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蕭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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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丫越是這般懂事,蕭晏心裏就越是酸澀心疼。
    就是尋常的富戶,家裏有人懷孕,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多少人緊張伺候著。
    看著三丫這般,他總覺得委屈了她。
    三丫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隻是肚子裏多了個小人,又不是受傷生病了,不用人額外照顧。
    但是有一種委屈,叫做“爹覺得她委屈”。
    那是幸福的。
    一日午後,三丫在外麵的躺椅上曬太陽。
    蕭晏坐在一旁,手裏端著切好的蜜瓜。
    三丫剛吃過兩塊就說不吃了,他想著一會兒說不定還想吃,就沒放回去。
    蕭晏看著女兒曬著太陽打盹的側臉,輕聲問:“皎皎,以後……有什麽打算?”
    三丫睜開眼,目光看向遠處湛藍的天空。
    這個問題,她早就考慮過了。
    “爹,這孩子,我肯定要留在身邊自己養。他雖然……沒有父親,但沒關係。軍中有這麽多叔伯疼他,不會讓他缺了關愛。我的孩子,會在這西北的天地裏自由自在地長大,他會喜歡這裏的。”
    她是第一次當娘。
    但是她可以學習。
    那些從娘身上得到的滋養,她會好好地給予她的孩子。
    蕭晏聞言心中百感交集。
    但是他麵上不顯,隻是重重點頭:“好,爹幫你。”
    “大姐的主意好。”三丫心滿意足地笑道,“大姐真是什麽都替我想好了。”
    有這樣的家人,什麽時候想起來都隻有安心。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多月後的一個深夜,三丫終於發動了。
    蕭晏如同困獸般在花廳裏來回踱步。
    三丫沒有發出任何一聲疼痛難忍的聲音。
    一聲都沒有。
    整個產房,除了穩婆說話的時候,剩下時間都安靜地針落可聞。
    這種安靜,讓蕭晏更加不安。
    他希望三丫能把疼喊出來。
    可是沒有。
    他的皎皎,最是要強。
    這時候,蕭晏更恨劉儉和世道對女子的不公。
    ——生育之痛,都讓女人獨自承擔,孩子卻要被冠以父姓,認同父係傳承。
    直到第二天中午,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終於劃破了緊張的寂靜。
    又過了許久,房門打開,隨安抱著一個裹在繈褓裏的小小嬰孩走了出來,臉上帶著疲憊又欣喜的笑容:“侯爺,您快看看,三姑娘生了一位小小姐,母女平安!”
    蕭晏激動地接過那個小小的繈褓。
    低頭看去,繈褓中嬰孩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臉映入眼簾。
    這一刻,時光仿佛倒流。
    蕭晏猛地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在粗陋的小院裏,哭喊著“我是不是野種”的瘦弱小女孩……
    如今,他的皎皎,也做母親了。
    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
    生命的傳承,在這一刻觸動著蕭晏心中最軟的地方。
    就在這時,懷中的小嬰孩竟然顫巍巍地,睜開了一條細細的眼縫,那雙懵懂又有些迷茫的眸子,仿佛真的看了他一眼。
    蕭晏激動得幾乎無法呼吸,連聲音都在發顫:“她……她看我了,她看我了!”
    他下意識就想讓隨安孩子抱進去給三丫看,可還沒來得及轉身,那小嬰孩卻又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皮緩緩合上,再次沉沉睡去。
    剛才的那一眼,仿佛隻是蕭晏的錯覺。
    蕭晏把這一眼,當成外孫女對他的“另眼相看”。
    他喜歡這個孩子。
    愛屋及烏。
    他替這個孩子取名蕭錚。
    祝福她以後錚錚昂揚,像她的外祖母和母親一樣,勇敢無畏,熱烈燦爛。
    名字定下後,蕭晏便真的將照顧錚姐兒的事攬了過去。
    “你好好坐月子,把身子養好最要緊。錚姐兒有我。”
    他說到做到,除了喂奶時必須由隨安抱到三丫身邊,其他時候,無論是換洗尿布、哄睡、抱著曬太陽,幾乎都是蕭晏親力親為。
    他動作起初還有些笨拙,但很快便熟練起來,那雙握慣了刀劍的手,如今伺候起小嬰孩竟也像模像樣,小心翼翼中透著無限的憐愛。
    對三丫來說,生孩子的痛楚都沒這坐月子難熬。
    她身體底子好,沒幾天就覺得自己已然恢複,渾身力氣沒處使,隻想衝出屋子,跨上馬背,去城外痛痛快快地跑上一圈。
    “爹,我真沒事了,您就讓我出去透透氣吧,就一會兒!”她不止一次地央求。
    蕭晏卻總是板著臉,毫不鬆動:“不行。胡神醫的叮囑你都忘了?月子裏的病,可是一輩子的事。老老實實待著,等身子養好了,有的是你跑的時候。”
    三丫甚至開始催他回京:“爹,您可是兵部尚書,離京這麽久怎麽行?京裏那麽多正事等著您呢!我真能照顧好自己,還有隨安幫忙呢!”
    蕭晏卻隻是瞥她一眼,語氣不容置疑:“天大的事,也沒你和你閨女重要。等你安安穩穩坐完月子,我自會回去。”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終於在蕭錚滿月的那天清晨,三丫感覺自己徹底“刑滿釋放”了。
    她早早醒來,盤算著今日定要出去縱馬馳騁一番。
    卻聽見外間爹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去了隔壁。
    她知道,那是去看錚姐了。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輕輕回到她門外,停頓了片刻。
    三丫屏住呼吸,以為爹會和她說什麽。
    然而,門外隻是長久的寂靜。
    隨後,那腳步聲終是緩緩響起,漸行漸遠,又在廊下停止。
    “隨安,告訴三姑娘,我走了。”
    隨安點點頭。
    “好好照顧她和小小姐。”
    隨安連忙稱是。
    然後他走了。
    沒有驚動三丫,甚至沒有進門告別。
    三丫躺在床上,側耳聽著那消失在晨光裏的腳步聲,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滾落下來,她抬手用力抹去。
    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總比別人遲鈍一些。
    年少時離別,隻覺尋常;如今到了這個年紀,才在這場無聲的告別裏,真切地嚐到了離別的滋味。
    原來心裏是會酸的,眼睛是會濕的。
    爹用最笨拙又最體貼的方式,守護了她最脆弱的一段時光,如今功成身退,將西北廣闊的天地,還給了她。
    來的時候悄然無聲,去的時候依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