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十五章:對妻女的思念與自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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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過 “老犯兒” 吧?它指的是在監獄服刑超十年的人。可對我,趙一臣而言,這 “老” 字,是時間與犯罪次數的雙重疊加。累計二十多年的刑期,都夠判死緩了。我已經是第八次出獄,至於第九次,怕是沒機會。倒不是我不想改,而是疾病纏身,如今的我,連拿自己的東西都費勁,更別說拿別人的。
    病毒在我體內肆意肆虐,我的關節好似生鏽的軸承,稍微動彈一下,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腰椎間盤突出的骨刺,像一把鈍挫的螺絲刀,攪弄著神經,疼得我幾近崩潰。咳嗽聲不斷,鼻腔嚴重堵塞,每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力撕扯喉嚨。二十多年的刑期,在骨髓裏醃漬出一種特殊的氣味。而現在,新冠肺炎變異毒株奪走了我最後的嗅覺特權,我連自己那早已潰爛的道德,都聞不見。
    每至深夜,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就會浮現在腦海,愧疚感如同一座巍峨的巨石。特別是那個被我偷了救命錢的李老太,她癱坐在醫院門口的樣子,這些年總在深夜準時來我夢裏報到,沉沉地壓在心頭,令我喘不過氣來。每次想起那些受害者,我的心就像被千萬把小刀狠狠割著。也許,這次出獄,是我重新開始的契機。
    你叫我賊?小偷?這稱呼真刺耳。政府稱此為 “盜竊”,我是慣犯、累犯,偷了別人的東西,卻毀了自己的人生。
    2022 年 12 月 11 日,我第八次走出監獄大門。管教遞給我釋放證明,那紙張散發的油墨香,在我聞來,卻滿是鐵欄杆的鐵鏽味。“趙一臣,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管教的聲音穿過 N95 口罩,裹挾著八四消毒液的刺鼻氣息。
    我蜷縮的指關節,發出如同軸承卡死般幹澀的**。這具曾經偷過年豬肉的軀體,如今連呼吸,都像是在盜竊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我捏著證明,指尖摩挲著紙張的紋理,恍惚間,三十年前老婆留下的離婚證如幻影般浮現眼前,同樣冰冷的觸感,同樣宣告著一段生活的終結。
    我知道自己在發燒,2022 年的體溫計和 1993 年的手銬水銀柱在眼前重疊,三十八度五,正好是當年警局暖氣片的溫度。拘留所裏的冷水澡,在記憶裏早已結出冰棱,此刻卻化作額頭滾燙的熱度。透明皂的茉莉香與鞋底的黴味,仍在皮膚下遊走,就如同奧密克戎病毒,正在瘋狂吞噬我的 T 細胞。當年警察戒尺敲擊的節奏,此刻正重現在血氧儀跳動的綠光裏。
    藥在昨天就吃完了,我連泡碗麵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去買藥。隻能無力地躺在床上,望著斑駁的天花板,滿心都是懊悔:要是能重來,我絕對不會踏上這條歧途。
    你問我老婆孩子?她們早都離去,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甚至都記不清她們的模樣。如今,酒成了我唯一的慰藉。喝醉的時候,我渾渾噩噩,六親不認;沒酒的時候,這世間仿佛也六親不認我。
    別問了,我心煩意亂。想哭,可哭又有什麽用呢?就算哭死,也不會有人在意。在別人眼裏,我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比瘟神還招人嫌。
    肚子餓了,可連泡方便麵的熱水都沒有。點外賣?賬戶裏的餘額,要麽能買三頓大餐,要麽能買三盒退燒藥。前者能讓我死得舒服些,後者卻隻能讓我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剛出獄領取的 2000 塊臨時救助金,眼看就要花光。
    想著想著,體溫升高導致趙一臣意識模糊,他漸漸陷入了混沌,意識飄向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昏暗的房間仿若敞開的棺材,六十平米的空間裏,彌漫著腐朽的氣息。鐵架床上的棉絮泛黃,如同歲月陳舊的痕跡。衣櫃門吱呀作響,似在低聲訴說著未完成的刑期。
    趙一臣做了個夢,夢境裏,布洛芬藥盒長出的手銬齒尖紮進血管,每一粒白色藥片都在靜脈裏變成微型牢房,奧密克戎毒株正在他肺泡裏修建新的集中營。夢裏,趙一臣在監獄走廊瘋狂地狂奔,每扇鐵門都刻著他的刑期。突然,鐵門全開,湧出的不是犯人,而是成箱的布洛芬、抗原試劑和 N95 口罩。
    就在這時,夢裏的暴雪聲似乎變得有些異樣,好似摻雜進了一些尖銳的聲響。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就像一把利刃,要將夢境劃破。趙一臣的意識在混沌中開始掙紮,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可能不再是夢境的一部分。趙一臣在夢裏猛地一個哆嗦,仿佛想要躲避那刺耳的聲音。
    “這日子怎麽過?馬上過年了,一點年貨都沒有,難道讓我們娘倆喝西北風?你就知道睡,要錢沒錢,要吃沒吃,怎麽不睡死你!今天你睡死了,明天我就帶姑娘改嫁!”
    老婆在廚房的叫罵聲,終於將趙一臣徹底驚醒。他從炕上緩緩坐起,揉了揉滿是眼屎的眼睛,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炕上熟睡的三歲女兒臉上。他盯著女兒稚嫩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陌生又溫暖的感覺,趕忙穿好衣服,戴上棉猴,一聲不吭地出門。
    “別回來了,死在外麵算了!” 老婆半真半假地咒罵著。
    河清鎮,也是河清林業局所在地,有三千多戶人家,近萬人口,此時正值冬天砍伐季,壯勞力都上山伐木去了,又臨近黃昏,天空飄著雪花,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無幾。
    趙一臣抬頭望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唯有密密麻麻的雪花如棉絮般紛紛揚揚地飄落。雪地上的腳印剛落下就被新雪掩埋,林業局大喇叭裏沙沙的電流聲,恍惚間變成了監獄點名時的應答。
    此時正是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間,炊煙嫋嫋升起,偶爾能聞到蔥花爆鍋的香味。趙一臣咽了咽口水,肚子 “咕嚕” 叫了一聲,便開始在雪地裏漫無目的地閑逛。
    趙一臣埋怨父親,當初為啥給我娶了這麽個厲害老婆。說她身體好能幹活,是正經人家姑娘,可如今,她那高大體格正好用來欺負我這瘦弱身板。動不動就拳腳相加、大聲吼叫,我打不過她,罵也罵不過,真怕把她惹急了,她能把我拆成碎片。回想起剛結婚那會兒,有次過年,家裏窮得叮當響,老婆偷偷把娘家給的一點凍肉藏起來,等我幹活回來,才拿出來炒了一小盤,還笑著說:“咱也嚐嚐肉味,過年啦!” 那時她眼裏的光,和現在的惡語相向,簡直判若兩人。生活,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第二章:偷肉之念
    她身形比我高半頭,恰似一座巍峨的小山橫亙在身旁,那寬闊壯碩的身軀,好似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黑洞,別說是我這副瘦弱身板,即便是再塞進一個脹滿的米袋子,都顯得綽綽有餘。方才她又暴跳如雷,我哪敢正麵交鋒,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心裏這般想著,便暗自嘀咕,你就在家盡情撒氣吧,我出去躲躲風頭。雖說她平日裏言語犀利、脾氣火爆,但我心裏明鏡似的,若是我遲遲不歸,她必定會心急如焚,保不準又會像上次那般,滿大街地四處尋覓,而後軟磨硬泡地求我回家。要不是女兒還在鄰居家,我可沒這麽輕易就想著折返。
    正當我在街頭失魂落魄地晃悠時,一股勾人魂魄的香味,仿若一隻無形卻有力的大手,冷不丁地將我死死拽住 —— 沒錯,是殺豬菜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刹那間,我原本混沌黯淡的眼神瞬間熠熠生輝,目光如同一束束銳利的探照燈光,急切地在周遭來回掃視。順著香味的方向望去,隻見右側一戶人家燈火輝煌,屋內七八個人圍坐在桌旁,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不斷,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我一眼便瞧出,這家人正在熱熱鬧鬧地殺年豬請客呢。一想到那肥嫩多汁、入口即化的年豬肉,還有那香氣四溢、讓人聞之欲醉的殺豬菜,我的口水瞬間不受控製,差點 “飛流直下三千尺”。
    定睛一瞧,我認出這戶人家姓秦,男主人是位老師,高中那會兒,他曾是我的學長。他學習成績出類拔萃,當年還曾與我爭搶女朋友,為此我們大吵了一架,他仗著自己人高馬大,甚至妄圖用他那龐大的身軀將我這弱小之軀碾壓,時至今日,回想起那一幕,我心中的恨意依舊如熊熊烈火般燃燒,難以平息。
    學長的老婆是個全職家庭主婦,這頭豬想必是她精心飼養,妥妥的正宗笨豬肉,光是想想那醇厚濃鬱的肉香,就足以讓人饞得直咽口水。我心裏暗自盤算,肉會藏在何處呢?屋內人多眼雜,可能性不大,大概率是在倉房裏!
