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瑪尼諾夫嗎......”在人群最顯眼的位置，站在家人身邊的澀澤龍彥微不可察地喃喃低語了一句，
    “確實是和墮天使還算適配的音樂......”雖然，他個人的話，會更鍾愛《尼伯龍根指環》一些......當然不能指望她出格至此，眼下這種程度的獨特興致已然令他感到有趣起來。
    他將目光移向仍沒於黑暗中的旋轉樓梯，已然明了，大約再過兩分鍾，白發的少女就會穿著自己送的裙子出現在那裏......
    鋼琴的低音持續轟鳴，有如深海的暗流，小提琴和中提琴交替呼應，旋律時而緊繃、時而舒展，仿佛在風暴中起伏的船隻。
    “龍彥......等會兒寧寧會邀請你跳開場舞，你配合一下，隻是三分鍾左右罷了......可以嗎？”多麽小心翼翼的請求啊......
    突然聽到這句來自母親的耳語，澀澤龍彥的臉上泛起了一個無聲的、了然的微笑，他早已從場地的布置猜到了那種安排，
    “嗬......當然......”除了他，她還想邀請誰呢？
    是當然可以，還是當然不可以......澀澤夫人有些糾結地想道，
    即使龍彥是她的兒子，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做不到猜透他的心思或是違背他的意願，或許隻有父親出麵才能讓他答應什麽；
    並且，她完全不敢提前就將這種事告知他，萬一從不與任何人親近的龍彥對此感到十分厭惡，直接拒絕出席宴會，不就得不償失了嗎......
    她此刻沒有時間再確認一二，因為兩分半本就過得迅速，曲子已經快要進入第二主題。
    隨著鋼琴師的雙手用力地砸向低音區，雷暴般的轟鳴之後，一串下行音階不停歇地向懸崖墜落，大提琴的滑音與中提琴的顫弓終於崩裂了天空——
    刹那間，陰霾消散，隻餘一片薄霧，如歎息般輕柔的薄霧；晨光從天空灑下，泛起一片漣漪般的光暈......
    舞池中央也在那一瞬間又變暗了幾分，不再能將音樂家們的神情瞧得分明，而整個會場卻似乎隱隱變亮了許多，恰似黎明時分將亮未亮的天色；
    仍舊淪陷在耳邊音樂的宏大敘事中，眾人皆似有所感地轉頭，不自覺地屏息凝神，盯著那旋轉樓梯的方向：
    一束最明亮又柔和的燈光正打在那裏，而在燈光之後的陰影中，顯然正站著一位身量不高但身姿修長綽約的少女；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正輕輕吹動她的長發，人們已經隱隱窺見雪白長發的發尾。
    這一切景象的觀察隻在片刻中發生，下一刻，那人影便隨著樂聲緩緩邁進那晨光之中——
    這可真是......與想象中完全不同風格的裝束......！
    會場中響起一片抽氣之聲，少女們的目光尤其豔羨。
    她們的眼神被那條流光溢彩的黑絲絨裙緊緊攥住，無法放過每一處細節——
    從那薄霧般輕柔的、繡滿蕾絲的黑紗，到每一根絨毛都在輕輕搖擺的黑羽，當然還有那散落裙身的鮮豔欲滴的紅寶石，本是極盡奢侈，但卻讓人無法聯想到價值那種俗物......
    究竟是哪位設計師的大作，她們也想要這樣不同凡響的禮裙！
    超預期的視覺衝擊下，眾人又覺得少女那一頭精心裝飾的白色長發也是超預期的驚豔......
    一切正與此前那低沉莊重的演奏相合。
    眾人已然感到這位千代家的小姐雖然低調，但想來有著獨特的個性：
    這身黑色的禮服分明叛逆，但當這種叛逆被全盤接受，甚至理所當然地展示出來，一種愈發絕對的高貴油然而生，令人下意識肅然起敬。
    “絕望中誕生美”必是這身高定設計的主題......許多自認具備美學鑒賞能力的客人頗為自得地心想著。
    隻是，眼下耳邊正在演奏的卻是曙光與悠悠升起的希望......那麽，希望何在呢？
    祖母綠低調內斂的光澤在紅與黑中是如此難以綻放；
    至少，並未注意到那點點綠色的眾人，隻能下意識用探究的目光追隨著那仍微微低垂著頭的少女，情不自禁地希望這場別具一格的視聽盛宴達到理想中的完美契合。
    白發少女虛扶著雕花欄杆緩步拾級而下，鞋跟踩在紅色的真絲地毯上，近乎無聲；
    頭頂的燈光並不追隨，隻是不斷照亮她的前路......直到約莫走下三級台階，她才完全抬起頭看向下方的眾人——
    這便是......希望的曙光吧......許多“藝術家”的內心不約而同地如此慨歎起來。
    眾人望著上方少女的麵容，很容易便想起了前廳中那些白雪山玫瑰，純淨、柔美、恬淡是一切的概述，卻又不能盡述；
    燈光如晨霧般包裹著她，穿過晨霧，她那雙極為出彩的眼瞳之中，湖水般的深綠被遮掩在長睫之下，一眼隻能窺見晨間森林般濕潤的濃綠；
    待她繼續向下走，前路愈發明亮起來，那雙綠眸中又出現了如草地般鬱鬱蔥蔥的中綠；
    也是這時，人們終於注意到了她發上、耳邊、頸間、腕間那些點綴在紅寶石旁的祖母綠，一切的調性終於和諧統一了。
    少女的目光有些遲緩的謹慎，但又毫不露怯地掃視了全場，然後，她眨了眨眼，也不知是瞧見了哪位熟人，又或是，她感到應該向來為她賀生的賓客們笑一笑了，隻見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克製的弧度......
    那微微上揚的唇角配合她那雙典型的桃花眼，本該完美詮釋十三歲這個年紀應有的甜美，但不知為何，又讓人感到遙遠：
    人們幾乎立刻感到這位千代家的小姐似乎並不為他們的到來、也就是眼下這種稀罕的排場感到期待與驕傲，甚至連喜悅也如此平平......
    這使得她那抹不曾消減、又似乎有所變化的微笑顯出幾分神秘來，這種特質又與今夜一切獨一無二的安排分外契合。
    是的，這正是他們此前想要的完美契合——多麽渾然天成啊......即使她的內心真如他們所想，誰又能責怪她的怠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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