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的一瞬間，塗窈有種渾身輕了一萬斤的感覺。
    她背著這個秘密太久了。
    可真到了點破的這一刻，塗窈卻忽然有些迷茫。
    她抿了抿唇，垂下腦袋，沒有去看胥池的反應。
    繼續說：“其實時間久了，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混亂。”
    胥池臉上的笑意緩緩消散。
    一句“如果你是呢”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
    “……混亂什麽？”
    塗窈無意識地彎了彎唇角，“好多好多，不過最混亂的隻有一個。”
    “……從一開始我以為的穿書，到現在，我已經漸漸分不清，對於我來說這到底是一本書，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它肯定是真實的。”塗窈慢慢分析：“因為所有人都是真實的。”
    羅媽，丁爸，大胖，哥哥，外婆，小池，桑桑，小白，林景……全都是真實的。
    發生在他們身上所有的經曆更是真實的。
    “可是……”，塗窈停頓了一秒，輕聲說：“我原先的世界也是真實的啊。”
    輕輕悄悄的一句話，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砸落了下來。
    胥池眸光一瞬複雜。
    “雖然沒有很好的朋友，沒有親人，但是我有一個把我從小養到大的院長奶奶，她給我們做桂花糕，讓我們吃飽飯，給我們買衣服，後來又送我們上學。”
    像是觸碰到了最柔軟的一段回憶，塗窈連說話的聲音都下意識地放輕放緩。
    “福利院裏有很多小朋友，可是他們太吵，沒有大胖可愛，沒有大胖那麽無條件地喜歡我，所以我也不喜歡他們。”
    她不是盲目又隨機地碰到一個人就能把他當朋友，她也有自己近乎“苛刻”的標準，慎重的選擇。
    “不過奶奶喜歡他們，所以他們被欺負的時候，我也有保護他們。”
    “因為大家都過得不算容易，所以每活下去一天就像勝利了一天。”
    “我記得在那個世界上度過的每一天。”
    “所以。”塗窈像是鼓起了勇氣，抬起頭，認真問道：“我先是那個世界的塗窈，再是這個世界的塗小毛，是不是？”
    是詢問，又像是在征求一份支撐。
    胥池望著她明亮，困惑，又期待的眼睛，喉嚨裏不可避免地湧上一點酸澀。
    這是他第一次聽塗窈提及那個世界的經曆。
    他隻覺得酸楚，心疼。
    可塗窈……覺得幸福。
    而這就是她始終無法達成自我認知統一的原因。
    塗小毛這麽聰明，空餘的時候思考時，她未必沒有過他那樣的猜測。
    但是，對於塗小毛來說，她在兩個世界所感受到的溫暖，記憶都是真實存在的。
    無論是他，還是塗朝夕，南柯，林樾，胥白，程桑桑，蔣太夫人……這個世界的所有人見到的塗窈，是被另一個世界的人影響，教導，陪伴長大。
    她所經曆的，是真真實實的十六年光陰。
    她呼吸過的空氣，走過的路，愛好，習慣都來自於那個世界。
    她是那個世界的留痕。
    無論從情感角度還是精神意義，她都首先把靈魂歸屬在了那裏。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她潛意識裏在回避另一個可能。
    而當塗小毛自己選擇回避的時候，他又憑什麽讓她選擇麵對？
    何況目前這個猜測也僅僅隻是毫無證據的猜測而已。
    胥池眼裏的凝重逐漸褪去，半晌，笑了笑，安撫地握住她的手：“是。”
    塗窈一下就笑了。
    “我也覺得是！”
    藍色光團內，110沉默地注視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突然想起來，有些東西要給你。”
    胥池又抓住她的手，這回一路把人牽到書房，取出一份文件遞過去。
    塗窈打開一看，愣了。
    “這是我擬的一份股份合同。”
    “還記得嗎，在仙鶴村的時候，你問過我願不願意做你的股東。”
    胥池把她摁在辦公椅上，遞過去一隻鋼筆。
    塗窈盯著上麵一個驚天的數字，瞬間反應過來，趕緊把筆推過去。
    “不……不行不行！”
    “小池，這太多了！”
    “而且我們的雙孢菇還沒找到銷路啊，它……它甚至還沒種起來！”
    胥池眸光深沉，無奈地輕笑：“可是等種起來就晚了。”
    不說蔣太夫夫人，塗朝夕，南柯哪一個是吃素的，到時候哪還輪得到他當股東。
    還有個林樾，雖然耿直又沉悶，可一碰到跟塗小毛有關的事，聰明勁兒就上來了。
    聽說這兩天已經在埋頭組運輸車隊。
    “而且這是我們一開始定下的約定，不是嗎？”
