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汶上之風:閔子騫的拒仕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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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複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魯哀公初年的一個清晨,費邑的信使穿過曲阜的薄霧,將季氏的聘書送到閔子騫手中。竹簡上的漆字閃著冷光:“請子為費宰,掌一邑之政,食邑三百戶。” 站在庭院中的閔子騫望著遠處的汶水,霧氣正從河麵升起,像一道無形的界限。他對信使拱手道:“善為我辭焉。如有複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這短短幾句話,被《論語?雍也》收錄,成為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拒仕宣言之一。費邑是季氏的私邑,當時季孫氏專權,把持魯國朝政,閔子騫的拒絕,不僅是對一份官職的推辭,更是對 “不義之祿” 的堅守。汶水北岸是齊國,南岸是魯國,這條河流從此成為象征操守界限的文化符號,而閔子騫那道望向汶水的背影,在兩千多年後仍散發著清冽的光芒。
    一、費邑的誘惑與汶水的界限
    費邑在今山東費縣西北,《左傳?僖公元年》記載:“公賜季友汶陽之田及費。” 到春秋末期,費邑已成為季氏最富庶的封地,擁有城池、軍隊、良田,其規模甚至超過魯國都城。考古發現的費邑遺址,城牆周長約八公裏,出土的青銅器、玉器數量遠超同期魯國其他城邑,可見其繁華。
    季氏任命閔子騫為費宰,絕非普通的官職授予。當時的費宰多由季氏親信擔任,如公山弗擾曾以費邑叛亂《論語?陽貨》),子路也曾為季氏治費《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這個職位手握實權,既能聚斂財富,又能培植勢力,是仕途飛升的捷徑。安徽博物院藏的戰國 “費宰之印” 銅印,印麵刻有精致的蟠螭紋,顯示這一職位的尊貴。
    閔子騫為何要拒絕?《孔子家語?弟子行》記載他 “事父母孝,事君忠,與人交信”,其核心價值觀與季氏的 “僭越” 形成尖銳對立。當時季氏 “八佾舞於庭”,用天子規格的禮儀,孔子怒斥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論語?八佾》)。在這種背景下,擔任季氏的費宰,無異於成為僭越者的幫凶。
    汶水在春秋時是魯齊邊界,《水經注?汶水》載:“汶水出泰山萊蕪縣原山,西南過其縣南,又西南過奉高縣北,又西南過博縣南。” 閔子騫說 “必在汶上”,意為寧肯流亡他國,也不妥協。這種以空間劃界明誌的方式,在曆史上屢見不鮮:伯夷、叔齊 “不食周粟” 隱於首陽山,屈原 “行吟澤畔” 懷石投江,界限的另一邊,是不可動搖的原則。
    二、閔子騫的孝道與政治倫理
    閔子騫以孝著稱,《二十四孝》中 “蘆衣順母” 的故事流傳千古:他幼時受後母虐待,冬日穿蘆花填充的棉衣,而弟弟穿絲棉。父親發現後欲休妻,閔子騫卻勸道:“母在一子寒,母去四子單。” 這種 “以德報怨” 的孝,並非單純的家庭倫理,而是其政治倫理的基礎。
    在儒家看來,“孝” 與 “忠” 一脈相承。《孝經?廣揚名》說:“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 閔子騫的孝,包含著對 “義” 的堅守 —— 既不忍父親陷入 “休妻” 的不義,也不願後母背負 “虐子” 的惡名。這種品質投射到政治領域,便是對 “不義之君”“不義之祿” 的拒絕。
    《論語?先進》記載,孔子讓弟子各言其誌,閔子騫說:“願無伐善,無施勞。” 意為不誇耀自己的好處,不把勞苦之事推給別人。這種低調謙和的態度,與季氏的專橫形成鮮明對比。季氏家臣陽貨曾強迫孔子出仕,孔子雖 “時然後言”,卻始終保持距離,閔子騫的拒仕,正是對孔子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思想的踐行。
    山東濟南的閔子騫祠,有幅明代壁畫 “拒仕圖”:閔子騫站在汶水岸邊,季氏的使者跪在地上遞上聘書,背景中季氏的宮殿隱約可見,卻被一道彩虹般的光帶與汶水隔開。這幅畫生動詮釋了:真正的操守,能在欲望與原則之間劃出比河流更清晰的界限。
    三、拒仕傳統的曆史譜係:從伯夷到陶淵明
    閔子騫的拒仕並非孤立事件,而是中國士人 “守道不仕” 傳統的重要環節。這個傳統像一條隱秘的河流,流淌在正史的縫隙裏,滋養著中國文化的精神品格。
    商周之際的伯夷、叔齊,是拒仕傳統的源頭。《史記?伯夷列傳》記載,他們是孤竹君之子,因反對周武王伐紂,“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臨死前作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這種對 “以暴易暴” 的批判,與閔子騫拒絕季氏專權,精神內核完全一致 ——拒絕服務於自己認為不義的政權。
    戰國的莊子,將拒仕推向哲學高度。楚王派使者聘他為相,莊子持竿不顧:“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莊子?秋水》)他的選擇,是對 “廟堂之高” 的超越,追求精神的絕對自由,這種 “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的態度,影響了後世無數隱士。