    恰在此時,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 “咕嚕咕嚕” 的抗議聲,這聲響仿佛是點燃火藥桶的致命***,刹那間,將我心底潛藏已久的欲望徹底引爆。我的腦海中,女兒那可愛稚嫩、滿含期待的小臉瞬間浮現,又憶起前幾日,女兒生病,小臉蒼白如紙,醫生再三叮囑要補充營養。再瞅瞅家中,冷冷清清,除了幾包幹癟的泡麵,幾乎一無所有。而老婆,每日為了這個家起早貪黑、不辭辛勞,卻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倘若能弄些肉回去,這個年興許就能過得有滋有味,女兒能吃上心心念念的肉,身體也能盡快好起來,老婆也能消消氣。再者,一想到當年學長搶走女朋友的屈辱過往,我的心中便好似有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燒得我渾身燥熱、恨意難平。
    我咬了咬牙,躡手躡腳地躲到了木柵欄(當地人稱板樟子)後頭。木柵欄上懸掛著的冰棱,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寒徹骨髓的冷光,上麵原本醒目的防火標語,早已被風雪侵蝕得模糊不清,幾乎難以辨別字跡。
    我透過柵欄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向內窺探,果不其然,倉房的案子上擺放著大半隻豬的肉,有前槽、腰盤、豬後腿,每一塊都足有三四十斤重,而且還是本地優良品種的黑豬肉,小時候媽媽也曾養過,那濃鬱醇厚的肉香,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讓人難以忘懷。豬頭就安靜地躺在一旁。要是我能扛走一塊肉,再順手把豬頭也帶走,過年便有肉可吃,二月二還能美滋滋地吃上香噴噴的豬頭肉。
    剛冒出這個念頭,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可是偷啊!一旦被發現,可如何是好?我的心瞬間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仿佛要衝破胸膛,呼吸也變得急促而沉重,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喉嚨,幾近窒息。
    然而,一想到家中窘迫不堪的困境,女兒那滿含期待的眼神,以及對學長積壓多年的深仇大恨,我很快便說服了自己:被抓到算我倒黴,抓不到那便是我運氣好,還能順便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我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了那隻罪惡之手……
    第三章:偷肉得手
    我警覺地環顧四周,此時夜幕早已深沉如墨,街巷空蕩寂寥,不見半個人影。我雙手如同兩把鐵鉗,死死扳住木柵欄橫條,拚盡全力用力搖晃,那些紮根在厚實積雪中的木條,不堪重負,發出如老舊木門開合時 “嘎吱嘎吱” 的刺耳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驚悚。一番艱難折騰後,一大塊木條終於被撬下來。就在我準備再接再厲,撬下另一塊時,屋內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我的心猛地一緊,瞬間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衝出來一般。過了許久,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長舒一口氣,再次發力,又撬下一塊,縫隙剛好能容我側身鑽進去。
    我一眼便相中那塊最大的豬後腿,雙手剛要用力提起,突然,附近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狗叫聲,且聲音越來越近。我的手瞬間停在半空中,額頭上冷汗直冒,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猶豫。那狗叫聲仿若一把把重錘,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敲擊著我的心髒。我本能地想放棄,轉身逃離,但一想到家中女兒期待的眼神和老婆的聲聲埋怨,又咬了咬牙,緊緊握住了豬後腿。在狗叫聲稍有減弱的瞬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提起豬後腿,又順手拎起豬頭,鑽出了木柵欄。
    我縮肩弓背,扛著肉、拎著豬頭,特意選了一條偏僻小道,匆匆往家趕。一路上,我的腳步慌亂急促,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心中始終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心裏明白,那戶人家遲早會發現肉被偷,說不定還會立馬報警。一想到這些,我的腳步愈發匆忙,隻想盡快回到家中,尋得一絲短暫的安寧。途中,唯有一條野狗在遠處的街角徘徊,發出幾聲低低的嗚咽,為這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老婆看著桌上的肉,眼神瞬間凝滯,隨即緩緩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肉是從哪兒來的?”
