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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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山的意識如破冰的春水,從濃稠的混沌中緩緩化開。喉間幹涸得像塞著一團浸透墨汁的棉絮,每一次試圖吞咽都扯動著胸腔深處的劇痛。他想抬起手臂觸碰額頭,卻發現四肢如同被千年寒鐵澆築,連指尖最細微的顫動都成了奢望。黑暗如潮水般漫過眼簾,卻在意識逐漸清明時,泛起細碎的粼光,將周遭的輪廓暈染成模糊的剪影。
“這裏是……”他的思緒在混沌中打轉,突然,記憶如決堤的洪水洶湧而至。疊夢空間裏,他站在雲霧繚繞的山頭,振臂高呼開山立派。弟子們稚嫩卻堅定的臉龐,宗門初創時搭建竹舍的艱辛,還有與妖邪廝殺時飛濺在青石板上的熱血,每一幀畫麵都帶著灼人的溫度。他記得弟子阿青為護他周全,被魔刃貫穿胸膛時,嘴角還掛著寬慰的笑容;記得在雷劫中,他以血肉之軀為宗門撐起結界,雷光將天空劈成萬千碎片……
“原來,這裏終究隻是一場如煙幻夢。”李明山心中泛起苦澀的漣漪,卻又意外地感到釋然。那些在夢中曆經的生死淬煉,早已在他靈魂深處刻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曾經那個麵對困境手足無措的初學者,如今已蛻變成能扛起千鈞重擔的修行者。
消毒水的刺鼻氣味裹挾著微涼的空氣鑽入鼻腔,李明山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白熾燈的光芒如利劍般刺入瞳孔,他下意識地眯起眼睛,淚水不受控地湧出。待視線逐漸清晰,白色的病房如同一座靜謐的孤島,點滴架上的藥液正一滴一滴墜入透明的管道,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當他的目光落在床邊時,呼吸猛地一滯。閆靜雅蜷縮在簡陋的陪護椅上,長發淩亂地散落在肩頭,胳膊橫在床沿,臉頰壓出深深的紅痕。她睫毛輕顫,眉心微蹙,即便在睡夢中也難掩疲憊。記憶如潮水翻湧,他想起初遇時,她站在學堂的銀杏樹下,捧著書卷對他淺笑;想起她在他閉關時,默默守在洞外三天三夜,隻為遞上一碗溫熱的藥羹。
“靜雅……”李明山在心底輕聲呼喚,喉嚨卻像被無形的枷鎖鎖住。他奮力想要挪動手指,肌肉卻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他張了張嘴,發出的卻隻是含混不清的氣音。寂靜的病房裏,隻有儀器單調的滴答聲,仿佛在丈量著他與外界隔絕的每一秒。
他的目光牢牢鎖住閆靜雅,看著她睫毛顫動得愈發劇烈,像是振翅欲飛的蝶。愧疚如藤蔓般纏繞著心髒,他知道這次昏迷,定讓她在無數個深夜以淚洗麵。疊夢空間裏的歲月雖虛幻,可那份與弟子們同生共死的情誼,還有守護宗門的使命感,卻如真實存在的烙印,在他心中灼燒。
“明山哥……”閆靜雅睫毛輕揚,朦朧的睡眼對上李明山熾熱的目光。她先是一愣,繼而眼眶瞬間泛紅,淚水決堤般滾落。“明山哥,你醒了!”她聲音顫抖得像風中的枯葉,踉蹌著從椅子上起身,雙手死死抓住床沿,生怕這隻是又一場虛幻的夢境。
李明山努力牽動嘴角,卻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用盡全力轉動眼珠,示意她靠近些。閆靜雅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讓李明山感受到久違的真實。“明山哥,你終於醒了。我們都很擔心你。自從你倒下,大夫來了一批又一批,都說……都說你凶多吉少……”她哽咽著,將臉埋入手背,肩膀劇烈顫抖。
李明山想要安慰,卻隻能用虛弱的目光凝視著她。他想起夢中,他帶著弟子們抵禦外敵,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卻從未有過此刻這般揪心。“我……在……”他艱難地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閆靜雅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喜與心疼。
“醫生說你的情況很穩定,隻是身體還很虛弱。”閆靜雅用衣袖胡亂擦去眼淚,聲音仍在發抖,“你昏迷了整整三個月,連皇上都派太醫來看過……”她的話語裏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又夾雜著難以言說的後怕。
李明山握緊她的手,積攢全身力氣說道:“苦……苦你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卻字字千鈞。閆靜雅拚命搖頭,發絲在臉頰兩側淩亂地晃動:“隻要你醒過來,再苦再累都值得。明山哥,你答應我,以後別再這麽拚命了,好不好?”
窗外的夕陽漸漸西沉,餘暉透過百葉窗,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李明山望著閆靜雅,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想起夢中宗門昌盛時,他站在觀星台上眺望山河,那時的豪情壯誌與此刻的安寧形成奇妙的呼應。他知道,自己從疊夢空間帶回的,不僅是修行的感悟,更是守護眼前人的決心。
“靜雅,等我好了,我們……”他話未說完,閆靜雅已含淚打斷:“我知道,我都知道。無論你想去哪裏,做什麽,我都陪著你。”她俯身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帶著梨花帶雨的溫柔。
日子在閆靜雅的悉心照料下緩緩流淌。李明山開始能坐起身,能在攙扶下慢慢行走。每當夜深人靜,他都會想起疊夢空間裏的弟子們,想起他們在月下練劍的身影,想起宗門大殿上的晨鍾暮鼓。那些虛幻的記憶,卻比現實更清晰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三個月後,李明山終於能獨自在庭院散步。春日的柳絮紛飛,落在他肩頭,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疊夢空間裏百花盛開的山門。閆靜雅捧著藥碗走來,鬢邊別著一朵新摘的桃花,“明山哥,該喝藥了。”
他接過藥碗,卻突然開口:“靜雅,我想回一趟老家。”閆靜雅微微一愣,隨即點頭:“好,我陪你。”她知道,他是想回去看看,也想徹底放下那段虛幻卻深刻的過往。
返鄉的車上,李明山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思緒萬千。當熟悉的村落映入眼簾,他看到村口的老槐樹依然挺拔,樹下坐著幾個嬉鬧的孩童,像極了夢中弟子們小時候的模樣。他帶著閆靜雅走進祖宅,推開斑駁的木門,塵封的記憶撲麵而來。
在整理舊物時,李明山在書房裏偏僻角落裏發現一本泛黃的手記。翻開扉頁,那是李明山父親剛勁的字跡躍然紙上:“吾兒明山,若你看到此書,定已曆經千帆。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切莫執著於虛實,重要的是心中的信念與守護之人……”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終於明白,疊夢空間或許是上天給他的一場試煉,讓他在虛幻中找到真實的自我。
當晚,李明山和閆靜雅坐在院子裏,望著漫天繁星。“明山哥,你說,我們以後會怎樣?”閆靜雅輕聲問道。李明山攬過她的肩膀,語氣堅定:“我們會好好活著,像尋常夫妻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曾經在夢裏,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人。”
然而,在李明山心中,始終有一絲遺憾。他再也無法回到疊夢空間,無法再見那些並肩作戰的弟子們。有時午夜夢回,他還能聽到弟子們的呼喊,看到宗門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模樣。但他知道,人生總有缺憾,正是這些遺憾,才讓真實的生活更加珍貴。
李明山握著閆靜雅的手:“這輩子……有你……值了……”他的目光望向遠方,仿佛看到了疊夢空間裏的弟子們在向他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