    漢代的嚴光,曾與光武帝劉秀同學。劉秀稱帝後請他出山,嚴光卻披羊裘垂釣於富春江上。劉秀親自拜訪,與他同榻而眠,嚴光卻把腳壓在劉秀肚子上。最終他拒絕官職,隱居終老。範仲淹在《嚴先生祠堂記》中讚道:“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嚴光的拒仕,是對 “君臣關係” 的重新定義 —— 友誼不能成為屈從的理由。
    東晉的陶淵明,留下 “不為五鬥米折腰” 的千古佳話。他任彭澤縣令時,郡督郵來視察,屬吏勸他 “應束帶見之”,陶淵明歎道:“吾不能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裏小人邪!” 即日解印去職,作《歸去來兮辭》明誌。他的拒仕,是對官場虛偽的徹底決裂,回歸田園尋找 “真意”。
    這些拒仕者的選擇各異:伯夷是 “非暴力不合作”,莊子是 “精神超脫”,嚴光是 “平等堅守”,陶淵明是 “回歸本真”,但都與閔子騫一脈相承 ——在官職與操守之間,選擇後者;在利益與原則之間,堅守底線。
    四、“辭” 的藝術:拒仕的語言智慧
    閔子騫的拒仕之言 “善為我辭焉”,語氣委婉卻態度堅決,展現了 “辭” 的藝術。這種語言智慧,既避免直接衝突,又清晰表達立場,是中國士人在複雜政治環境中的生存智慧。
    委婉中的堅定:“善為我辭” 的 “善”,意為 “好好地”,給足對方麵子;“辭” 則明確表示拒絕。這種 “軟中帶硬” 的表達,比怒斥更有力量。《孟子?公孫醜下》中,孟子拒絕齊王的召見,說 “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同樣用委婉的方式堅守原則。
    預設的界限:“如有複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是提前劃清底線。這種 “預警式拒絕”,讓對方明白再勸無用,避免糾纏。三國時管寧 “割席分坐”,以行動劃界;嵇康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以文字明誌,都是這種智慧的延續。
    以退為進的策略:拒仕不是目的,而是為了 “守義”。閔子騫的拒絕,是向世人宣告 “不義之祿不可取”,這種 “退” 實則是對道義的 “進”。唐代的元結,在安史之亂後拒絕朝廷的高官厚祿,主動請求去戰亂後的道州任刺史,“撫柔甿庶,幾致刑措”,用另一種方式踐行道義。
    語言是心靈的鏡子,拒仕之言的風格,反映出拒仕者的品格:閔子騫溫和而堅定,伯夷悲憤而決絕,莊子幽默而超脫,陶淵明灑脫而果決。這些話語穿越時空,讓我們看到:真正的力量,不在於聲高,而在於意堅。
    五、費宰的曆任者:不同選擇的命運對照
    費邑作為季氏的核心封地,曆任費宰的不同選擇,構成了一麵映照操守的鏡子,與閔子騫形成鮮明對比。
    公山弗擾的叛亂:《論語?陽貨》記載,公山弗擾以費邑叛亂,召孔子前往,孔子 “欲往”,子路不悅。孔子解釋:“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最終雖未前往,但公山弗擾的選擇 —— 利用費宰的權力謀私,成為閔子騫拒絕的反麵教材。他的結局是兵敗逃亡,《左傳?定公十二年》載 “公山不狃奔齊”,身死名滅。
    子路的治費:《孔子家語?屈節》記載,子路為費宰時,“備其守備,修其城郭,民皆說悅”。他的治理能力出眾,但因服務於季氏,始終處於 “助紂為虐” 的爭議中。後來子路在衛國孔悝之亂中戰死,死前仍 “結纓而死”,堅守禮儀,卻也難掩其選擇的矛盾性。
    子遊的教化:《禮記?檀弓》記載,子遊為武城宰時,以禮樂教化百姓,孔子 “聞弦歌之聲”,曾開玩笑說 “割雞焉用牛刀”,子遊反駁 “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遊的選擇是 “在其位謀其政”,用正道影響地方,與閔子騫的徹底拒絕不同,卻也是一種堅守。
    這三種選擇構成了士人麵對不義權力時的典型困境:公山弗擾 “同流合汙”,子路 “有限堅守”,子遊 “以道化之”,而閔子騫 “徹底劃界”。曆史評價也隨之分野:公山弗擾被斥為 “亂臣”,子路被歎為 “忠勇”,子遊被讚為 “賢宰”,閔子騫被尊為 “君子”。
    這些對照揭示:選擇比能力更重要,方向比速度更關鍵。閔子騫的拒絕,不是逃避責任,而是拒絕為不義服務 —— 有些位置,站上去就是錯;有些俸祿,拿起來就失節。
    六、汶水的象征:界限意識的文化內涵
    閔子騫以汶水為界,賦予這條河流豐富的文化象征意義。在中國文化中,“界限” 是重要的精神符號,既包括地理界限,也包括倫理界限、原則界限。
    地理界限與心理界限:汶水是地理上的魯齊邊界,更是閔子騫心理上的 “義利之界”。這種 “以地明誌” 的方式,在文學中反複出現:屈原 “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用蒼天為界;李白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用尊嚴為界;文天祥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用生死為界。
