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林峰將五枚銅錢一字排開，金屬表麵折射著初陽的光芒。
    他深知這些草原雄鷹聽不懂深奧的經濟理論，但必須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青塘與蜀中，就像氈毯的兩麵經緯，缺一不可。
    “世子請看，”林峰指尖輕點銅錢，“蜀中蠶婦日夜操勞，織就這錦繡；青塘匠人千錘百煉，打造這銀器。兩地雖相隔千裏，卻同在一張經濟大網之中。”
    他忽然加重語氣：“若蜀中蠶農斷了生計，誰來購買青塘的雕銀器？誰又來換取這溫暖的毛毯？”話鋒一轉，“盡管蜀人不用帳篷，但這個道理，比千金更珍貴。”
    盧乎眉頭微蹙，銀刀在掌心輕輕轉動。林峰趁勢展開論述：“令尊雄才大略，開放商路收取商稅，既不傷牧民根本，又能充實府庫。青塘駿馬、毛氈、雕銀器，在大乾都是搶手貨。”
    說著，他從取出兩枚銅錢，在矮桌上排成一線：“這是大乾太祖錢，這是慶曆錢...”手指在最舊與最新錢幣間遊移，“世子可看出什麽端倪？”
    盧乎將銅錢在掌心翻來覆去地查看，古銅色的錢幣在晨光中泛著微光。他眉頭緊鎖，最終搖頭道：“看不出什麽門道。”
    林峰嘴角微揚，向狗子使了個眼色。寒光一閃，五枚銅錢應聲而斷。斷裂的錢幣在矮桌上滾了幾圈，露出內裏的玄機。
    “這...”盧乎拾起碎片，指尖摩挲著斷麵，卻仍是一頭霧水。細密的汗珠從他額角滲出，在秋日的晨光中閃閃發亮。
    青傑不耐煩地拍案而起：“少賣關子！若說得在理，青塘草原任你往來！”
    “爽快！”林峰撫掌大笑。他將斷錢按年代排開，指尖輕點：“太祖錢銅七鉛三，一貫值一兩二錢銀。”手指移到下一枚：“慶曆錢銅三鉛七，一貫隻值八錢銀。”
    盧乎瞳孔驟縮，突然明白了什麽。
    林峰趁熱打鐵：“敢問世子，青塘可有五成利的買賣？”見對方仍露困惑，他壓低聲音：“大乾錢幣一出疆界就貶值過半，這其中的利潤...”
    銅錢在矮桌上反射著冷光，林峰知道這已是一個無人能破的局。
    鮮卑人試過，西涼人試過，就連岸尾這樣的雄主也無可奈何，大乾銅錢早已成為這片土地上無可替代的交易血脈。
    “世子，”林峰忽然將銅錢掃入袖中，“這些商賈伎倆本不該汙了您的耳朵。”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但若用這些銅錢交易，青塘至少要虧三成利。”
    盧乎的銀刀突然停止轉動。林峰趁機傾身向前：“不如我們以物易物？就像我當年在青峽縣起家時那樣。”他掰著手指細數，“皮張、毛氈、氆氌...當然，若能換些青塘駿馬...”
    話未說完，林峰自己先搖頭：“馬匹事關重大，還是等見過令尊再議。”他忽然拍案大笑，“今日能與世子相識已是幸事，何必急著談買賣？”
    盧乎雖然聽得雲裏霧裏，卻被這番坦率打動。他抓起酒囊痛飲一口，抹著胡子上的酒漬道：“你這人說話繞得很，但聽著痛快！”
    盧乎勒住戰馬，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朋友二字，且慢說。”少年聲音清朗，“待我問過父親與長老，才知你配不配得上這個稱呼。”
    林峰瞳孔微縮，這位十六歲的世子竟如此清醒。不輕信，不妄斷，這份遠超年齡的沉穩，讓林峰對岸尾家族的教養暗自心驚。
    “準你交易皮毛氆氌，”盧乎馬鞭輕點，“但鎧甲兵器免談。記住，商稅隻收銅錢白銀。青塘用慣了這些，是好是壞，不勞你操心。”
    話音未落，少年已縱馬遠去。青傑臨行前深深看了林峰一眼，那目光似在說：莫要辜負這份信任。
    營地很快熱鬧起來。牧民們圍著油鍋發出驚歎，當金黃的油餅淋上蜂蜜時，幾個漢子竟紅了眼眶。有人牽來戰馬，隻為換一口甜香。
    “少爺...”狗子捧著賬本欲言又止。
    林峰望著所剩無幾的麵粉，苦笑搖頭：“我們是來賣絲綢的，倒成了賣炊餅的。”遠處，一匹棗紅馬正被拴在樁上，馬主捧著油餅吃得滿嘴流油。
    “兄弟，一張油餅換不了一匹馬啊！”林峰苦笑著按住牧民遞來的韁繩，那漢子卻執拗地把韁繩往他手裏塞。
    旁邊的狗子急得直跺腳：“這團羊毛夠換十張餅了，可我們...”
    帳篷裏傳來梁秋靈銀鈴般的笑聲，兩個仆婦正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林峰焦頭爛額的模樣。
    這位平日裏運籌帷幄的商隊首領，此刻正對著油鍋愁眉不展，早知如此，真該在草原開個酒樓。
    轉機出現在日落時分。盧乎派來的稅官手持一塊斑駁的木牌，鞭梢在空中甩出清脆的響哨。
    “換鹽！換鐵鍋！”稅官的皮鞭點在貨物上，“油餅放三天就長綠毛，要它作甚？”
    牧民們摸著鞭痕，眼巴巴望著金黃的油餅，卻乖乖排起長隊。
    林峰趁機將剩下的油餅分給孩子們，很快就被熱情的牧民拉進帳篷。
    羊膻味熏得他眼睛發酸，但那些古老的歌謠，卻讓他暫時忘記了商場的算計。
    若林峰率千軍萬馬而來，盧乎的鐵騎定會讓他铩羽而歸。羌人骨血裏流淌的戰意，是雪域高原賜予他們最鋒利的彎刀。
    但此刻的林峰卻另辟蹊徑。他避開刀光劍影，將商旗插進青塘最柔軟的腹地。
    當牧民為一張油餅瘋狂時，他看到的是一片未經開墾的商海。
    “以物易物...”林峰摩挲著盧乎給的令牌，嘴角揚起危險的弧度。
    這看似退讓的交易方式，實則是刺向青塘貨幣體係的致命一劍。
    就像當年貝殼讓位於銅錢，曆史的車輪總會碾過落後的交易方式。
    暮色中，他望著牧民們用羊毛換來的絲綢，仿佛看見格薩爾王的妃子正在卸下鎧甲。這個封閉已久的商業王國，終究敵不過來自中原的商道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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