    “咱倆結婚前,大舅家老弟借我錢,如今用肉抵債!” 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很快,她嘴角微微上揚,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這才像個爺們兒”。
    沒過多久,濃鬱的肉香便迅速彌漫開來,充盈著整個屋子。看著老婆吃得滿嘴流油,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神情,我心底竟湧起一絲久違的滿足感,仿佛在這一瞬間,找回了些許生活的意義。我夾起一塊肉,就著酒,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頤起來,那一刻,仿佛生活中所有的煩惱、病痛與不如意,都在這香氣四溢的氛圍中煙消雲散。我興致勃勃地用筷子沾了點酒,輕輕點在女兒嘴上,她稚嫩的小臉皺了皺,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這一笑,恰似春日裏最溫暖明媚的陽光,瞬間驅散了我心中長久以來積壓的陰霾,我一仰頭,將杯子裏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一個飽嗝上來,我隱約嗅到一股腐敗的味道。這味道,就如同我內心深處那根深蒂固的罪惡感,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難以驅散。
    屋內暖烘烘的,肉香與酒香相互交融,似乎真的將生活的困苦都逼到了牆角。自那以後,我愈發覺得酒這東西確實有幾分奇妙之處,也愈發認定老婆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人。不過,我心裏始終對她懷著一份深深的感激,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裏,她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我身旁。可我渾然不知,這個看似平凡無奇的夜晚,正悄然孕育著一場足以徹底改寫我人生軌跡的驚濤駭浪……
    第四章:獄中反思
    突然,趙一臣察覺到嘴裏的肉味漸漸消散,使勁地深吸一口氣,鼻腔卻毫無反應,什麽氣味都捕捉不到,甚至連自己放屁的味道都聞不到。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出了名的 “臭屁王”,沒少遭老婆埋怨,獄友們也常常抱怨,為此還差點和人打起來。如今,鼻子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瞬間清醒過來,原來是被偷來的肉饞醒,其實心底深處,他更饞那幾口酒。
    趙一臣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思緒如潮水般湧來。出獄後的日子,他時常陷入對過去的反思。那些年,因一次次犯錯入獄,他徹底錯過了女兒的成長,老婆也被迫獨自扛起生活的重擔,承受了太多的艱辛。再回想起自己平日裏酗酒的模樣,醉後對老婆孩子不管不顧,甚至還發酒瘋,愧疚感如洶湧的浪濤,狠狠地拍打著他的內心。
    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回到家,女兒被他猙獰的樣子嚇得大哭不止,老婆一邊輕聲安慰著女兒,一邊用無奈又失望的眼神看著他。那一刻,他在老婆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與絕望。在獄中時,管教也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想要真正重新開始,就必須戒掉那些不良習慣。
    想到這兒,趙一臣心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逃避現實,必須勇敢地直麵生活中的種種困難。盡管未來的道路布滿荊棘,充滿未知,但為了家人,他願意拚盡全力去改變。
    強烈的口渴感襲來,趙一臣隻覺得嘴唇幹裂得如同幹涸的河床。他腳步踉蹌地走到水龍頭前,接了碗涼水,仰頭兩口便喝了個精光。瞬間,他感到精神好了些許,身體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幾分。他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心中五味雜陳,實在難以想象明天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麽。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趙一臣實在提不起興致吃泡方便麵,便決定煮上一碗,再丟根火腿腸進去。看著鍋裏翻滾的麵條,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這方便麵,不正像自己的老婆嗎?雖說並非什麽稀罕金貴之物,可在生活的某些時刻,卻實實在在地不可或缺。它沒多少營養,卻能穩穩地填飽肚子,而且煮著吃,那香氣與口感,可比泡著強上許多。在等待麵條煮熟的間隙,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暗自思忖,倘若時光能夠倒流,自己定會倍加珍惜這個家,用心嗬護老婆和孩子,絕不再重蹈覆轍。
    第五章:姚紅與墮落
    熱氣騰騰的麵端上桌,趙一臣吃著吃著,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個奇特的念頭:這麵與老婆的相似之處,遠不止於填飽肚子這麽簡單。不同的烹飪方式,不同的品嚐時刻,麵的味道千差萬別;老婆也是如此,長久相伴,日子久了難免覺得平淡,可一旦失去,才驚覺她的重要。而外麵的女人,就好似那速食泡麵,隻有在特定的、充滿誘惑的時刻,才會勾起人的 “品嚐” 欲望。這般聯想之下,他的思緒如脫韁之馬,不受控製地飄向了姚紅。
    那是 1993 年,在我人生中一段荒唐至極的時光裏,我結識了姚紅。姚紅,名字聽來就透著股明豔勁兒,在那燈紅酒綠的歌廳裏,她可是當之無愧的寵兒。我當初結識她,沒費太多周折,緣由無他,隻因我手頭闊綽。老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在討好姚紅這件事上,我舍得下血本。旁人給她一百,我便掏出二百;若是還不足以博她歡心,一咬牙,直接甩出三百。這般大方手筆,姚紅豈有不笑臉相迎的道理?
    姚紅總是精心打扮,渾身散發著勾人的香氣。那股香,我始終難以分辨,究竟是高級化妝品的馥鬱,還是她與生俱來的體香。隻覺其中隱隱夾雜著雪花膏的甜膩與煤爐的煙火氣,鑽進鼻腔,直讓人暈暈乎乎,腦袋發沉,那種醺然之感,比連灌三杯六十度的烈酒還要強烈。雖說沉醉在這香風之中,可我心裏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麽,畢竟這些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然而,麵對姚紅這樣的風月老手,我終究還是敗下陣來。說起來,這也並非我意誌薄弱,換做旁人,怕也很難抵禦她的誘惑。姚紅深諳男人心理,收放自如,拿捏得恰到好處。關鍵時刻,那嬌嗔的幾聲呼喚,恰似無形的鉤子,輕易便能勾住男人的心;再送上輕輕一吻,吐出幾句甜言蜜語,我瞬間便沉淪其中,徹底迷失了自我,深陷在她編織的情網裏,難以自拔。自從與姚紅相識,我仿佛被下了蠱,兩天不見她,心裏便空落落的,那種滋味,源自靈魂深處,遠比身體上的病痛更為折磨人。可與她幽會,每次都得花錢,為了滿足這如無底洞般的欲望,我的膽子愈發大了起來。隻要瞅準機會,但凡能搬得動、能換成錢的物件,無論白天黑夜,我都敢伸手去偷,全然不顧後果。
    隻要偷來的東西順利變現,湊夠了錢,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姚紅。帶她出入酒館,為她購置漂亮衣裳。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姚紅身上,我便揮霍了五六千塊。要知道,那可是 1993 年的五六千塊啊,這數目,相當於林業局工人整整三年的辛勤勞作所得,足以在市中心購置一套帶著煤棚的二手房。
    有了新歡,短時間內冷落老婆還行,日子一長,老婆自然起了疑心。一日,老婆滿臉嚴肅,目光直直地盯著我,質問道:“你最近天天早出晚歸,人影都難見著,現在日子是稍微好過點了,可也不能讓我守活寡吧?你給我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麵有別的女人了?”
    老婆這般質問,我的心猛地 “咯噔” 一下,猶如被重錘擊中。她哪裏知道,外麵確實有了姚紅,可這話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承認,要是如實招來,以老婆那暴脾氣,還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我故作無奈,深深地歎了口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這段時間老去看醫生,醫生說我腎出了毛病,得好好調養。” 老婆一聽,氣得扭過頭去,背對著我,不再言語。我暗自鬆了口氣,心想,總算是暫時把這一關糊弄過去。
    第六章:東窗事發
    思緒拉回到現在,出獄後的我本想重新開始,卻發現過去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然而那時,我對姚紅的癡迷早已深入骨髓,難以戒掉。這不,剛得手一筆,我便心急如焚地去找她。正當我與姚紅沉醉在你儂我儂的甜蜜之中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敲門聲像鐵錘砸在棺材板上,打破了這份旖旎。我正沉浸在歡愉裏,滿心不悅,不耐煩地大聲吼道:“別敲了!有什麽事就不能等會兒再說嗎?沒看見正忙著呢!”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冰冷、威嚴的聲音,字字如重錘:“開門,警察。”
    鐵門被踹開的巨響讓趙一臣渾身一顫。姚紅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猛地掐進他肩膀,在他耳邊嗬出帶著煙味的熱氣:“記住,我們是真愛。” 這句話像條滑膩的蛇鑽進他耳道,卻讓他莫名安定下來 —— 直到冰涼的手銬咬住手腕。
    “至於嗎?” 他嗓子發緊,手銬的鐵鏽味混著姚紅殘留的香水在鼻腔裏發酵,“我們真心相愛......”