    可逾越與不可逾越:有些界限可以逾越,如 “入境問俗”;有些界限絕不能逾越,如 “餓死不食嗟來之食”。《禮記?曲禮》說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階級界限;孟子說 “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是人性界限。閔子騫的界限,屬於後者 ——關乎人格尊嚴與道德底線,一旦逾越,便不成其為人。
    動態的界限與堅守的內核:界限的形式會變,但內核不變。在現代社會,汶水可能變成一份合同中的 “霸王條款”,一份違背良知的工作指令,一次需要妥協的利益交換。拒絕的方式也可能不是 “逃往汶上”,而是辭職、舉報、沉默的抗議,但那種 “有所不為” 的精神,始終是文明的脊梁。
    江蘇蘇州的滄浪亭,有幅楹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 這裏的 “清風明月”,便是無形的界限 —— 物質可以有價,精神操守卻無價。閔子騫望向汶水的那一刻,看到的正是這種無價的堅守。
    七、“不仕” 與 “仕”:士人的雙重選擇
    閔子騫的拒仕,不是否定 “仕” 本身,而是否定 “不義之仕”。儒家主張 “學而優則仕”《論語?子張》),但前提是 “邦有道”。孔子說 “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論語?公冶長》),展現了士人 “仕” 與 “不仕” 的靈活選擇。
    有道則仕:當國家政治清明時,士人應積極出仕,施展抱負。《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在魯國任大司寇時,“與聞國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於塗,塗不拾遺”,將魯國治理得井井有條。這種 “仕”,是 “達則兼濟天下” 的擔當。
    無道則隱:當政治黑暗時,士人應退隱自保,保持操守。孔子周遊列國 “幹七十餘君而無所遇”,晚年回到魯國整理典籍,“筆則筆,削則削”,修《春秋》以明誌。這種 “隱”,不是消極逃避,而是 “窮則獨善其身” 的智慧。
    隱而不廢:即使不仕,士人也可通過其他方式影響社會。孟子 “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通過著書立說傳播思想;東漢的鄭玄,拒絕董卓、袁紹的征召,“括囊大典,網羅眾家”,注疏群經,成為經學大師。這種 “隱”,是另一種形式的 “仕”。
    閔子騫的拒仕,屬於 “無道則隱”,但他並未消極避世。《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記載,他 “仕於魯,為大夫”,隻是拒絕為季氏服務。這種 “選擇性出仕”,展現了士人對 “仕” 的本質理解 —— 仕是為了行道,而非謀祿;是為了利民,而非附勢。
    八、拒仕的代價與回報
    拒絕一份高薪厚祿,需要付出實實在在的代價;但堅守操守,也會獲得無形的回報。閔子騫的選擇,在當時和後世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物質的清貧:《論語?雍也》記載,孔子稱讚閔子騫 “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但對他的生活狀況卻無記載,結合其拒仕的選擇,可推測其生活清貧。陶淵明 “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五柳先生傳》),嚴光 “披羊裘釣澤中”《後漢書?嚴光傳》),物質清貧是拒仕者的共同特征。
    精神的豐盈:拒仕者雖然物質匱乏,精神卻無比充實。閔子騫因拒仕贏得孔子的高度評價,成為 “德行” 科的代表人物;陶淵明在田園中找到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的真意;嚴光在富春江上獲得 “心與白雲閑” 的自由。這種精神豐盈,是對物質清貧的最好補償。
    曆史的銘記:那些追名逐利的費宰早已被遺忘,而閔子騫的拒仕卻被載入史冊,代代傳頌。費縣的閔子祠,自漢代起香火不斷;曆代帝王對他屢有追封,唐開元二十七年追贈 “費侯”,宋大中祥符二年封 “琅琊公”。這種曆史銘記,是對操守的最好回報。
    社會的鏡鑒:拒仕者的故事,成為社會的道德鏡鑒。當官場腐敗時,人們會想起閔子騫的堅守;當誘惑叢生時,人們會念叨陶淵明的 “不為五鬥米折腰”。這種鏡鑒作用,讓拒仕的精神轉化為社會的良知力量。
    代價與回報的辯證法在此顯現:失去的是暫時的利益,得到的是永恒的尊嚴;放棄的是眼前的官位,贏得的是曆史的尊重。
    九、季氏的權力與閔子騫的操守對抗
    季氏在魯國的專權並非一蹴而就,而是曆經幾代人的經營,形成了盤根錯節的權力網絡。閔子騫的拒仕,本質上是個體操守與強權政治的正麵碰撞,這場碰撞揭示了權力與道德的永恒張力。
    季氏的權力根基可追溯到季友。《左傳?僖公十六年》記載,季友平定慶父之亂,輔佐魯僖公,被賜汶陽之田及費邑,奠定了季氏的基業。到季文子執政時,“家無衣帛之妾,廄無食粟之馬”《國語?魯語》),以節儉贏得民心;季武子則 “作三軍,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左傳?襄公十一年》),將魯國軍隊私有化,權力進一步擴張;至季平子,更是 “與孟孫氏、叔孫氏共伐昭公”《史記?魯周公世家》),把魯昭公趕出魯國,開啟了 “陪臣執國命” 的時代。
