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兩位嘉賓，一個導演，外加兩個舉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各自端坐一邊。
    導演戚陽年近四十，圓滾滾的身材，瞥了一眼對麵的攝像機，使勁往邊上狂甩眼色。
    可無奈，對麵兩人沒一個吱聲的。
    搞什麽呢這是！這是個直播節目，打從他們上車開始，直播設備就在運轉了。
    眼看直播間一茬一茬的觀眾進來，嘉賓卻都不吭氣算怎麽個事兒！
    《田園野食》這檔節目不溫不火，連帶請的嘉賓也是圈裏的三十八線糊咖。
    江野，歌火人不火的小歌手，出道兩年，唱火過一首ost，性格沉悶，至今屬於毫無水花的狀態。
    他長相偏硬朗，套著一身寬大的牛仔服縮在角落，目光呆滯地盯著懷裏的吉他。
    坐在江野邊上的是個短發女孩，叫聞語，出道兩年演了七八個不溫不火的角色。
    眼看演戲遲遲出不了頭，經紀人索性另辟蹊徑，讓她來了這個綜藝。
    聞語性格開朗，可這會兒也跟個悶葫蘆似的，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咕溜溜地轉，一動不動。
    她也不是沒看到導演的暗示。
    可是……
    此刻她藍牙耳機裏是經紀人耳提命麵的警告。
    “千萬別說話！記住了，千萬別說話！塗朝夕的黑粉已經把直播間包圍了！”
    “小心引火燒身！”
    塗朝夕霸淩事件發酵了一個月還沒消停，正義網友和黑粉們天天嚷著讓他退圈。
    這時居然有個綜藝敢明目張膽地收留他，《田園野食》順理成章地成了網友們的最新攻擊點。
    可巧這又是個直播節目。
    不想也知道，直播間彈幕已經不能看了。
    【哪來的糊逼綜藝，請的都什麽嘉賓，一個也不認識。】
    【哪能啊，這不有一個認識的嗎！】
    【就是，不有個認識的嗎，塗朝夕人呢，不敢出來見人了？】
    【塗朝夕滾出娛樂圈，聽到了沒，滾出娛樂圈，他不滾，這個綜藝也別辦了，打包一起滾！！！】
    【別罵節目組吧，我看了下這就是個沒資本加持的小綜藝。】
    【嘁，能請塗朝夕這個霸淩咖，節目組能是什麽好東西？這導演能是什麽好東西，都不是好東西！】
    導演盯著那句“不是好東西”，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當他想請塗朝夕嗎，一個月前，塗朝夕的經紀人隨手一個電話就把人丟給了他。
    說什麽人先送過來避一避風頭，過兩天公關好了還能帶一帶他的節目。
    話說得好聽，臨近開錄他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那經紀人轉頭就去捧了個新人，塗朝夕早就成了棄子。
    可沒辦法，合同都簽了，要是真把人趕出去，還得賠一筆天價補償費。
    他賠得起嗎他！
    戚導憋著一口氣一把關掉手機，掃了一圈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又掃了一圈，知道了。
    立馬黑著臉吼：“林景呢！不是有五個嘉賓嗎！”
    他這兒雖然廟小，但五髒俱全，嘉賓也是對比其他同類型的綜藝，一共請了五個。
    而現在，塗朝夕跟馬致遠早就到了，江野跟聞語在他這兒，剩下那個呢！
    聞語這才小心翼翼地舉手，為難道：“……導演，林景讓我轉告您，他請兩個禮拜假。”
    導演：……
    這節目撐死也就一個月的錄製期，他請兩禮拜的假？！
    他一個倒賣山貨的素人，因為長得好看上個月才進的圈，有什麽大事需要他請兩個禮拜的假！
    看到這裏，一片罵聲裏冒出稀稀拉拉的幾句吐槽。
    【這節目怎麽跟破銅爛鐵似的……】
    【頭回看到這麽粗製濫造的綜藝，連人都湊不齊……】
    【塗朝夕是真落魄了。】
    聞語看他臉色不對，連忙解釋：“導演別生氣，他說他發小上山采藥的時候摔斷腿了，發小是孤兒，沒人照顧。”
    導演是真想發飆，又怕把人罵狠了最後真不來了。
    他狠狠搓了把臉，深吸一口氣，邊下車邊喃喃道：“……靠不住，都靠不住！”
    “幸好還有個馬老師。”
    馬致遠是圈裏的老人了，除了年紀大了有些憤世嫉俗，人還是不錯的。
    守規矩，不找事。
    然後一抬頭，正好跟怒氣衝衝一瘸一拐的馬致遠當頭撞上！
    “哎喲！”
    兩人雙雙撞了個趔趄！