    刹那間,趙一臣如墜冰窖,全身血液瞬間凝固。他當即反應過來,自己近期頻繁作案,怕是早已被警察盯上。本就做賊心虛,此刻更是嚇得渾身一顫。
    三個警察如餓虎撲食般衝進來,二話不說將他按倒在地。“哢嚓” 一聲,冰冷的手銬緊緊銬住他的手腕。那一刻,手銬的鐵鏽味與姚紅身上殘留的香水味交織,在空氣中彌漫開,形成一股怪異刺鼻的氣息,令他一陣強烈的反胃。
    “至於這樣嗎?” 趙一臣一邊掙紮,一邊狡辯,“就算抓嫖娼,也用不著上手銬吧?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根本沒有金錢交易。”
    警察冷哼一聲,滿臉鄙夷,喝道:“少廢話,跟我們回所裏,到時候自有分曉。”
    第七章:審訊室的回憶
    審訊室裏,白熾燈管發出 “嗡嗡” 聲,像無數蚊蟲在耳邊盤旋,攪弄著人心煩。牆角張貼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被歲月的煙灰熏得字跡模糊;牆上 “坦白從寬” 的標語,在時光侵蝕下,褪去了鮮亮顏色,與牆角堆積如山、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嚴打簡報》一起,營造出壓抑沉悶的氛圍。牆上的掛曆,永遠定格在 1993 年 12 月 12 日。
    “1992 年 3 月 17 日,河清鎮供銷社被盜現金二百元。” 警察突然念出一串數字,戒尺 “啪” 地砸在桌上泛黃的案卷上。趙一臣瞳孔驟縮,那聲音和他八歲那年父親抽在炕沿的皮帶聲完美重合。
    泛黃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邊角卷曲,像塊被反複煎炸的油餅。警察彈落的煙灰在紙上燙出焦痕時,趙一臣突然看見尿漬在地麵暈開 —— 等等,那灘水漬邊緣怎麽泛著淡黃的光?
    尿漬突然扭曲著爬升,化作鐵柵欄的影子籠住全身。柵欄外站著穿碎花裙的小女兒,正用蠟筆在牆上畫太陽。她踮起腳尖,把歪歪扭扭的陽光畫到最高處,剛好夠到父親佝僂的脊背。
    “你閨女以後......” 警察的冷笑像把鈍刀,“可別學你畫監獄地圖。” 戒尺再次落下時,趙一臣聽見自己脊椎發出老舊門軸的吱嘎聲。
    “沒出息的玩意兒!” 父親三十年前的咒罵突然在耳畔炸響。此刻審訊室的燈光也變成了林場冬日的慘白,他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掄起斧頭劈向糧倉門鎖,木屑紛飛中驚起一群烏鴉。
    牆角陰影裏漸漸浮現出人影。李老太挎著空藥袋,學長扶著被撬壞的倉房門,他們沉默地圍站在尿漬畫出的光圈外。趙一臣的指甲突然深深摳進桌麵,在實木上劃出三道凹痕 —— 恰好是女兒名字 “趙潔” 的起筆。
    “現在交代清楚這些案件。” 警察推來密密麻麻的筆錄紙:
    1992年 11 月 3 日 盜伐國有林區紅鬆三棵
    1993年 5 月 18 日 撬開林業局財務室保險櫃
    1993 年......
    最後一行字突然蠕動起來,變成姚紅噙著冷笑的嘴唇。她抹著廉價口紅的嘴一張一合,說的卻是女兒前天的童言:“爸爸身上有鐵欄杆的味道。”
    趙一臣簽字的鋼筆突然漏墨,在認罪書上洇出個漆黑的太陽。他知道,這個永遠停在 1993 年冬天的審訊室,即將成為他往後二十年間最溫暖的記憶。
    他無奈地低下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有氣無力地一五一十承認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在那一瞬間,他盯著自己尿漬的形狀,突然想起女兒畫過的太陽,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僅深深傷害了無數無辜的人,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損失,更是親手將自己原本或許還有轉機的人生,無情地推向了黑暗無邊、深不見底的深淵。但在他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那一絲如燭火般微弱卻倔強的希望之光仍在頑強閃爍,他隱隱期待,或許這是命運給予自己的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哪怕這希望猶如狂風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微弱得近乎渺茫。
    第八章:命運的審判
    人證物證俱在,接下來便是被送往拘留所。出門時,他看到姚紅被放走。當時還滿心擔憂她會不會挨打,可距離太遠,隻能瞧見她坐在轎車裏,正對著小鏡子不緊不慢地補口紅。她指甲上那劣質甲油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刺目的光,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看她那副悠然自得、氣定神閑的樣子,應該沒挨打,估計是被她老板接走了。能開那種買賣的,背後勢力肯定錯綜複雜。
    她沒事,他便稍稍放下心來。可一想到自己即將麵臨的未知處境,他的小心髒 “撲通撲通” 跳得厲害,感覺都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早就聽聞拘留所絕非善地,此番進去,看來苦頭是吃定了。不過,即便前路艱難險阻,荊棘叢生,每一步都可能布滿陷阱,他心中那點對未來的期許,如在狂風中搖曳卻始終未滅的燭火,即便微弱,卻頑強地存在著,盼著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哪怕這希望如同在無盡黑暗中摸索時那極其微弱、隨時可能消逝的一點光亮。
    躺在床上的趙一臣,回想起這些過往,不禁打了個哆嗦,身體蜷縮成一團。冷,徹骨的冷。並非因為高燒,此時燒似乎已退得差不多了,而是想起在拘留所洗涼水澡時那種深入骨髓、讓人寒徹心扉的冷,那股寒意仿若幽靈一般,再次順著毛孔鑽了進來,肆意啃噬著他的身體,令他不寒而栗。
    辦完交接手續,我被粗暴地推進了號子。一進去,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隻見兩側鋪上坐著二十來個大光頭,目光齊刷刷地射來,冷冰冰的,像刀子般銳利,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看穿看透,那目光中透著的凶狠與冷漠,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他們身著清一色黃馬甲,唯獨一人穿綠,在這壓抑氛圍中格外紮眼。我初來乍到,對規矩一竅不通,局促得不知所措,最後隻得抱著頭蹲下,那模樣,窩囊得像待宰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第九章:殘酷折磨
    靠門邊的大光頭開口了,聲音粗糲而帶著一絲嘲諷:“哎,你犯啥事進來的?家是哪兒的?” 我向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老老實實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大光頭聽完,嘴角一揚,露出一抹略帶輕蔑的笑:“原來是個小偷,一看就沒多大能耐。咱這兒向來有規矩,新人得先立立威。來,先伺候他洗個澡。” 原來,這大光頭曾被小偷偷過救命錢,親人因此錯過最佳治療時機,所以對小偷恨之入骨,隻要有小偷進號子,他都要給對方點顏色瞧瞧。
    話音剛落,五六個大光頭像一群餓狼見到獵物般迅速圍上來,七手八腳地開始扒我的衣服。我嚇得渾身發抖,雙腿發軟,倒不是因為屋裏冷,而是被他們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要知道,那可是隆冬時節,外麵白雪皚皚,整個世界都被冰雪嚴嚴實實地覆蓋,宛如一個巨大的冰窖。屋裏也好不到哪兒去,寒意肆意彌漫,哈口氣眼前就是白蒙蒙一片,仿佛瞬間就能結成冰,寒冷的氣息似乎要將一切都凍結。 他們把我趕到衛生間,讓我將盆接滿水,整整接了三大盆。一個大光頭不知從哪找來個小塑料盆,站在我麵前,將小盆盛滿水,舉到離我頭頂半尺高的位置,然後慢慢傾斜,水如一條冰冷的小蛇,緩緩往我頭上澆。剛開始,冷水澆在頭皮上,我隻覺頭皮一陣發麻,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輕刺,緊接著,臉部知覺漸漸消失,身子也變得僵硬,仿佛自己正在慢慢變成一座冰雕,被寒冷徹底凍結,每一個細胞都在寒冷的侵襲下失去了活力。