    季氏專權的核心是 “僭越”。他們不僅在軍事、經濟上掌控國家,更在禮儀上挑戰周天子權威。《論語?八佾》詳細記載:“季氏旅於泰山”,祭祀本應由天子主持的泰山之神;“季氏舞八佾”,使用六十四人的舞蹈隊伍,遠超諸侯應有的三十六人規格。孔子對此痛心疾首,認為這是 “天下無道” 的標誌 ——“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論語?季氏》)
    閔子騫麵對的正是這樣一個 “陪臣執國命” 的季氏。費邑作為季氏的根據地,是其對抗公室、控製魯國的重要籌碼。任命閔子騫為費宰,既有拉攏人才的意圖,也有將其納入權力體係的考量 —— 如果連以德行著稱的閔子騫都接受任命,季氏的統治就更具 “合法性”。
    但閔子騫的操守像一把利劍,刺破了季氏的偽裝。他的拒絕傳遞出明確信號:權力可以收買利益,卻無法收買良知;可以控製疆域,卻無法控製人心。這種對抗在當時產生了深遠影響,《孔子家語?顏回》記載,孔子聽聞閔子騫拒仕後,讚歎道:“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亦不間於其君大夫之言。” 這裏的 “不間於其君大夫之言”,正是對他不屈服於強權的肯定。
    季氏對閔子騫的拒絕並非無動於衷。據《禮記?檀弓》記載,後來季氏又想任命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 “固辭”,甚至 “退而之汶上”,用實際行動表明立場。季氏最終未再強求,這既顯示了閔子騫的堅定,也反映出強權對德行的某種忌憚 —— 即使在黑暗的政治環境中,道德的光芒仍能讓權力有所收斂。
    十、閔子騫的教育實踐:拒仕後的行道方式
    閔子騫拒絕為季氏服務後,並未消極避世,而是選擇以教育傳播道義,這種 “退而育人” 的方式,成為他行道的另一種途徑。
    在曲阜孔廟的 “聖跡殿” 中,有一幅 “閔子騫講學” 圖:他坐在杏壇之上,弟子們環坐四周,手中捧著竹簡,神情專注。圖中背景是簡陋的茅屋,與季氏的宮殿形成鮮明對比,卻洋溢著濃鬱的學術氣息。這幅圖雖為後世所作,卻真實反映了閔子騫的教育實踐。
    閔子騫的教育內容以儒家倫理為核心,尤其注重 “孝” 與 “義” 的傳授。《孔子家語?弟子行》記載,他教導弟子 “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將家庭倫理擴展到社會倫理。他的教學方法靈活多樣,常以自身經曆為例,如講述 “蘆衣順母” 的故事,讓弟子理解 “孝” 不僅是順從,更是包容與關愛。
    他的弟子中不乏後來的賢達之士。《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索引記載,閔子騫的門人 “有若、曾參之流”,雖未必直接受教,卻深受其思想影響。有若提出 “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與閔子騫的謙和品格一脈相承;曾參強調 “吾日三省吾身”《論語?學而》),也體現了對道德操守的重視。
    閔子騫的教育實踐,展現了士人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的另一種可能 ——當仕途受阻時,教育成為傳承道義的薪火。這種 “退而不休” 的精神,影響了後世無數教育家:孟子 “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孟子?滕文公下》),周遊講學傳播思想;朱熹在白鹿洞書院 “講學授徒,著書立說”,將理學發揚光大。
    十一、汶上意象的文學演繹:從《論語》到後世詩詞
    閔子騫 “必在汶上” 的宣言,讓汶水成為文學作品中的重要意象,曆代文人墨客以此為題,抒發對操守的讚美與堅守。
    漢代《古詩十九首》中有 “汶水湯湯,行人思鄉” 之句,雖以汶水寫鄉愁,卻隱約可見閔子騫故事的影子 —— 汶水不僅是地理界限,也是情感與精神的寄托。
    唐代李白在《古風?其五十一》中寫道:“殷後亂天紀,楚懷亦已昏。夷齊是何人,獨守西山餓。” 雖未直接提及閔子騫,卻與 “汶上之風” 精神相通,借伯夷、叔齊讚美堅守氣節之人。杜甫則在《壯遊》中感歎:“朱門任傾奪,赤族迭罹殃。國馬竭粟豆,官雞輸稻粱。” 通過批判權貴的奢侈,反襯拒仕者的高潔。
    宋代蘇軾對閔子騫尤為推崇,在《送顏複兼寄王鞏》中寫道:“顏回屢空安樂在,閔子單衣順良存。” 將閔子騫與顏回並列,肯定其在貧困中堅守操守的品質。他在《和子由蠶市》中 “蜀人衣食常苦艱,蜀人遊樂不知還” 的對比,暗含對 “不義之樂” 的批判,呼應了閔子騫對季氏富庶的拒絕。
    元代關漢卿在雜劇《閔子騫單衣記》中,詳細演繹了 “蘆衣順母” 和 “拒仕汶上” 的故事,將閔子騫塑造為 “孝” 與 “義” 的完美化身。劇中閔子騫拒絕季氏時唱道:“俺隻守著孔聖人的道理,不當那權臣的鷹犬。” 直白表達了對操守的堅守。
    這些文學作品中的汶上意象,已超越地理範疇,成為操守、氣節、道義的象征。文人墨客通過吟詠閔子騫的故事,既表達對現實中趨炎附勢者的不滿,也寄托了自己對理想人格的追求。
    十二、閔子騫與同時代士人的操守比較
    春秋末期是社會大變革的時代,士人群體麵臨著前所未有的選擇,閔子騫與同時代士人的不同選擇,構成了一幅幅生動的操守畫卷。
    與孔子的比較:孔子周遊列國,“知其不可而為之”《論語?憲問》),試圖在亂世中尋找行道的可能;閔子騫則選擇 “不義則不仕”,劃清界限。兩人方式不同,目標一致 —— 孔子是 “積極入世的堅守”,閔子騫是 “消極避世的抗爭”。孔子對閔子騫的欣賞,正是對這種不同方式的認可。
