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憋了一肚子火，卻又無法發作。
    後來者居上，眼前這個囂張的年輕人，級別比他還高。
    這年頭，造反有理。
    造反派的實力，遠比他們這些老革命強大得多。
    他深呼吸一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王副主任，我們正在討論農田水利的事情，這關係到明年的吃飯問題，很重要。”
    王文兵嗤笑一聲：“農田水利重要，重要的過階級鬥爭嗎？毛主席教導我們，要以階級鬥爭為綱。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咱們就算餓肚子，也要抓階級鬥爭。陸明洲就是資本主義的代表，起了極壞的帶頭作用，我提議現在就把他抓起來。舉手表決，我先舉手！”
    王文兵舉起手來。
    他旁邊的三人，也連忙舉手。
    會議室裏的眾人，剛想舉手。
    可看了一眼趙長河，要畏畏縮縮地放下了。
    “砰！！！”
    王文兵臉色鐵青：“趙長河同誌，你作為呼瑪縣革委會主任，為什麽不舉手？你是想包庇資產階級，與我們無產階級為敵嗎？”
    趙長河笑了笑：“王副主任，我想你是搞錯了。陸明洲家三代貧農，根正苗紅，何來的資本主一說？”
    “還說不是？”
    王文兵咬牙切齒地說：“據我們所知，陸明洲現在的現金，就有4000多元。他手頭的動物毛皮，至少值8000元。他要這麽多錢幹嘛？為什麽不能給社會主義做貢獻？他已經脫離了無產階級革命隊伍的行列，是我們批判和專政的對象。”
    “人家那是打狼英雄、打虎英雄、剿匪英雄的獎金，是革委會批準發出去的。怎麽，你想把它收回來不成？”
    趙長河不甘示弱，有理有據地回擊。
    王文兵一時語塞，他知道這三個英雄稱號，是事實。
    但造反派畢竟是造反派，無理也能攪三分。
    “好，我們不說獎金的事。”
    王文兵把手裏的材料，往桌子上一扔。
    “短短三個月，陸明洲就打了一頭老虎，兩頭黑熊，兩頭馬鹿，四頭野豬，還有麅子等動物，不計其數。他賺這麽多錢幹嘛，想看什麽？你們說說，是不是走資本主義？”
    他眼神銳利如鷹，掃過會議室裏的人。
    大家都不敢跟他對視，生怕惹禍上身，紛紛低下頭來。
    “王副主任，此言差矣！”
    趙長河搖搖頭，緩緩地說：“你別忘了，陸明洲同誌是獵戶。他打的獵物多，說明他的貢獻大。這麽說來，他反倒是勞動模範。莫非，王副主任想抓勞動模範？”
    這一頂大帽子扣過去，王文兵大感吃不消。
    這年頭能成為勞動模範，那可是無上的光榮。
    鐵人王進喜，掏糞工人時傳祥，這些是全國媒體爭相報道的榜樣。
    王文兵在心中大罵：“好你個老狐狸，一定要跟我作對是吧？”
    他仗著自己是造反新銳派，有人撐腰，立馬甩出來第三張牌。
    “陸明洲都56式半自動步槍，來曆不明，光憑這一點，就可以把他抓起來嚴查。”
    “哦，是嗎？”
    趙長河連頭也不抬：“據我所知，這支56式半自動步槍，市邊防團營長陳紅衛送給他的。不信，你可以去部隊問問。”
    “趙長河！”
    王文兵徹底憤怒了：“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陳紅衛就是你的女婿。你為了保陸明洲，臉都不要了是吧？”
    “砰！！！”
    趙長河拍案而起。
    “王文兵同誌，我希望你搞清楚，公歸公、私歸私。哪怕你是造反派，也不應該對我進行人身攻擊。你罵誰不要臉？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交待。”
    王文兵一驚。
    這才想起，趙長河根本就不怕他。
    他可是有部隊的背景。
    造反並不是沒有波及到軍部隊，但很快就被製止了。
    在1967年，部隊就開始了三支兩軍，這個在此不便細說。
    總之，以王文兵的實力，根本動不了趙長河。
    加上被他抓住人身攻擊這一點，王文兵隻得道歉。
    “趙長河同誌，對不起。是我的工作方法出了問題，口不擇言，不應該說你不要臉。”
    趙長河擺擺手，故作大氣地說：“年輕人嘛，犯錯誤也正常，知錯就改，就是好同誌。沒啥事的話，請你出去，我們會議繼續。”
    這下，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憋著笑，卻又不敢笑出聲。
    一個個埋著頭，肩膀在聳動。
    王文兵感覺臉都丟盡了。
    他還有最後一招。
    這一次，一定要拿下一城。
    可惜，光這一點，不能讓他坐牢。
    “陸明洲的思想覺悟有問題，不適合擔任幹部。他跟他的哥哥陸明遠，遺棄親生奶奶周應蘭。這樣的人，就是我們幹部隊伍裏的老鼠屎，我們一定要把他清理出來。同時，要把他的惡行公諸於眾，讓大家引以為戒。”
    趙長河靜靜的看著他，像看白癡一樣。
    他輕扯嘴角：“你這個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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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裏有周應蘭的證詞，還有她蓋的手印，難道有錯嗎？”
    王文兵洋洋得意。
    有當事人證明，這罪名總逃不脫了吧？
    “嗬嗬。”
    趙長河冷笑一聲：“王副主任，虧你還是造反派。你不知道，周應蘭是壞分子嗎？如果你不知道，去十八裏公社，查查記錄。”
    王文兵身體微微一震。
    不會吧？
    連這個都防著，這家夥果然就是老狐狸。
    但他不甘認輸，嘴硬地說道：“我現在說的，是思想道德問題。不孝敬長輩，不要說不適合當幹部，都不配做人。”
    他說的大義凜然，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
    然而，趙長河也不慣著他。
    他拿出一大疊文件。
    “首先，周應蘭不是他的親生長輩。第二，他們已經寫了分家證明，老死不相往來。第三，是周應蘭做的很過火。我這裏的證詞更多，你慢慢看吧。放心，這些文件在地區都已經備案，你要是不死心，還是去一趟省城吧。”
    王文兵看著一頁頁證詞，知道這一次徹底失敗。
    這陸明洲到底是什麽來頭？
    這麽多人幫他作證？
    莫非，他的打狼英雄、打虎英雄、剿匪英雄，隻是表麵上的身份？
    他的真實身份，是某個大領導的私生子？
    如果是這樣，那還鬥個屁啊。
    表弟啊表弟，這回不是我不幫你，我看起來位高權重，實際上不夠人家一個指頭捏的。
    這陸明洲，一定不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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