔意,可那隻手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舉到半空,卻怎麽也落不下去。
這副連折辱自己都做不到的懦弱樣子,比任何響亮的耳光都更加恥辱。
祁同偉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憤怒,沒有憐憫,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蔑。
那是一種非人的漠然,如同蒼穹俯瞰大地,萬古不變。
在這種注視下,沙瑞金感覺自己被剝去了所有身份,所有偽裝,赤裸裸地回歸為一個等待裁決的罪人。
終於,他徹底崩潰了,癱在冰冷的地麵上,放棄了所有掙紮,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地喘息著,等待命運的落錘。
祁同偉邁步,走到了他的麵前。
那雙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停在了沙瑞金的視線裏,占據了他的整個世界。
“沙司長。”
聲音從頭頂傳來,平淡,且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
“你的罪,不在於你審我。”
絕望的深淵裏,仿佛透進了一絲微光。
沙瑞金猛地抬頭,瞳孔裏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
祁同偉緩緩蹲下身,視線與地上的他齊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你的罪,在於你太蠢。”
“而且……”
“你弄亂了棋盤。”
這句話,如同一盆液氮,兜頭澆下。
沙瑞金剛剛燃起的所有希望,瞬間凍結、碎裂!
他明白了。
祁同偉根本不在乎他做了什麽。
他在乎的,是他的部署被打亂。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聽到!”
沙瑞金瘋了一樣地搖頭,雙手捂住耳朵,仿佛這樣就能把聽到的東西從腦子裏驅逐出去。
祁同偉站起身,踱步回到桌邊,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動作優雅依舊。
“裝傻?”
他端起水杯,轉身,目光如炬。
“你應該慶幸,你現在還有劇本要演。”
沙瑞金身體一僵,不解地看著他。
祁同偉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條無形的鎖鏈,纏上了沙瑞金的靈魂。
“我要離開京州。”
“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漢東不能亂,京州,尤其不能。”
“而你,沙司長,就是我留在京州最好的煙霧彈。”
沙瑞金的身體劇烈一顫。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祁同偉。
這不是審判……
這是……收編!
他要把自己,變成他拴在京州的一顆棋子。
祁同偉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將空杯重重頓在桌上。
咚!
“從現在起,誰在暗中窺伺,誰在背後算計,誰敢陽奉陰違……”
祁同偉的聲音陡然轉冷。
“你,都要第一時間,一字不差地,匯報給我。”
“聽懂了嗎?”
沙瑞金張著嘴,大腦因過度的信息衝擊而徹底宕機。
他想問,你要去哪?
他想問,你要做什麽?
但他不敢。
祁同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仿佛早已洞穿了他所有的想法。
他淡淡吐出幾個字,徹底封死了沙瑞金所有的退路和僥幸。
“記住。”
“不該問的,一個字都不要問。”
話音落下,審訊室重歸死寂。
他轉身,走向大門。
沉穩的腳步聲,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沙瑞金的心髒上。
眼看祁同偉的手即將握住門把,沙瑞金的求生本能終於壓倒了一切。
“領導!領導我懂了!我聽懂了!”
沙瑞金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再無半分猶豫。
他怕。
他怕自己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會被剝奪。
祁同偉的腳步停下,卻沒有回頭。
“很好。”
他吐出兩個字。
“去,備車。”
沙瑞金如蒙大赦,在冰冷的地麵上瘋狂點頭:“是!是!我馬上去!您……您要去哪兒?回醫院嗎?”
祁同偉終於轉過身。
那張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裏,是俯瞰棋盤的戲謔,是掌控一切的瘋狂,更是對整個漢東牌桌的絕對蔑視。
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讓沙瑞金的靈魂都為之凍結。
“不。”
“去軍部。”
轟!
沙瑞金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軍部?!
他要去軍部?!
在這種風口浪尖,他要去那個最敏感、最核心的地方?他想做什麽?向軍方攤牌?尋求庇護?還是說……他本身就是軍方投放在漢東的一枚棋子?!
一個個恐怖的念頭,讓沙瑞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看著沙瑞金那張寫滿驚駭與不解的臉,祁同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緩緩抬手,用手背輕輕拍了拍沙瑞金的肩膀。
動作溫柔。
眼神,卻冰冷刺骨。
“你不需要懂。”
“你隻需要……帶路。”
“是時候讓你看看我手裏的牌了。”
祁同偉被沙瑞金“帶走”的消息,如同一陣颶風,在極短的時間內席卷了整個漢東的權力中心。
風暴的餘波,甚至蕩漾到了林城的某個偏遠縣城。
侯亮平第一時間撥通了高育良的電話。
“高老師,我是小猴子。”
電話那頭,侯亮平的聲音壓抑著一股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興奮。
高育良眉頭瞬間鎖死,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的心髒。他本能地想掛斷這個電話。
“老師,我聽說祁學長出事了。”
侯亮平的語氣,帶著一種“你看,我早就說過”的得意與自詡的正義。
“他那種人,不走正道,早晚要栽跟頭的!”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刺在高育良的神經上。
他手心開始冒汗,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
電話那頭,侯亮平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老師的沉默,反而像是尋求誇獎一般,拋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炸彈。
“老師,我不瞞您。”
“實話跟您說了吧,舉報信,是我寫的。”
一瞬間,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高育良的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學生,正站在道德高地上,親手將另一個走投無路的學生,推下了萬丈深淵。
不,不是推。
是踹!
還狠狠地踏上了一腳!
那股文人風骨,那份師者尊嚴,在他這位“最正直”的學生炫耀功績的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一股從未有過的狂怒,從高育良的胸膛直衝天靈蓋。
“侯亮平!”
他的聲音不再是那位溫文爾雅的大學教授,而是一頭被觸及逆鱗的困獸發出的咆哮!
“你個王八蛋!”
“我高育良,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嘟……嘟……嘟……”
高育良狠狠砸斷了電話,胸口劇烈起伏,雙目赤紅。
這是他一生之中,為數不多情緒徹底失控的時刻。
書房裏,死一般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