    與子貢的比較:子貢善於外交與經商,“存魯、亂齊、破吳、強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在複雜的利益格局中周旋;閔子騫則堅守原則,拒絕任何妥協。子貢是 “在遊戲中改變規則”,閔子騫是 “不進入不義的遊戲”,代表了士人應對亂世的兩種策略。
    與子夏的比較:子夏 “仕於魏文侯”《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為魏國的強盛製定禮儀製度,是 “以道事君” 的代表;閔子騫拒絕為季氏服務,是 “道不同不相為謀” 的體現。子夏的選擇需要智慧,閔子騫的選擇需要勇氣,兩者都是對 “道” 的堅守。
    這些比較揭示:操守並非隻有一種表現形式,重要的是在任何選擇中都不放棄原則。孔子的 “知其不可而為之”,子貢的 “權變”,子夏的 “服務”,閔子騫的 “拒絕”,共同構成了儒家士人的操守光譜。
    十三、“費宰” 職位的曆史變遷:從權力象征到職能轉變
    費宰這一職位隨著曆史變遷,其性質和意義也發生了變化,從季氏專權的工具,逐漸演變為普通的地方行政官職,這種變遷反映了政治製度的演進和社會觀念的變化。
    戰國時期,費邑成為齊國的領土《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費宰不再是季氏的私臣,而是齊國的地方官員,職責轉向 “治民、征賦、守土”。考古發現的戰國 “費丞之印”,說明此時費邑已設立輔佐費宰的官員,行政體係更加完善。
    秦漢實行郡縣製,費邑改為費縣,費宰改稱 “費令” 或 “費長”,成為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員。《漢書?地理誌》記載東海郡有費縣,其行政長官的職責是 “勸農桑,平獄訟,恤鰥寡”,與春秋時期的費宰相比,權力受到中央政府的嚴格製約,不再有割據一方的可能。
    唐代費縣屬沂州,縣令的品級為 “從七品下”《唐六典》),其考核標準包括 “戶口增減、墾田多少、賦役完納、盜賊多少” 等,完全納入中央集權的管理體係。此時的費縣縣令,與閔子騫拒絕的費宰已不可同日而語,成為普通士人施展治政才能的平台。
    明清時期,費縣縣令的職責更加細化,除行政事務外,還需主持科舉考試、興修水利、興辦學校等。清代《費縣誌》記載,康熙年間費縣縣令朱約 “修學宮,建書院,勸民墾荒,費民賴之”,其政績與季氏時期的費宰形成鮮明對比 ——權力的性質已從私人工具轉變為公共服務。
    費宰職位的變遷,從一個側麵反映了中國政治製度從 “分封製” 到 “郡縣製” 的演進,也說明:同樣的職位,在不同的製度環境中,會具有完全不同的意義。閔子騫拒絕的不是 “費宰” 這一職位本身,而是它在季氏專權體製下的不義屬性。
    十四、現代社會中的 “汶上之風”:拒絕的當代意義
    在現代社會,雖然沒有 “費宰” 這樣的職位,但閔子騫的 “汶上之風” 依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拒絕不義” 的精神,在各行各業都有生動體現。
    職場中的拒絕:麵對公司要求的 “數據造假”“虛假宣傳”,有人選擇辭職,如某知名企業的財務總監因拒絕做假賬而離職,雖失去高薪工作,卻保住了職業操守;麵對 “996” 的不合理加班製度,有人通過法律途徑維權,用行動扞衛勞動者的權益。這些選擇,與閔子騫拒絕季氏如出一轍 ——不被利益綁架,堅守職業底線。
    商業中的拒絕:有些企業拒絕生產假冒偽劣產品,即使成本更高、利潤更低;有些企業家拒絕 “汙染環境換發展”,主動投入環保設備。如某紡織企業寧願承受損失,也不使用有毒染料,最終憑借優質產品贏得市場。這種 “拒絕”,是商業倫理的體現。
    學術中的拒絕:麵對 “學術不端”“數據造假” 的誘惑,有些學者堅守學術誠信,如某教授主動撤回有瑕疵的論文,即使影響職稱評定也在所不惜。這種對真理的堅守,與閔子騫對道義的堅守一脈相承。
    公共事務中的拒絕:公務員拒絕 “權力尋租”,記者拒絕 “有償新聞”,醫生拒絕 “紅包回扣”…… 這些拒絕看似微小,卻共同構築了社會的道德防線。正如閔子騫的拒絕改變不了季氏專權的現實,卻能守住自己的操守,現代社會的每一次 “拒絕”,都是對不義的無聲反抗。
    十五、閔子騫祠的千年香火:操守的物質傳承
    閔子騫的操守不僅通過文字流傳,更通過祭祀建築得以物質化傳承。分布在山東、河南、安徽等地的閔子騫祠,成為後人緬懷先賢、砥礪操守的場所,千年香火不斷,見證了 “汶上之風” 的持久生命力。
    濟南的閔子騫祠始建於西漢,現存建築為明清重修,坐北朝南,由大門、正殿、東西配殿組成。正殿內供奉閔子騫塑像,頭戴禮帽,手持竹簡,神情莊重。祠內有一株千年古柏,枝幹挺拔,相傳為閔子騫親手所植,象征其堅貞不屈的品格。每年農曆二月二十四日閔子騫誕辰),當地百姓都會舉行祭祀活動,誦讀《論語》中關於閔子騫的記載,這種習俗延續至今。
    費縣的閔子祠位於費邑遺址附近,據《費縣誌》記載,始建於唐開元年間,現存 “閔子故裏” 碑為清代所立。碑文中 “其心三月不違仁,其行一世不忘孝”,高度概括了閔子騫的品德。祠內的 “拒仕亭”,亭柱上刻有楹聯:“拒仕守仁心,汶水千秋照;孝親傳道義,泰山萬代仰。”
    河南範縣的閔子騫祠,相傳是閔子騫曾任範縣縣令時的住所,現存 “閔子騫政績碑”,記載他 “治範期間,輕徭薄賦,興修水利,百姓安居樂業”。這裏的祭祀活動融合了當地民俗,既有儒家的禮儀,也有民間的祈福,體現了閔子騫形象的多元傳承。