    冷水一盆接一盆地澆,凍得我渾身篩糠,牙齒 “咯咯” 直響,那聲音在這狹**仄的衛生間裏回蕩,顯得格外淒涼、孤寂,仿佛是我絕望的哀號。澆到第二盆時,我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無盡的冰窟窿,呼吸困難,喉嚨像被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著自己的喉嚨,冰冷的空氣直灌進肺裏,疼得鑽心,仿佛有無數把小刀在切割我的內髒。從那以後,我落下了病根,往後隻要一聽到水龍頭滴水聲,身體就忍不住發抖,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已經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記憶裏,成為我一生都難以抹去的陰影,如同詛咒一般伴隨著我。
    第十章:絕望與掙紮
    實在受不了這刺骨的寒冷,我猛地往衛生間裏麵竄。現在想想,當時那反抗的舉動太愚蠢、太衝動。他們見我躲開,先是一愣,隨後頓時火冒三丈,兩個大光頭迅速衝進衛生間,一人抓住我一隻胳膊,像拖死狗一樣把我拽回門口,還惡狠狠地命令我站好。他們不再出去,拿起幾個盆,“嘩啦嘩啦” 地接滿水,接一盆就往外遞一盆。我滿心恐懼,上下牙齒打架的聲音,就像老舊縫紉機運作時那般刺耳、雜亂,仿佛在演奏著一曲絕望的樂章,訴說著我此刻的悲慘遭遇,每一個音符都飽含著我的痛苦與無助。
    “先把澡洗幹淨。” 門口那個光頭冷冷地說,聲音中不帶一絲溫度。我心裏 “咯噔” 一下,洗完澡又會遭遇什麽呢?正胡思亂想,那兩個光頭走出衛生間,其中一個開口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與凶狠:“你不是會躲嗎?老大吩咐了,得好好招呼招呼你。淋浴完了再衝一衝。” 聽到這話,我隻覺一股寒意從脊梁骨上升起,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怎樣殘酷的折磨等著自己,隻能在這冰冷的環境中,瑟瑟發抖地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隨著那聲冷酷的命令落下,一盆盆冷水猶如呼嘯的炮彈,裹挾著刺骨寒意,劈頭蓋臉地朝我砸來。“天呐,冷得我快要受不了了!” 極度的寒冷瞬間擊潰了我的意誌,我帶著哭腔,近乎哀求地呼喊:“大哥,我錯了,求您饒了我吧,我保證再也不敢躲了!”
    那一刻,我幾乎被凍得失去理智,膝蓋一軟,差點就向他們屈膝下跪。然而,他們卻無動於衷,反而看著我狼狽的模樣,爆發出一陣肆意的大笑。那笑聲在這冰冷逼仄的空間裏回蕩,在這一片哄笑中,角落裏一個年輕光頭微微皺了皺眉,眼神裏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低下了頭,融入這殘酷的環境之中。
    好在這場殘酷的折磨並未無休止地持續下去。十幾盆冷水澆下後,這場 “洗禮” 暫時畫上了**。此時的我,整個人被凍得徹骨冰涼,感覺自己已然化作一塊被遺棄在冰窖深處的僵硬石頭,四肢麻木,完全不聽使喚。在那絕望的瞬間,我甚至萌生出一頭撞死的念頭,可身體卻像是被禁錮住一般,連最微小的挪動都無法做到。最終,他們像拖拽一件毫無生命的物件,拖著我的胳膊將我拉出去。那時的我,宛如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隻能任由他們肆意擺弄,毫無反抗之力。
    還沒等我從極度的寒冷與恐懼中緩過神來,門口的大光頭冷冷開口問道:“想吃麵條,還是吃烙餅?” 我腦袋一片混亂,滿心狐疑,這是真實的嗎?在經曆了如此折磨後,哪怕隻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都足以讓我感恩戴德。我在心裏暗自想著,要是能吃到熱麵條,讓我尊他為祖宗又何妨。
    “瞧你瘦得跟麵條似的,來!給他上八張大油餅。” 大光頭話音剛落,五六個大光頭瞬間圍攏上來。其中兩人牢牢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死死按在門邊上,另外兩人則緊緊扣住我的雙腿。我的心跳陡然加快,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內心的恐懼如洶湧的潮水般將我淹沒,我驚恐地猜測著他們的意圖,不會是要…… 都是大老爺們,千萬別做出那種不堪之事啊!
    還沒等我從慌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一個大光頭大聲吼道:“把屁股抬起來!” 我嚇得渾身一顫,本能地迅速抬高屁股。“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驟然響起,我的屁股仿佛被烈火灼燒,劇痛瞬間襲來,疼得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啪!” 緊接著又是一下,這一擊讓我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每一根神經都在痛苦地痙攣,仿佛被無數根尖銳的鋼針深深刺入。
    隨後,第三下、第四下…… 每一次抽打,都如同在我身上割下一塊血肉,疼痛如洶湧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將我吞噬,幾乎令我窒息。我隻覺肚子裏有一股難以抑製的衝動,直往下衝,仿佛即將到達 “極限”。我拚命咬緊牙關,強忍著劇痛,竭盡全力收縮身體,試圖控製住那股衝動,可一切都是徒勞。隨著又一次抽打落下,一股暖流不受控製地從身體裏湧出。好在他們早有防備,動作敏捷地迅速躲開。從他們如此熟練的反應便能看出,平日裏他們沒少幹這種欺負新人的惡劣行徑,手段之嫻熟,令人不寒而栗。
    第十一章:不可磨滅的痕跡
    沒打到第八下,他們便停手了。我咬著牙,強忍著鑽心的劇痛直起腰,回頭望去,隻見打我的那個大光頭手裏正拿著一雙牛津底的布鞋,此時,他正從鞋裏掏出一塊透明皂。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用鞋底子裹著透明皂來抽打我,用這種殘忍至極的方式將我徹底製服。打完我後,他獨自躲在角落裏歇息,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料到,自己竟能如此狠辣,在對我施加暴行的同時,他的內心似乎也並非毫無波瀾。
    “啥?監控?我初次踏入拘留所是在 1993年,在那個時候,派出所裏都見不到監控的影子!老百姓的觀念還十分傳統,普遍認為小偷就應該被拉出去遊街示眾,以此來警示眾人,起到威懾作用.” 趙一臣靠在床頭,對著空氣喃喃自語,仿佛在向一位無形的聽眾傾訴他那些苦澀而沉重的過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在審訊室裏悠然喝茶的老警察,他的茶杯底下還壓著一張泛黃的《嚴打簡報》,而如今,早已被《看守所管理條例》所取代。
    那個年代的警察辦案,確實帶著一股強硬的作風。如今回首去看,他們也是被當時的社會大環境所裹挾。1993年冰冷的手銬,那寒意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2004年高懸的監控探頭,又宛如一雙時刻注視著的眼睛。這些畫麵在他的腦海中不斷交織、重疊,有時我甚至感到恍惚,真的難以分辨究竟是手銬的冰冷,還是監控的凝視,更能刺痛人心。盡管曆經了如此多的苦難與不堪,在我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依舊對那些曾在黑暗中給予他哪怕一絲幫助的人心懷感激,即便那隻是如微弱燭光般微不足道的溫暖,卻也在我心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報告?向誰報告呢?跟警察訴說那些大光頭欺負我?稍微想想便知道此路不通啊!即便警察懲處了他們,等我回到號子裏,這些人必定會變本加厲地整治我。我算是徹底明白,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權衡利弊,考量後果,可為何我領悟這個道理如此之晚呢?” 趙一臣苦笑著,那笑容中滿是曆經滄桑後的無奈與悲涼,仿佛是對過往種種遭遇的無聲歎息。
    “你問我,他們不會再找我麻煩了吧?澡也洗了,‘餅’也‘吃’了,我這也算是‘過堂’了。然而,號子裏總會不斷有新人進來。跟你說,下一個進來的是個強奸犯…… 不行,不說了,我困了,吃飽喝足就犯困,我先睡一覺,等睡醒了咱們再接著聊。” 趙一臣獨自躺在床上,喃喃自語著,說著說著,頭一歪,便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覺,他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要將這些年在監獄和拘留所裏缺失的睡眠一次性全部補回來。他的呼嚕聲在這狹小的房間裏回蕩,似乎在訴說著他疲憊不堪、飽經磨難的過往。
    第十二章:來自老姐的溫暖關懷
    “嗡嗡嗡 ——”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小飯桌上震動的手機驚醒。他迷迷糊糊地閉著眼睛,伸手在桌上摸索了幾下,憑借著手機屏幕裂痕本能準確地摸到了手機,眼睛都沒睜開便接起電話,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含糊地說道:“喂,哪位?”
