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峰的命令，那名佩戴防毒麵具的克裏格軍官立刻取下麵罩。
    防毒麵具下露出一張削瘦的金發青年麵孔。他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皮膚因長年遮蔽在防毒麵具和厚重大衣之下，顯得病態般蒼白，帶著一種近似康拉德·科茲的詭異感。而長期佩戴防具，已經在他的麵頰上壓出了深深的勒痕。
    陽光刺痛了他脆弱的眼睛，他本能地微微眯起，但還是努力睜開，堅定地回答李峰的問題。
    “長官，下麵情況極為複雜。我們的先遣隊剛下去，就遭遇了大規模不明襲擊。”他聲音低沉，但清晰有力，“在凱恩政委的命令下，我們被迫撤退，並封閉了大門。”
    工業世界的地下世界四通八達，縱橫如網，錯綜複雜得仿佛一座倒置的蜂巢。雖然深埋地底，卻因其龐大的規模和完備的設施，被人們稱作“地下小巢都”。
    在這些地下層級中，鋼鐵與混凝土鑄成了永恒的天幕，霓虹燈與廣告投影如同永不落日的星辰，在潮濕的金屬牆壁間投下閃爍不定的光影。人類的活動從未因深埋地底而停歇，反而在此衍生出另一套完整而自洽的生態。
    大型的齒輪管道像血管一般蜿蜒穿過居民區，為整個下層世界提供能源與暖氣；傳送帶與磁浮列車來回穿梭，運輸貨物與人員；而在更深處，黑市、非法聖堂、基因改造攤販、肉類再生廠、合成器官商人則構成了另一個秩序模糊的社會麵貌。
    空氣中混合著油脂、機油、臭氧和潮濕黴菌的氣味，重金屬顆粒與化學粉塵彌漫在呼吸之間。在這裏，數以億計的居民生活在一座由工業與信仰交織的迷宮中，從出生到死亡，從未看過真正的天空。他們靠著帝皇的雕像、機械神的經文、以及每日定時的營養合成配給，維持著一個龐大但壓抑、精密卻腐敗的文明齒輪緩緩轉動。
    而在最深層，那些已被遺棄的區域，據說早已被怪異的異端、失控的機靈體，甚至混沌孽種占據。沒有命令、沒有補給、沒有希望——但人們還是一批批地被送入那裏，為了帝國，也為了更上層的人的“安寧”。
    而此時的地下，早已陷入了一場無法調停的混戰。自納垢花園的根須刺穿現實，在警戒星地表瘋狂蔓延之後，伴隨著種種亞空間邪祟的湧現，原本還在地表爭鬥的諸方勢力不得不做出抉擇——他們紛紛退卻，躲入這座龐大而古老的地下世界，以尋求暫時的庇護。
    進入地底的，不隻是人類。那些警戒星的原住民、盤踞在下層的幫派勢力、被流放的獸人殘部、基因竊取者教團的滲透者、誤入星球的外星鈦族維和部隊，乃至星界軍與行星防衛軍的殘餘力量……都一同卷入了這片工業黑土下的末日深淵。
    或許，他們一開始曾有過短暫的和平——一次次狹窄走廊中的沉默對峙，在閃爍的警報燈下勉強維持的火力均衡。
    可那隻持續了數個晝夜。隨後，不可避免的火並爆發了。語言不通、信仰衝突、物資匱乏、恐懼、仇恨——地下世界的每一寸空間都迅速被鮮血和火焰所吞沒。
    戰鬥以巢穴街區為單位爆發，從換熱站到空氣淨化塔，從蓄水池到廢舊交通樞紐，每一個本應運轉有序的工業節點，如今都成了殘酷肉搏的戰場。
    炸藥將支撐天花板的拱柱炸裂，滾燙的蒸汽和冷卻液像毒蛇般噴湧。狹窄的通道中，人類與非人類的屍體堆疊如山，殘肢斷臂被壓入齒輪與履帶之間，發出金屬碎裂般的哀鳴。
    汙染開始滲透至更深的層級，牆壁上的鏽斑化作膿包般的腫脹器官，空氣中彌漫著嘔吐與化膿的惡臭。而在這個黑暗森林中，原本就脆弱的合作開始崩潰，背叛、蠱惑、自相殘殺如瘟疫一樣迅速蔓延。
    李峰此時並不知道門後隱藏著怎樣的深淵。他隻是緩緩走到那扇嵌在巨大金屬門上的小門旁，輕輕一拉門栓。鎖扣“哢噠”一聲解開，沒有任何阻礙——就像地獄的大門正等待著自投羅網的訪客。
    “納垢和混沌都快被打跑了，”他在心裏想著，“還會有什麽危險呢？”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推開了小門。
    門後是一片濃重的黑暗，仿佛光線在那一刻被吞噬殆盡。汙濁潮濕的空氣立刻撲麵而來，夾雜著刺鼻的化學腐蝕味、腐肉的臭氣與炸藥殘留的硝煙味，讓人仿佛一腳踏入了屍體焚化爐的排氣管。
    李峰皺了皺眉，伸頭向門內看去。前方是一段向下傾斜的坡道，似乎是通向地下主通道的過渡通道。然而漆黑如墨，什麽也看不清。他正準備轉身開口要個照明裝置——