    這些祠堂不僅是文物古跡,更是精神地標。它們提醒著後人:操守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體的選擇;不是曆史的陳跡,而是現實的指引。當人們走進祠堂,麵對閔子騫的塑像,仿佛能聽到他那句 “善為我辭焉” 的堅定聲音,在心中激起對操守的思考。
    十六、“孝” 與 “義” 的現代詮釋:閔子騫精神的當代轉化
    閔子騫的 “孝” 與 “義” 並非封建糟粕,而是可以進行現代詮釋的精神財富,在家庭倫理和社會道德建設中仍能發揮積極作用。
    現代孝道的新內涵:閔子騫的 “蘆衣順母” 不是愚孝,而是 “體諒與包容”。在現代社會,孝道可以表現為對父母的精神陪伴,而非盲目順從;可以是平等溝通,而非等級服從。如定期與父母視頻通話,尊重父母的生活方式,支持他們的興趣愛好,這些都是 “孝” 的現代體現,延續了閔子騫 “以德報怨” 的包容精神。
    社會道義的新表現:閔子騫的 “拒仕” 所體現的 “義”,在現代社會表現為 “社會責任”“職業道德”“公共精神”。如企業家的 “慈善捐贈”,是對 “達則兼濟天下” 的踐行;誌願者的 “公益服務”,是對 “泛愛眾” 的詮釋;普通人的 “見義勇為”,是對 “義之所至,不敢辭” 的呼應。
    孝與義的結合:閔子騫的孝與義是統一的,現代社會也需要 “家庭美德” 與 “社會公德” 的結合。一個對父母冷漠的人,很難對社會有責任感;一個缺乏社會良知的人,其家庭倫理也難免虛偽。如 “最美孝心少年” 不僅照顧生病的家人,還積極參與社區服務,展現了孝與義的現代融合。
    閔子騫精神的當代轉化,不是複古懷舊,而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讓傳統美德在現代社會煥發新的活力。正如費縣閔子騫祠的宣傳語所說:“學習閔子騫,居家盡孝,處世守義。”
    十七、從 “拒仕” 到 “有所不為”:中國文化的底線思維
    閔子騫的 “拒仕” 體現了中國文化中深刻的 “底線思維”——“有所為,有所不為”。這種思維不是消極的保守,而是積極的堅守,為個體和社會劃定了不可逾越的紅線。
    個體的底線:在個人生活中,底線是 “不傷害他人”“不違背良知”。如孔子所說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論語?顏淵》),孟子強調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孟子?離婁下》),都是對個體底線的界定。閔子騫的底線是 “不為不義之仕”,現代個體的底線可能是 “不做虧心事”“不賺黑心錢”。
    社會的底線:在社會層麵,底線是 “法律”“道德”“公序良俗”。《禮記?禮運》描繪的 “小康社會”,以 “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夫婦,以和兄弟” 為底線,一旦突破這些底線,社會就會陷入混亂。如春秋時期的 “禮崩樂壞”,正是因為諸侯、大夫突破了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的底線,才導致天下大亂。
    底線的守護:守護底線需要勇氣和智慧。閔子騫以 “退至汶上” 守護底線,孔子以 “著《春秋》” 褒貶善惡守護底線,後世的包拯以 “鐵麵無私” 守護司法底線,海瑞以 “抬棺死諫” 守護政治底線。這些守護雖然方式不同,卻都體現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的決心。
    在現代社會,底線思維尤為重要。食品安全的底線是 “不添加有害成分”,環境保護的底線是 “不破壞生態平衡”,公共安全的底線是 “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這些底線的守護,需要個體的堅守、製度的完善和社會的監督,正如閔子騫的拒仕離不開孔子的肯定和後世的傳頌,底線的守護也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十八、閔子騫故事的民間傳播:從正史到戲文
    閔子騫的故事不僅在正史中記載,更在民間廣泛傳播,通過戲曲、評書、年畫等形式深入人心,成為普通百姓的道德教科書,這種民間傳播讓 “汶上之風” 突破士大夫階層,融入民族文化的血脈。
    戲曲中的閔子騫:元代以後,以閔子騫為題材的戲曲大量湧現,除關漢卿的《閔子騫單衣記》外,還有明代傳奇《蘆衣記》、清代秦腔《鞭打蘆花》等。這些戲曲往往將 “蘆衣順母” 和 “拒仕汶上” 結合,突出其 “孝” 與 “義” 的雙重品質。在《鞭打蘆花》中,有一段唱詞:“蘆花本是無情物,卻教孝子受淒涼。若非真心孝感天,怎得闔家複團圓。” 通過戲劇衝突,讓觀眾在情感共鳴中接受道德教育。
    民間故事中的閔子騫:在山東、河南等地的民間故事中,閔子騫的形象更加豐滿。有故事說他拒仕後,在汶水岸邊教書育人,當地百姓為了感謝他,自發修建學堂;還有故事說他曾用自己的俸祿幫助貧困村民,“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的俗語就源於他的教導。這些故事雖無史料依據,卻反映了百姓對理想人格的向往。
    年畫與剪紙中的閔子騫:明清時期的年畫中,“閔子騫蘆衣順母” 是常見題材,畫麵多為閔子騫跪在地上,父親手持鞭子,後母站在一旁,弟弟躲在母親身後,通過人物表情的對比,展現閔子騫的寬容和後母的羞愧。剪紙作品則多表現他 “拒仕汶上” 的場景,汶水波濤象征他不可動搖的決心。這些視覺藝術讓不識字的百姓也能理解閔子騫的故事。