    “還問哪位呢?我的號碼你都不記得啦?我是你老姐。” 電話那頭,老姐的聲音帶著一絲嗔怪,然而更多的卻是藏不住的關切,那熟悉的語調瞬間將他拉回到往昔那些溫暖的時光。
    一聽到老姐的聲音,趙一臣瞬間清醒過來,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凍得幾近絕望時,突然望見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篝火,驅散了他內心深處的寒意。“老姐,我剛在睡覺,沒看是誰就接了。”
    “你現在感覺好點了沒?吃藥了嗎?” 老姐的話語中滿是關切,那語氣就如同小時候趙一臣生病時,老姐守在床邊悉心照料他一般,一字一句都飽含著深深的牽掛。
    “還未好轉,難受極了,今日是患病的第二天。老姐,你身體狀況如何?” 趙一臣詢問道,聲音裏滿是疲憊與虛弱,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也病了,有一個多星期,現在總算稍有起色。你務必多飲些水,按時服用退燒藥與止咳藥。你手頭備有藥物嗎?” 老姐的話語中,關切之情溢於言表,那急切的語氣,仿佛恨不能立刻跨越空間,來到他身邊照料。
    “沒有,我渾身乏力,實在懶得動彈。” 趙一臣有氣無力地回應,此刻的他,感覺自己的身軀仿若被抽去了支撐的骨架,綿軟無力,就連稍稍抬起手臂,都似要耗盡最後的體力。
    “那怎麽行?你吃飯了嗎?” 老姐緊接著追問,語氣愈發急切,仿佛能透過聽筒,瞧見他那虛弱無助的模樣。
    “上午煮了些方便麵。” 趙一臣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遊絲,他心裏明鏡似的,自己這副病懨懨的狀態,又讓老姐憂心忡忡了。
    “你呀,實在太讓人操心,全然不知如何照顧自己。是不是囊中羞澀了?我即刻給你點份外賣,順便把藥一同買好。你想吃些什麽?” 老姐的語氣中滿是心疼,腦海裏已然浮現出趙一臣虛弱而孤寂的身影。
    “打鹵麵、回鍋肉,再給我來瓶二鍋頭。” 趙一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在他心中,酒宛如能短暫驅散痛苦陰霾的神奇藥劑,隻需淺酌幾口,似乎便能忘卻生活中所有的煩憂。
    “好,你安心等著,我馬上為你下單。稍後再給你轉些錢。” 言罷,老姐便掛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忙音,忙音在耳膜上鑿出一條隧道,老姐的腳步聲從1994年的探視走廊傳來——那時她總穿著磨邊的紅棉鞋,在會見室玻璃上嗬出白霧,用指尖畫三個笑臉:給爸,給媽,給永遠長不大的弟弟。
    趙一臣的淚水不受控製,奪眶而出。常言講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可如今自己落魄至此,莫說外人,就連親哥哥都對自己避之不及,仿若避瘟神一般。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處冒犯了哥哥。往昔,兄弟倆情誼深厚,一同下河摸魚,濺起串串歡樂的水花;一同爬樹掏鳥窩,在枝葉間嬉笑穿梭,留下無數美好的回憶。可自從他第三次踏入監獄的大門,哥哥的態度便如同陡然遭遇寒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你可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哥啊,縱使我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該如此待我吧?打電話拒接,換個號碼撥打,一聽是我,即刻掛斷。發送信息,也從未見你回複。哥呀,你還是我記憶中那個親哥嗎?” 趙一臣對著空曠的房間,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哭腔,滿是被親人冷落、拋棄後的無助與悲戚。
    靜下心來細細思量,他內心深處,竟也不怪哥哥。自己首次入獄,母親便因此病倒,整日以淚洗麵,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第二次入獄,父親患病,為了給他疏通關係、尋求轉機,四處奔波,最終累垮了身體;第三次入獄,父母皆已離世,他連最後一麵都未能見著。若不是因為自己,父母又怎會生病,又怎會如此匆匆地離開人世。哥哥向來是個孝子,對自己心生怨恨,也是人之常情。嫂子思想傳統守舊,認定自己無可救藥,哥哥在家庭與親情的拉扯中,漸漸疏遠了自己,仿佛自己這個弟弟,已然在監獄中消逝,不複存在。
    不過,萬幸的是,自己還有老姐,還有大姐。一想到她們,趙一臣便滿心自責,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以懲罰自己的過錯。大姐成婚較早,原本生活安穩順遂,後來為了管教自己,頻繁往返於監獄,與姐夫的關係也因此愈發緊張,最終無奈離婚。
    她在磚廠謀求生計,工作環境惡劣不堪,結果不幸患上皮膚病,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夜晚瘙癢難耐,難以入眠,最終還被磚廠辭退。直至今日,她的病情依舊未見好轉,中醫瞧了,中藥也喝了,喝到反胃,卻依舊不見起色。她至今單身,這一切,又能歸咎於誰呢?怪隻怪自己。若不是因為自己,大姐又怎會離婚,怎會去那艱苦的磚廠打工,又怎會染上這折磨人的怪病。
    再說說老姐,自幼便對自己關懷備至。自己剛出事時,她正處於熱戀期,男方起初對她嗬護有加,可得知她這個入獄的弟弟後,態度急轉直下,開始嫌棄,最終這段感情無疾而終。後來,老姐與一個年長她七八歲的男子成婚,本以為能過上安穩日子,可多年過去,始終未能生育。老姐夫家中催得緊,一怒之下,竟將老姐休棄。
    對於一個四十多歲的離異女子而言,再尋覓良緣,談何容易。老姐索性表示不再婚嫁,獨自生活也自在。如今,她投身直播行業,售賣農產品,每日起早貪黑,對著手機屏幕,聲嘶力竭地介紹產品,一個月能掙萬兒八千塊。她還收養了一個小女孩,那孩子自幼體弱多病,三天兩頭便要往醫院跑,老姐辛苦掙來的錢,幾乎都花在了孩子的看病就醫上,即便如此,老姐仍時常接濟自己。
    第十三章:老姐的關懷與回憶的觸發
    “我簡直就是家中的災星,禍及四方,不僅毀了自己的人生,還連累了父母,將兩位姐姐的生活也攪得支離破碎。我,還算個人嗎?” 他抬起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啪” 的一聲,在空曠寂靜的房間裏格外響亮,那聲音,仿佛是家人對他這個不孝子、不爭氣弟弟的嚴厲斥責,重重地抽在他的心上,抽得他滿心愧疚與悔恨。
    剛打完,便傳來敲門聲,是外賣小哥到了。他趕忙擦拭淚水,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衝著門外喊道:“把餐放在門口吧,我正處於陽性感染期,別被我傳染了。”
    “好嘞哥,謝謝您!祝您早日康複!放心,沒幾天您就能痊愈。如今好多人都已轉陰。國家守護了我們三年,乙類乙管並非放任不管,當下放開,是因為疫情已然得到有效控製,肯定沒問題的。” 外賣小哥放下餐盒,轉身下樓離去,他那充滿活力與朝氣的聲音,恰似一道明亮的光,穿透陰霾,照進了趙一臣昏暗無光的世界,帶來了一絲久違的溫暖與希望。
