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十日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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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同偉並未起身。
    他僅朝門邊的季昌明遞去一個眼神。
    季昌明無聲頷首,轉身,再次拉開了那扇厚重的紅木門。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此刻在沙瑞金聽來,是一聲撕裂神經的警報。
    門外,站著一個讓他全身血液瞬間凝固的身影。
    劉生?
    沙瑞金的大腦嗡的一聲,思維停轉了半秒。
    不可能!
    那個副省長劉和光的兒子、機械廳的處長劉生,明明半小時前才被劉副部長帶走,坐上了返回京都的軍機。
    他親眼所見!
    可眼前這個人,從身高、體型,到那副金絲眼鏡下謙恭的眼神,甚至連嘴角習慣性上揚的弧度,都與他剛才的劉生找不出一絲差別。
    就在沙瑞金心神劇震之際,那個“劉生”邁步走入,對他敬了一個軍禮。
    “祁廳長,李冬奉命前來報到。”
    那姿態,那神情,與剛才劉生所表現出來的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剛才被帶走的劉生身上沒有這一份的英武和硬氣。
    祁同偉平淡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砸進沙瑞金搖搖欲墜的認知裏。
    “沙書記,給你介紹一下,今天開始這位就是劉生同誌。”
    一句話。
    沒有解釋,沒有偽裝,甚至沒有提什麽軍區找來的替代品。
    祁同偉就那麽指著一個他明知是假的人,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告訴沙瑞金——這就是真的。
    這是一種宣告。
    一種赤裸裸的,不講任何道理的權力宣告!
    我說是,他就是。
    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沙瑞金張了張嘴,喉嚨裏像被塞進了一塊燒紅的炭,灼熱、刺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荒誕。
    徹頭徹尾的荒誕感,像冰冷的海水將他徹底淹沒。
    他感覺自己不是坐在省委的會議室,而是置身於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此時,祁同偉終於站起身。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動作優雅,仿佛剛剛結束了一場無關緊要的會麵。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沙瑞金那張失了血色的臉上多停留一秒。
    “這位劉生同誌,是特戰出身。”
    祁同偉的嘴角噙著一抹淡漠的笑意,話語裏的溫度,比西伯利亞的寒風更冷。
    “以後,他就跟在你身邊,負責你的安全。”
    安全?
    沙瑞金的後背,一層冰冷的汗珠瞬間炸開,浸透了昂貴的襯衣。
    這哪裏是保護!
    這是監視!
    是囚禁!
    是貼在他心髒上的一顆遙控炸彈!
    這個“劉生”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微笑,都是祁同偉在無聲地宣告——你的命,在我手裏。
    窒息感從四麵八方湧來,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祁同偉看了一眼李冬,李冬身子站直,中氣十足。
    “保證完成任務。”
    祁同偉讚許的點點頭,這也是他喜歡這裏的原因之一,幹淨利落例行禁止。
    祁同偉已經走到了沙瑞金的麵前,對於這個有點被嚇到的沙司長,祁同偉微微俯身,給了一個自認為還算是和藹的笑容。
    兩人的距離極近,沙瑞金能清晰地看見他深不見底的瞳孔中,倒映著自己驚恐的麵容。
    那雙眼睛裏,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隻有純粹的、冰冷的漠然。
    “十天。”
    祁同偉伸出一根手指,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卻如子彈一般打在沙瑞金的臉上。
    “我要漢東,安安穩穩地,等我十天。”
    沙瑞金的瞳孔猛地一縮!
    十天?
    他要自己做什麽?他憑什麽認為自己能做到?
    京都的電話,部裏的問責,馬上就會像雪片一樣飛來,將他這個專員徹底淹沒!
    他憑什麽擋住這滔天巨浪?
    祁同偉似乎看穿了他內心的怒吼。
    他笑了。
    那笑容裏沒有溫度,隻有居高臨下的審視。
    “沙專員,過去你是怎麽讓別人身不由己的,現在,就怎麽讓那些想動漢東的人,身不由己。”
    “我相信你的能力。”
    這句話,不是羞辱,也不是諷刺。
    它是一道命令。
    用你沙瑞金最擅長的手段,來為你自己,也為我,爭取時間。
    祁同偉直起身,不再看他。
    “怎麽做,是你的事。”
    “做不到的後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他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向門口。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沙書記,接下來的工作,辛苦你了。”
    會議室的門,第三次合上。
    這一次,它將沙瑞金和那個微笑站立的“劉生”,一同囚禁在這片壓抑得令人發瘋的空間裏。
    沙瑞金癱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名貴的紅木桌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十天。
    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個決定他自己,甚至他背後所有人命運的期限。
    他看著那個安靜站立,臉上掛著標準秘書式微笑的“劉生”,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棋盤沒有了。
    棋手也走了。
    隻留下他這枚被徹底廢掉的棋子,和一個監視他如何自我毀滅的“獄卒”。
    祁同偉,到底想幹什麽?
    這個問題,成了一道懸在他頭頂,無解的催命符。
    而他,必須開始表演了。
    一場,為自己掘墓的表演。
    十天。
    這個數字,像一口吊鍾,在他的腦海裏瘋狂地撞響,震得他神魂欲裂。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祁同偉在金山縣抗洪的舊聞。
    一個正科級幹部,卻能讓一群處級、廳級幹部俯首聽令。
    彼時,他隻當成一個官場奇談來聽。
    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那種被更高級別權力意誌碾壓的滋味,是何等的屈辱與無力!
    他沙瑞金,堂堂的漢東省委書記,如今竟成了另一個版本的“金山縣幹部”。
    不,他連那些幹部都不如!
    那些人至少還有選擇的餘地。
    而他,連選擇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沙瑞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名叫劉生的男人。
    男人依舊微笑站立,姿態標準得像一尊蠟像。
    可在那微笑之下,沙瑞金隻感覺到一頭猛獸的冰冷吐息。
    祁同偉的眼睛。
    祁同偉的意誌。
    祁同偉懸在他頭頂的刀!
    逃不掉。
    也躲不過。
    他現在就必須按照祁同偉劃定的路線,開始表演。
    一場親手為自己,也為他背後那些人挖掘墳墓的表演。
    沙瑞金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驚恐、憤怒、不甘,都被強行壓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做一件成一件的沙瑞金,那種深沉如水的平靜。
    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第一個電話,必須打給劉和光。
    他要用自己最擅長的那些話術,那些技巧,去穩住那些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
    為祁同偉,也為自己,爭取那寶貴的……
    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