    話還未出口，一隻戴著戰術手套的手已經將一個巨型戰術手電筒悄然遞到他麵前。
    他一愣，順著手電看去——是斯維塔蘭娜·克裏德，身穿卡舍津軍官製服，臉微微泛紅，神情中夾雜著幾分羞澀與期待，就像一個等待老師表揚的優等生。
    “謝謝。”李峰微笑著說了一句，接過手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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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維塔蘭娜立刻挺直身子，像是在努力掩飾自己的局促。她那張英氣十足的麵孔此刻因情緒激蕩染上了一絲少女般的紅暈。
    李峰沒再多言，他低頭按下按鈕，強光手電在“啪”的一聲中瞬間點亮，發出如手術室般刺眼的冷白光，將前方的坡道一寸一寸撕裂出清晰的輪廓。
    他踏步走入漆黑的通道，光芒在他前方緩緩推進，而黑暗卻像在背後悄無聲息地吞沒他。
    然而，李峰才剛邁出幾步，他手中的戰術手電便照亮了前方的深淵——他幾乎立刻停住了腳步。
    眼前的畫麵宛如一幅來自亞空間的地獄壁畫。坡道下方是一個寬闊的地下大廳，原本或許是某種交通樞紐或工業節點，如今卻變成了戰場與屠宰場的混合體。烏泱泱的人群在彼此撕咬、搏殺、慘叫。那些身影像蟲群一樣蠕動，扭曲、衝撞、交織成一個癲狂的、毫無秩序的修羅場。
    一個雞賊基因竊取者正騎在一頭高大獸人的頭上，揮舞著血淋淋的鐮刀狀肢體；而那頭憤怒的獸人仰起頭，揮舞著一把足有他身高兩倍的大錘，正準備把雞賊從自己腦殼上拍成肉泥；與此同時，一位藍皮膚的鈦族女性正操縱著一把高能步槍，冷靜地瞄準另一個正在悄悄靠近她背後的雞賊突擊者；而那雞賊的下半身，卻被一個瘋瘋癲癲的機械改造幫派分子死死抱住，對方手裏揮舞著吱吱作響的電鋸，試圖從他腰部鋸開。
    鮮血、火焰、斷肢、機械火花與瘋狂的笑聲交織成一種扭曲的樂章——
    然後，一切都停下了。
    仿佛有某種更高層次的存在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的目光，都在同一刻抬起，聚焦到通道盡頭——那一束冷白的手電光，那一個站在坡道上、看上去有些愕然卻異常鎮定的男人。
    李峰。
    一千雙、兩千雙、上萬雙眼睛，同時望向他。有憤怒的、好奇的、饑渴的、空洞的、狂熱的......各種非人類的情緒交錯其中。
    李峰嘴角抽了抽，低頭叼緊了快掉下來的雪茄。
    “你們……繼續啊，別管我。”
    李峰保持著一副“我很鎮定”的表情，實則腳步不急不緩地原地轉身，小跑著就往坡道上方折返。
    他一邊說，一邊踏出那扇仍開著的小門，隻露出半個身子回頭看了一眼地獄一般的混戰現場，然後轉向外麵陽光明媚的世界——凱恩政委和一眾全副武裝的星界軍戰士正站在門外，一個個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李峰聳聳肩：“下麵情況不太好，獸人、雞賊、異型都有……有什麽建議嗎？”
    凱恩政委沒有說話，單手扶著下巴，思索了兩秒，像是在評價一件藝術品般沉吟道：
    “試試……把門關上？”
    李峰點了點頭，像個禮貌的房東謝客一樣回到門口，慢慢地把那扇小門“哢噠”一聲輕輕關上，然後熟練地把門栓插好，拍了拍。
    剛插好——下一秒。
    轟隆！！
    整個巨大的工業級金屬大門猛然一震，緊接著像紙板一樣從中部炸裂、坍塌，巨量混雜著黏液、金屬、血肉、鐵鏽、火焰與尖叫的各種異形和變異人類一窩蜂地衝了出來，把原本厚重堅固的大門壓成一堆扭曲的金屬廢鐵！
    唯獨那扇小門。
    李峰剛剛關好的那扇毫不起眼的小門——
    堅如磐石，紋絲未動，穩穩矗立在那一片混亂與崩塌的廢墟中，甚至門栓還“哢”的輕響了一下，好像在說：“我，沒事。”
    門後傳來一聲爆吼，低沉沙啞、聲浪如雷：
    “蝦米！！抓起來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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