    剛站穩，就看到馬致遠滿臉赤紅，一手揉著膝蓋，一手顫顫巍巍拽住他衣角，恨恨道：
    “導演，我要求換地方！必須換！趕緊換！”
    導演：……
    ……
    【啊這……這都什麽破事兒。】
    【這節目，有點意思啊。】
    【馬致遠，這不塗朝夕眾多死對頭之一嗎！】
    【看這情況，他倆不會打起來了吧？】
    節目組十幾號人麵麵相覷，說實話，他們也是這麽想的。
    導演趕緊先把人攙起來，剛想問問怎麽回事兒，村口最前的第一間屋子裏，兩道震天響的哭聲一前一後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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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望過去，一大一小正抱在一塊兒哭得撕心裂肺。
    導演一眼就認出了那兩人。
    上個月來仙鶴村簽租借合同，兩孩子就在村口張牙舞爪地吵架。
    問了下村長，一個是他兒子，另一個女孩沒爹沒媽，腦子還有點不好使。
    他皺眉：“馬老師，怎麽回事？”
    馬致遠眼皮一跳，立馬撇清關係。
    “這我可不知道啊，我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他眼神一閃：“塗老師不是在嗎，問問塗老師。”
    鏡頭對過去，果然，兩人邊上，塗朝夕正神色不善地盯著，看架勢隨時隨地要掄起胳膊揍人。
    一對比，塗窈跟丁大胖簡直顯得弱小無助又可憐。
    這下直播間網友們先激動了。
    【這不明擺著嗎，塗朝夕狗脾氣又犯了，把人孩子給惹哭了。】
    【以前懟藝人懟網友就算了，現在居然連小姑娘和小孩兒都不放過，缺大德了。】
    【嗯……我有罪，我怎麽覺得這倆哭得還挺有喜感。】
    【我也，那小胖子哭得挺慘，另一個妹妹咋光嚎不掉眼淚，哇哇哇的，怪好玩兒的。】
    【管人家哭成什麽樣兒呢，反正肯定又是塗朝夕的錯！】
    一時間，彈幕又開始熟練地罵起塗朝夕。
    這頭塗窈裝哭裝得正起勁，誰知道腦門又跟接觸不良的燈泡似的，一茬一茬地冒光。
    嚇得她哭聲一卡，好嘛，下一秒。
    【進度條通告：14】
    【進度條通告：13】
    ……
    【進度條通告：10】
    塗窈：？？？
    一轉頭，院子外浩浩蕩蕩的二十幾號人正迎麵走來。
    導演滿臉疲憊地看向塗朝夕，語氣有點無奈：“塗老師，你看時間也不早了，要不先回去休息？”
    跟其他人一樣，他也先入為主地覺得是塗朝夕惹哭了這一大一小。
    可畢竟直播還開著，他也不好真把事兒挑到明麵上，把人哄走算完事兒了。
    塗朝夕嗤了一聲，瞥了眼鏡頭。
    他經紀人專門把他扔到這麽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又是個直播節目，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都能被解讀出花來。
    他雖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這個傻子妹妹身上，但也沒忽略院子裏的這群人。
    不想也知道，大概率給他罄竹難書的罪名裏又多加了一條“欺淩弱小”。
    算了，他懶得解釋。
    不光懶得解釋，還加了把火。
    “不了，他倆哭得挺好看，再看會兒。”
    這話一落，直播間彈幕就跟不要錢似的，嘩啦啦地滾過來。
    【是人話？？裝都不裝了是吧，這麽好看的妹妹他都欺負！】
    【雖然但是，他向來嘴賤，你們也別什麽罪名都往他身上扣好吧。】
    【天呐，塗朝夕居然還有粉絲！】
    【速度真快，塗朝夕氣哭小孩上熱搜了！】
    【塗朝夕造的什麽孽啊，你們看那個妹妹，都快哭傻了。】
    鏡頭裏，丁大胖還在哭，塗窈倒是沒哭了。
    正仰著腦門一臉凝重又呆滯。
    ……
    大概是秋天到了，大晚上風吹到身上陰嗖嗖的。
    塗窈木著臉慢慢搓掉身上的雞皮疙瘩，盯著又掉回個位數的進度條。
    想死，但總覺得該死的另有其人。
    她緩緩轉頭，幽幽看向塗朝夕。
    你作死啊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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