    趙一臣聆聽著外賣小哥的話語,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拿起手機發信息,請老姐為外賣小哥點了一個好評。此刻,老姐手機電子支付成功的提示音,仿佛在他耳畔回響,竟與二十多年前清點贓款時的點鈔聲,有著如出一轍的沙啞頻率。
    正思索間,送藥的也抵達了。他關上房門,仔細清點,老姐考慮得極為周全,口罩、止咳藥、退燒藥、體溫計、消毒液,一應俱全。除了他點餐的麵條和回鍋肉,老姐還額外訂了一大盒餃子,餃子熱氣騰騰,仿佛裹挾著老姐的體溫,溫暖著他冰冷孤寂的心。
    “酒呢?怎麽不見酒的蹤影?我的老姐呀,酒於我而言,恰似維係生命的命脈,怎能將其遺忘?” 他正低聲嘟囔著,手機 “叮鈴” 一聲,提示音響起,是老姐發來的信息:“你此刻不能飲酒,聽話。待你病愈後,再暢飲不遲。”
    “老姐!我的好老姐呀,您難道不知我對酒的癡迷?沒了酒,品嚐任何美食都如同嚼蠟,索然無味啊。”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罷了,不喝便不喝,就聽老姐這一回。況且,如今這味覺遲鈍,喝什麽也嚐不出滋味。”
    他打開餐盒,夾起一個餃子放入口中。老姐送來的餃子升騰著三九天的嫋嫋白霧,可他腫脹麻木的舌頭,難以分辨出韭菜與死麵的差異,卻聞到看守所帶有餿味的大餷粥的味道。這一瞬間,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 2003 年,大姐離婚的那日,磚窯廠飄來的刺鼻焦煤味,如同流行病一點點浸透她陪嫁的棉被。
    吃著吃著,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那個曾徹底改變他命運軌跡的人。如今,這人究竟身在何方?又會給自己本就坎坷的生活,帶來怎樣意想不到的變數與轉折呢……
    第十四章:悲劇的連鎖反應
    到底想起了誰呢?是老姐曾經的戀人,大誌。那小夥子,骨子裏就透著熱忱與善良。在我出事之前,他倆剛剛確立戀愛關係不久。大誌對我老姐,嗬護備至,真可謂是捧在掌心,生怕有所閃失,含於口中,唯恐其受到絲毫傷害。對我這個小舅子,同樣是赤誠相待。他知曉我貪戀杯中物,隔三岔五便熱情相邀,拉著我前往館子。一落座,他便如打開了話匣子,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滔滔不絕。幾輪酒過後,我倆更是稱兄道弟,醉意朦朧間,情誼愈發深厚。他酒量非凡,每次都將我灌得東倒西歪,而後不辭辛勞,費力叫來三輪車,一路攙扶著我,將我安全送回家中。
    大誌身形修長挺拔,舉手投足間,洋溢著蓬勃的朝氣與活力。他談吐溫和,語調沉穩,聲聲入耳,如春風拂麵,暖人心田。他家世平凡,一家人皆是林業職工,雖非富貴之家,但和我老姐並肩而立,那般配的模樣,恰似天造地設的一雙。哦,對了,我老姐幼時還有個可愛的外號,叫 “洋娃娃”。當時的她,宛如從夢幻童話書中翩然而出的小公主,模樣嬌俏可人,任誰見了,都忍不住想要伸手輕捏她那粉嫩如桃的臉蛋,逗她綻放甜美的笑顏。待老姐長大成人,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兒時的靈動之氣絲毫不減。
    盡管後來生活的磨難如凜冽風霜,漸漸消磨了她的光彩,使其略顯滄桑,但在我心中,她永遠定格在記憶深處那個最為美好的瞬間。每當憶起她,我的心便似被一隻無形卻有力的大手狠狠揪住,愧疚之感如洶湧潮水,將我徹底淹沒。若不是因為我這一係列的荒唐行徑,她本應擁有一段幸福美滿、令人稱羨的人生,嫁與良人,平淡安穩地度過一生。
    原本滿心期許,老姐與大誌能夠順風順水地步入婚姻的殿堂,成為眾人豔羨的恩愛眷侶。然而,命運這無常的主宰,偏偏愛與人開玩笑,真真是應了那句 “樂極生悲”。我進入拘留所的次日,律師匆匆趕來,帶來了一則令我欣喜若狂的消息:“你大姐、大哥、老姐,還有她男友都在外奔波。他們費盡周折,已尋得門路,即刻便去斡旋。若進展順利,便能將你營救出去。即便情況欠佳,至多也就是教養,斷然不會讓你身陷囹圄。” 聽聞此言,我心中滿是歡喜,仿若看到了黑暗盡頭的曙光,滿心憧憬著重獲自由後的嶄新生活。
    可世事難料,命運的軌跡陡然轉向了悲劇的方向。次日清晨,幹警剛到崗,律師再度匆匆而至,此番帶來的,卻是如晴天霹靂般的噩耗:“事情告吹了,幫忙的人出了變故,如今隻能靜待開庭,預估要判個兩三年。”
    刹那間,我隻覺天旋地轉,腦袋 “嗡” 的一聲,整個人陷入了極度的茫然與失措。為何如此倒黴?為何偏偏在家人為我四處奔走、尋求幫助之時,事情卻急轉直下?難道這便是我的宿命,注定要遭受這般劫難?我本能地欲向律師詢問,幫忙之人究竟出了何事,可話到嘴邊,又被我強行咽下。心想,知曉了又能怎樣,終究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然而,我萬萬沒有料到,此事竟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背後的真相,猶如一把寒光凜冽的利刃,直直刺進我的心窩。
    投改下大隊服刑沒多久,姐姐們來探監。老姐神色凝重,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我。聽完,我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耳光,悔恨如洶湧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原來,得知未來小舅子被拘,大誌心急如焚,四處托人打聽解救辦法。還真讓他找到個關鍵人物 —— 他同學的親舅舅,林業公安分局的隊長。在我們這小鎮,隊長算得上有頭有臉,他要是肯幫忙,這事多半能成。律師會見結束當天,大誌和老姐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滿懷希望地去了隊長家。
    彼時,隊長因臨時任務外出,家裏隻有隊長夫人和兩個孩子。隊長夫人見是外甥介紹來的,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熱情地端茶遞水,讓孩子們去裏屋玩,自己陪著大誌和老姐他們在客廳聊天。不一會兒,隊長回來了,簡單寒暄後,就進臥室換衣服。逗弄了孩子一會兒,才回到客廳。外甥難得來一趟,隊長夫人出去買菜,留他們在家吃飯。
    老姐瞅準時機,向隊長說明來意,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一個信封放在桌上。隊長剛要拒絕,變故突然發生!裏屋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仿佛一道驚雷,瞬間打破了平靜。緊接著,一聲稚嫩的慘叫劃破空氣,刺痛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隊長最先反應過來,臉色慘白,像瘋了似的衝進臥室。隨後,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屋裏傳出。老姐和大誌趕忙跟進去,眼前的場景讓他們驚呆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滿臉濺血,驚恐地站在原地,腳下是***槍。