    胥池凝視著她的側臉，“這幾天回想下來，才發覺這一路，很多答應過你的事情，我都還沒來得及履行。”
    他重新把合同推了過去，柔聲道：“希望現在還不晚。”
    塗窈攥著鋼筆，現在的小池就像一個在蠱惑她的海妖。
    不對，海妖是盲目地下手，而小池，是一隻有理有據的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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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抬頭，幽幽地盯著他：“……我現在說不過你。”
    胥池失笑，又一點一點斂起笑意。
    “可是塗小毛，我隻是想讓你明白，這一路你不是一個人。”
    “這個世界上，你所有的努力都有人看在眼裏，還有人願意和你一同分擔。”
    藏起來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也好，背負起來的責任也罷，在天亮之前，他都希望能做她唯一的那個分擔者。
    塗窈抿了抿唇：“可是……”
    “可是我還是覺得怎麽做都不夠。”
    塗窈無奈：“……小池，我不是這個意思。”
    胥池微微一笑：“可我就是這個意思。”
    怎麽做都嫌不夠，怎麽做都沒辦法去抵消她根本上的恐懼。
    她注定割舍不掉另一個世界，他隻能多加一些讓她留在這裏的籌碼。
    “還有一個。”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隻老舊的被撕開了裂口的錢包。
    “這是之前答應你要找到的那位大叔的錢包。”
    塗窈一愣：“你真的找到啦！”
    胥池笑道：“對，隻是找到的時候錢包基本已經空了，好在身份證，照片都還在。”
    錢包內皮上附著一張缺了一角的全家福。
    “那位大叔目前還在酒店。”
    塗窈一手揣著錢包，一手攥著鋼筆。
    這三天，小池做了太多的事情。
    她能明白，他不僅在試圖撫平她的恐懼，她接受了，小池的“害怕”或許也會少一些。
    過了會兒，塗窈重新組織了語言：“小池，合同還是得再放一放。”
    她認真解釋：“我是願意簽的，我也願意接受你所有的好意，但是……”她眼裏湧起一點無奈：“我現在隻解決了運輸的問題。”
    “可你也知道我為什麽要種雙孢菇，我得保證大家包括你最後是盈利的。”
    她試探道：“我們慢慢來，至少等找到銷路了，我就來簽，好不好。”
    胥池眸光微閃，這已經是塗小毛最誠懇最清楚明了的底線。
    他的“步步緊逼”也到了退一步的時候。
    今天能聊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好。”
    塗窈鬆了口氣：“那現在，我們先把錢包給大叔送過去！”
    ……
    港城一家酒店，一個中年男人正推著行李箱從房間出來，迎麵就撞上了一張看起來有些熟悉的麵孔。
    他看看女孩，又警惕地看了看女孩身邊氣勢斐然的男人，下意識掉頭就想走。
    畢竟不久前他才遭遇了一場綁架。
    “李先生！等等！”
    塗窈趕緊叫住了他。
    男人身體一僵。
    塗窈歪過頭，“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們在清河弄見過的。”
    “我朋友幫你找到了錢包。”
    說完掏了掏小包，把錢包遞過去。
    男人還有點懵，看看錢包，又看看塗窈，抖著手接過。
    碰到錢包的一瞬間，他終於反應過來了，“哎呀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想起來了，難怪看你有些眼熟。”
    他滿臉羞愧：“你就是那天把我送到酒店的小姑娘吧。”
    “你看這……我太不禮貌了。”
    塗窈：“沒關係，你對一下證件有沒有少。”
    “太感謝你們了，證件不重要，錢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是孩子剛出生那會兒拍的，那時候他們條件不算好，拍的照片不多，何況這又是張全家福。
    塗窈看向他的行李箱：“您是打算走了嗎？”
    男人歎了口氣：“要走了。”
    “我是做采購的，這趟過來本來想碰碰運氣，找個固定的合作線，開拓開拓市場。”
    沒想到碰到了這場意外。
    塗窈點了點頭，隨口問了句：“您是做什麽采購生意啊？”
    李先生擺了擺手：“咳，小打小鬧，水果，蔬菜小生意。”
    塗窈瞬間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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