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那老者眼簾微動，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一雙眼睛。
    不似尋常老者的渾濁，也並非修士常見的精光四射。
    那雙眼眸深邃如古井，沉澱著歲月的滄桑，卻又清澈得能倒映出人心最深處的念頭。
    當那目光落在林玄身上時，他並未感覺到任何壓迫，卻有一種被徹底看透的赤裸感，仿佛從神魂到肉身，再無一絲一毫的秘密可言。
    “你叫林玄？”
    一道平淡的聲音響起，不輕不重，卻清晰地回蕩在林玄的心底。
    林玄背脊的肌肉瞬間繃緊，方才沉浸於壯麗景色與玄奧氛圍中的心神，被這一句問話徹底拉回現實。
    他連忙收回目光，不敢再有絲毫分神，朝著那老者深深躬身一禮，姿態放到了最低。
    “晚輩林玄，拜見宗主。”
    那老者唇角溢出一絲笑意道。
    “小友，請坐下。”
    他聲音平和，沒有起身，隻是微微抬了抬下頜，示意林玄坐在他對麵的那張蒲團上。
    “小友年紀輕輕就能達到結丹中期的修為，果然也是一位萬中無一的天才！”
    林玄依言在老者對麵的蒲團坐下，脊背挺得筆直，雙手置於膝上。
    “宗主過獎了。”
    他回應道，聲音沉穩，聽不出絲毫情緒波瀾。
    “晚輩能修煉到結丹中期的修為，不過是僥幸而已。”
    “跟瑤光仙宗的天驕相比，不值一提。”
    林玄的臉上是一種全然的真誠，眼神清澈，仿佛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沒有半分謙虛客套的虛偽。
    那老者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他明知這番話是任何一個後輩在麵對前輩時都會說的場麵話，可林玄卻說得無比真切，那張年輕的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屬於客套的表情。
    “哈哈哈哈……”
    一陣爽朗的笑聲在殿內響起，打破了先前那種莊重到令人拘束的氛圍。
    笑聲中蘊含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讓林玄緊繃的心弦都鬆動了些許。
    同時，這位宗主對林玄的興趣，又多加了幾分。
    他抬手一揮。
    動作隨意，仿佛隻是拂去衣袖上的一點微塵。
    兩人之間的空地上，一套古樸的紫砂茶具憑空浮現，茶壺的壺嘴正冒著嫋嫋的白氣，清冽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一隻茶杯自行飛起，傾滿澄澈的茶湯，穩穩地飄向林玄。
    “老夫真名，葉雙嶽，小友便叫我一聲葉道友吧。”
    “你也不是瑤光仙宗的人，沒必要宗主宗主的叫著。”
    “況且老夫與人結交，從不以輩分，實力或地位相壓，隻要相談甚歡，那便都是道友相稱。”
    林玄伸出雙手，接過那杯由靈力平穩托送過來的靈茶，杯身溫潤，茶香沁人。
    “好的，葉前輩。”
    他垂下眼簾，恭敬地回應。
    他心中透亮，這番言語，聽似推心置腹，實則不過是高位者的一種姿態。
    所謂平易近人，所謂不以輩分實力相壓，都是為了塑造一個可親可敬的高人形象，從而在無形中掌控談話的節奏。
    讓他真的與一位元嬰修士以道友相稱，那才是真正的不知進退。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葉雙嶽身上那股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深邃氣息，那種感覺，遠比他見過的墨魅璃與顧沉淵更加浩瀚。
    那兩位已是元嬰初期的頂尖人物。
    眼前這位葉雙嶽的修為，至少也是元嬰中期。
    甚至，有很大可能是元嬰後期。
    葉雙嶽滿意的點點頭，沒有繼續糾正林玄對他的稱呼。
    那一聲“葉前輩”，既守住了後輩的本分，又沒有顯得過分疏遠，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端起茶杯，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輕輕摩挲，目光落在林玄那張年輕卻沉靜的臉上。
    “聽說，林玄小友是一位散修。”
    “之前因為對我宗弟子有過救命之恩，才和我瑤光仙宗結緣的。”
    葉雙嶽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閑聊家常。
    “是這樣的嗎？”
    林玄心中，一道念頭無聲劃過。
    【都已經這麽清楚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這番話語，看似是詢問，實則每一個字都帶著確認的意味。
    顯然，在他來到這座大殿之前，這位瑤光仙宗的宗主已經將他的底細查了個七七八八。
    林玄麵上卻不見絲毫異樣，依舊是那副恭敬而真誠的模樣。
    “是的。”
    他微微頷首，耐心作答。
    “當時晚輩也是初到北域，然後巧合的遇到了……”
    他的敘述言簡意賅，沒有多餘的修飾，隻陳述事實。
    從靈澤大陸通過古傳送陣，意外落入古道森林。
    再到巧遇被陰魔宗弟子追殺的柳寒酥與顧默，他描述得輕描淡寫，隻說是順手為之。
    隨後，便是受柳寒酥之邀來到瑤光仙宗。
    因在煉丹上略有心得，得到了容前輩的青睞。
    又被容前輩所托，陪同柳寒酥前往古墟藥淵，尋覓靈藥。
    整個過程中，他還提到了與李曜池、溫木碗等人的結識與發生的事。
    他將這些經曆大致串聯起來，說了一遍。
    在整個敘述裏，他沒有添油加醋地渲染自己的功勞，但有兩個地方，他的語氣和措辭都經過了細微的調整。
    一是顧默與顧沉淵暗中勾結陰魔宗的種種行跡。
    二則是他在關鍵時刻，出手救下瑤光仙宗弟子的情形。
    他隻是在陳述，卻讓整個故事的脈絡清晰地指向一個事實——他，林玄，與陰魔宗是絕對的死敵。
    葉雙嶽安靜地聽著。
    他的手指依舊在茶杯上摩挲，眼神深邃如古井，沒有泛起一絲波瀾，讓人完全無法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任何情緒。
    林玄一邊說，一邊也在觀察著對方。
    他心裏大致有了判斷。
    這位葉宗主如此刨根問底，恐怕是在排查自己。
    排查自己是否是陰魔宗安插的另一枚棋子，或者，判斷自己是否是一個心性正直，可以信任與深交的人。
    不久前，瑤光靈泉之事，顧沉淵連同他座下的一眾弟子，被揭露出是陰魔宗內奸。
    這件事，想必給這位葉宗主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也讓這位宗主對宗門內每一個新出現的麵孔，都抱持著一份深入骨髓的警惕。
    當林玄最後一個字落下，殿內再次陷入了安靜。
    隻有茶壺中傳來的，細微的水沸聲。
    片刻後，葉雙嶽終於動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
    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讓殿內凝滯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
    “林小友倒是我瑤光仙宗的貴人呀。”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感慨。
    “多次救助我宗弟子。”
    “此次瑤光靈泉之事，你也是功不可沒。”
    葉雙嶽的目光終於從林玄的臉上移開，落在了那杯茶上，話鋒一轉。
    “讓我將這些潛伏在我宗的陰魔宗賊人，一網打盡。”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與林玄對上，這一次，那深邃的眼眸中，多了一分真切的讚許。
    “小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