    床上,小女孩頭朝裏躺著,腦袋上有個觸目驚心的洞,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床單。小女孩不過六七歲,本應天真爛漫,卻遭此橫禍,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原來,姐弟倆平時就喜歡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對爸爸的配槍充滿好奇。隊長每次回家都會檢查槍支,這次執行抓捕任務太匆忙,抓獲嫌疑人後一心想著回家,忘了退子彈。回家換衣服時,習慣性把褲子掛在衣架上,沒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小男孩像往常一樣拿起槍和姐姐玩遊戲,嘴裏喊著:“站住,不許動,我是警察!” 他熟練地打開保險,姐姐笑著想跑開,他一著急,扣動了扳機,悲劇就這樣發生了,徹底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姐姐倒在血泊中,沒了氣息。弟弟仿佛被恐懼吞噬,失了魂魄,呆呆地站在原地。從那以後,弟弟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病,時而大哭大鬧,時而癡癡傻笑,嘴裏還不停地喊著姐姐的名字。時間流逝,他的病情卻絲毫沒有好轉,每天渾渾噩噩,在黑暗中徘徊。
    隊長因這起意外受到嚴厲處分,警察生涯蒙上陰影,差點丟了工作。無奈之下,他被調去當片兒警,生活陷入困境。隊長夫人承受不住打擊,精神崩潰,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清醒時,眼神裏滿是痛苦和絕望;糊塗時,就在痛苦中掙紮。最終,她在絕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隻留下無盡的歎息。
    原本幸福的一家,被命運之手摧毀。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我。從大誌的視角回溯,他目睹這一幕時,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滿心懊悔不該帶老姐來給隊長添麻煩。隊長這邊,他顫抖著雙手抱起女兒逐漸冰冷的身體,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孩子往日的歡聲笑語,心如刀絞。聽完老姐的講述,我滿心自責,覺得自己是個罪人,親手把兩個家庭推向了深淵。隊長原本前程似錦,家庭美滿,因為我的事,人生跌入穀底。才三十多歲的他,看上去卻像個垂暮老人,滿臉皺紋,頭發花白 。
    隊長家出事後,我的命運也如同被一隻無形且冷酷的大手肆意撥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轉變。幾個月後,法院開庭對我進行審判。最終,我因盜竊罪被依法判處三年有期徒刑,還因嫖娼一事被罰款三千元。判決下達的次日,妻子便毫不猶豫地向我提出了離婚。我們僅有的財產,那三間房屋,歸她所有,權當是我對女兒盡的那一點微薄的撫養義務。沒過幾日,她便幹脆利落地將房子變賣,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地決然離去。這一去,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從此音信全無。直至今日,我都全然不知她們母女倆究竟身在何方,生活過得是順遂如意,還是艱難困苦。
    第十五章:對妻女的思念與自我反思
    說實話,我心中對她滿是怨恨。在那段灰暗的日子裏,若不是她整日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不停地念叨著要享受優渥的生活,抱怨生活的種種不如意,我又怎會被欲望蒙蔽心智,踏上盜竊這萬劫不複的歧途呢?我不過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林業工人,身材瘦弱,體力匱乏,像伐木扛木頭這類繁重的體力活,對我而言簡直是難以承受的折磨。我並不是沒有參加過勞作,僅僅勞作了短短兩天,我便累得腰酸背痛,整個人仿佛散架一般,疲憊不堪,後來幹脆不再工作,可她卻全然不理解我的艱辛與不易,隻知一味地索取,從不曾設身處地為我考慮。
    但靜下心來仔細思量,也不能將所有過錯都一股腦地歸咎於她。畢竟,女人嫁人,大多都期望能尋得一份安穩,有溫飽保障,過上幸福的日子。當初她嫁給我,也是看中了我身為正式工人,每月有著固定的收入,生活相對穩定有依靠。在她眼中,我相較於那些在農村土裏刨食的農民,總歸是要強上一些,至少我身為鎮裏人,吃的是供應糧,說出去她和家人也覺麵上有光。可她萬萬沒有料到,我竟是如此不爭氣的家夥,除了沉溺於酒精,幾乎毫無一技之長,諸事無成,且揮霍無度。若不是爹媽時時常幫襯,恐怕我們的日子早已難以為繼。
    那時,她對生活尚算滿意,自覺嫁給我是個正確的選擇。在她的親朋好友麵前,也總是滿臉驕傲地提及我,仿佛我便是她的驕傲與依靠。可後來,當她驚悉我在外麵的荒唐行徑,知曉我的錢財皆揮霍在別的女人身上時,那一刻,她的整個世界仿若瞬間崩塌,化為一片廢墟。開庭之時,她也來到了現場,我清晰地瞧見,她的臉上寫滿了驚訝與失望,那眼神,猶如一把鋒利且冰冷的長劍,直直地刺入我的心底,令我感到無比的愧疚與悔恨。自那之後,她對我徹底心灰意冷,毅然決然地選擇離開我,去追尋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我也曾暗自思忖,她為何不將女兒留給我呢?可轉念一想,以我當時的窘迫處境,連自身的溫飽都難以維係,又拿什麽去撫養孩子呢?孩子尚且年幼,在成長的過程中,母親的陪伴至關重要,無可替代。爺爺奶奶、姑姑大爺即便對孩子關懷備至,也無法給予孩子那細膩溫柔、無微不至的母愛。她帶走女兒,或許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抉擇,至少能為孩子營造一個相對完整的家,提供一個更為良好的成長環境。
    可即便明白這些,我心中依舊始終無法放下她們。歲月悠悠,這麽多年已然過去,妻子過得怎樣,我已漸漸不再縈懷。但我的女兒,她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頭肉啊,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她。我時常暗自揣度,她上學之際,是否曾遭受同學的欺負?學習成績是否優異?有無考上理想的大學?如今覓得一個怎樣的伴侶?生活是否幸福美滿?她是否還記得,在這廣袤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一個日夜思念她的親生父親?難道我們真的注定此生再無相見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