    民間傳播的過程,也是閔子騫形象不斷被理想化的過程。百姓忽略了曆史的複雜性,將他塑造為 “完美無缺” 的道德偶像,這種理想化雖然偏離史實,卻體現了民間社會對 “孝” 與 “義” 的樸素追求,讓閔子騫的精神得以在更廣泛的群體中傳承。
    十九、季氏專權的經濟基礎:從土地掠奪到商業壟斷
    季氏能夠長期專權,離不開強大的經濟基礎。他們通過土地掠奪、商業壟斷等手段積累財富,控製魯國的經濟命脈,這種經濟霸權與政治強權相互支撐,形成了難以撼動的權力網絡。
    土地兼並的加劇:春秋時期,魯國實行 “井田製”,土地歸周天子所有,諸侯、大夫隻有使用權。但季氏通過各種手段兼並土地,據《左傳?昭公三年》記載,季氏 “四分公室,季氏擇二,二子各一”,將魯國的土地和人口分成四份,季氏獨占兩份,孟孫氏和叔孫氏各占一份。到季平子時,更是 “取卞”《左傳?昭公二十三年》),將魯國的重要城邑卞邑據為己有,土地麵積遠超公室。
    賦稅製度的操控:季氏通過操控賦稅製度,加重對百姓的剝削。他們改變魯國傳統的 “什一稅”征收十分之一的賦稅),實行 “田賦”按土地麵積征稅)和 “丘賦”按村落征兵和征稅),據《左傳?哀公十一年》記載,季康子 “欲以田賦”,孔子反對說 “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但季氏仍強行推行,將更多財富納入自己腰包。
    商業壟斷的形成:費邑地處交通要道,是魯國與齊國、吳國貿易的樞紐。季氏控製費邑後,壟斷了當地的鹽業、鐵器、絲綢等貿易,從中獲取巨額利潤。《史記?貨殖列傳》記載,春秋時期 “子貢既學於仲尼,退而仕於衛,廢著鬻財於曹、魯之間”,子貢能在曹、魯之間經商致富,也從側麵反映出魯國商業的繁榮,而這其中相當一部分利益被季氏掌控。
    經濟上的壟斷讓季氏有能力豢養私兵、拉攏朝臣、賄賂諸侯,形成 “經濟  政治  軍事” 的惡性循環。閔子騫拒絕擔任費宰,不僅是拒絕政治上的依附,也是拒絕成為季氏經濟掠奪的幫凶 ——在季氏的權力網絡中,任何職位都與這種不義的經濟基礎緊密相連。
    二十、季氏與其他家族的權力鬥爭:從 “三桓” 共治到季氏獨大
    季氏的專權並非一帆風順,而是在與孟孫氏、叔孫氏合稱 “三桓”)及公室的鬥爭中逐漸實現獨大,這種權力鬥爭充滿了陰謀與血腥,也反映了春秋時期宗法製度的崩潰。
    “三桓” 的形成與合作:“三桓” 都是魯桓公的後代,季氏為季友之後,孟孫氏為慶父之後,叔孫氏為叔牙之後。在春秋初期,“三桓” 曾聯手對抗公室,如魯文公死後,“三桓” 共同驅逐了文公的寵妃敬嬴及其子倭,擁立魯宣公。這種合作讓他們共同掌握了魯國的實權,形成 “三桓” 共治的局麵。
    季氏與孟孫氏的鬥爭:隨著權力的膨脹,“三桓” 之間的矛盾逐漸顯現。季平子時,與孟孫氏的孟懿子因土地問題發生衝突,季平子 “伐孟氏”《左傳?昭公二十五年》),雙方兵戎相見。後來孟孫氏聯合叔孫氏、公室反擊,將季平子趕出魯國,但季平子通過賄賂等手段得以返回,並重掌大權。
    季氏與叔孫氏的博弈:叔孫氏在 “三桓” 中勢力較弱,時而依附季氏,時而聯合公室。魯昭公二十五年,叔孫氏的叔孫昭子曾支持公室反對季氏,但看到季氏勢力強大後又轉而支持季氏,導致魯昭公流亡。這種搖擺反映了中小家族在強權麵前的無奈,也讓季氏得以利用矛盾鞏固權力。
    季氏對公室的壓製:季氏通過削弱公室的權力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們控製魯國的軍隊,讓公室無兵可用;壟斷國家財政,讓公室 “貧於季氏”《左傳?昭公二十七年》);甚至幹預君位繼承,如魯昭公死後,季氏擁立魯定公,完全掌控了君權。
    季氏在權力鬥爭中的手段雖然卑劣,卻客觀上加速了魯國宗法製度的崩潰,為後來的郡縣製取代分封製埋下伏筆。但這種以不義手段獲取的權力,終究難以長久,戰國時期季氏逐漸衰落,最終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而閔子騫的操守卻穿越時空,成為永恒的精神財富。
    二十一、閔子騫的 “義” 與孔子的 “道”:儒家倫理的傳承與發展
    閔子騫的 “義” 並非孤立存在,而是深受孔子 “道” 的影響,是儒家倫理體係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孔子的 “仁” 到閔子騫的 “義”,儒家倫理在傳承中不斷發展,形成了完整的道德體係。
    孔子的 “仁” 是儒家倫理的核心:孔子說 “仁者愛人”《論語?顏淵》),“仁” 是一種普遍的愛,包括對父母的孝、對兄弟的悌、對朋友的信、對他人的恕。這種 “仁” 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體的行為規範,如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
    閔子騫的 “義” 是 “仁” 的具體體現:“義者,宜也”《禮記?中庸》),“義” 是在具體情境中做出適宜的選擇。閔子騫拒絕季氏,是因為他認為擔任費宰 “不宜”—— 不符合 “仁” 的要求;他勸阻父親休妻,是因為 “母在一子寒,母去四子單” 是 “宜” 的選擇。這種 “義” 是對 “仁” 的踐行,讓抽象的 “仁” 變得可感可知。
    儒家倫理的傳承脈絡:孔子之後,孟子將 “仁” 發展為 “仁政”,強調統治者要 “以民為本”;荀子則重視 “禮”,認為 “禮者,養也”《荀子?禮論》),通過禮儀規範人們的行為。閔子騫的 “義” 處於孔子與孟荀之間,上承孔子的 “仁”,下啟孟子的 “義利之辨”,是儒家倫理傳承中的重要環節。
    儒家倫理的現代價值:在現代社會,孔子的 “仁” 可以轉化為 “人道主義”,閔子騫的 “義” 可以轉化為 “正義感”,孟子的 “仁政” 可以轉化為 “民生關懷”,荀子的 “禮” 可以轉化為 “社會規範”。這些價值觀念,對於構建和諧社會、提升個體道德修養仍具有重要意義。
    二十二、汶水的曆史變遷與文化記憶
    汶水不僅是閔子騫拒仕的地理符號,其自身的曆史變遷也承載著豐富的文化記憶,從春秋時期的魯齊邊界到現代的水利工程,汶水見證了中國曆史的滄桑巨變,也讓 “汶上之風” 有了更深厚的曆史底蘊。
    汶水的河道變遷:據《水經注》《元和郡縣誌》等記載,汶水的河道在曆史上多次變遷。漢代汶水 “西南入濟”,唐代 “東南入泗”,明清時期形成現在的河道。這種變遷既是自然力作用的結果,也與人類活動密切相關,如曆代的水利工程改變了汶水的流向。
    汶水與水利工程:古代汶水流域修建了許多水利工程,如漢代的 “汶水渠” 用於灌溉農田,元代的 “會通河” 將汶水與大運河連接,明代的 “南旺分水樞紐” 解決了大運河的水源問題。這些工程既體現了人類改造自然的智慧,也讓汶水在經濟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汶水的文化象征意義:除了閔子騫的故事,汶水還與許多曆史事件和文化名人相關。孔子曾在汶水岸邊講學,“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論語?子罕》)可能就源於對汶水的感慨;李白曾泛舟汶水,寫下 “思歸若汾水,無日不悠悠” 的詩句;乾隆皇帝南巡時曾視察汶水水利,留下 “汶水滔滔入濟川,千秋利賴濟民編” 的詩篇。這些都讓汶水的文化內涵更加豐富。
    汶水的曆史變遷告訴我們,地理景觀是流動的,權力是暫時的,而像 “汶上之風” 這樣的精神財富卻是永恒的。無論汶水如何改道,無論季氏如何興衰,閔子騫拒絕不義的操守,都將像汶水一樣,在曆史的長河中永遠流淌。
    二十三、從閔子騫看士人的精神困境與突圍
    閔子騫的拒仕反映了春秋時期士人的普遍精神困境 —— 在 “道” 與 “勢”、“義” 與 “利” 之間的艱難抉擇,而他的選擇也為後世士人提供了突圍的路徑。
    “道” 與 “勢” 的衝突:“道” 是士人的理想和原則,“勢” 是現實的權力和地位。春秋時期,“道” 與 “勢” 往往背道而馳,士人要麽像公山弗擾那樣 “棄道從勢”,要麽像閔子騫那樣 “守道離勢”,要麽像孔子那樣 “以道抗勢”。這種衝突在後世依然存在,如明代的方孝孺因拒絕為朱棣起草即位詔書而被滅十族,他的 “守道” 與閔子騫的 “拒仕” 本質相同。
    “義” 與 “利” 的糾結:“義” 是道德原則,“利” 是物質利益。士人的生存離不開物質基礎,但對 “利” 的追求又可能損害 “義”。閔子騫拒絕季氏的高薪厚祿,選擇清貧生活,是 “重義輕利”;而有些士人則 “見利忘義”,如戰國時期的蘇秦、張儀,雖有才華卻唯利是圖。這種糾結在現代社會表現為 “職業道德” 與 “商業利益” 的衝突,閔子騫的選擇為我們提供了價值參考。
    突圍的路徑:閔子騫的突圍路徑有三:一是 “劃清界限”,以 “退至汶上” 與不義權力保持距離;二是 “堅守本心”,無論外界如何誘惑都不改變操守;三是 “另辟蹊徑”,通過教育傳播道義,實現 “道” 的傳承。這些路徑為後世士人提供了借鑒,如陶淵明 “采菊東籬下” 是 “劃清界限”,文天祥 “人生自古誰無死” 是 “堅守本心”,顧炎武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是 “另辟蹊徑”。
    士人的精神困境是永恒的,但突圍的勇氣和智慧也是人類的寶貴財富。閔子騫的故事告訴我們,無論困境多麽艱難,都有堅守操守的可能;無論現實多麽黑暗,都有 “道” 的光芒照耀。
    二十四、閔子騫精神對東亞文化的影響:從中國到朝鮮、日本
    閔子騫的精神不僅影響中國,還傳播到朝鮮、日本等東亞國家,成為東亞儒家文化圈的共同精神財富,展現了中華文化的強大影響力。
    在朝鮮半島的傳播:朝鮮半島在三國時期就傳入儒家思想,閔子騫的故事隨著《論語》和《二十四孝》的傳播而廣為人知。高麗王朝的學者金富軾在《三國史記》中記載了閔子騫的 “蘆衣順母” 故事,稱讚他 “孝感動天”。朝鮮王朝的朱子學者李滉在《退溪全書》中多次引用閔子騫的拒仕故事,強調 “士大夫當以道義為重”。現在韓國的 “閔氏” 家族,不少以閔子騫為始祖,將 “孝” 與 “義” 作為家訓。
    在日本的影響:日本在奈良時代傳入儒家思想,閔子騫的故事通過《論語集解》《孝子傳》等書籍傳入日本。江戶時代的儒學家林羅山在《論語諺解》中解釋 “閔子騫辭費宰” 時說:“士之立身,在守道義,非為爵祿。” 日本的 “孝子傳” 中,閔子騫與曾參、子路並列,成為孝道的典範。現代日本的 “論語熱” 中,閔子騫的故事依然是重要的討論話題,被視為 “堅守原則” 的象征。
    東亞文化圈的共同價值:閔子騫精神在東亞的傳播,反映了 “孝”“義”“操守” 等價值觀念是東亞文化圈的共同追求。這些共同價值為東亞國家的文化交流和合作奠定了基礎,也讓閔子騫的精神成為連接東亞人民的文化紐帶。
    二十五、結語:汶上之風,千古流芳
    閔子騫站在汶水岸邊的身影,已成為一座永恒的精神豐碑。他的拒仕,不僅是對一份官職的拒絕,更是對不義權力的反抗;不僅是個人操守的堅守,更是儒家倫理的踐行。
    從春秋到現代,從中國到東亞,閔子騫的精神穿越時空,跨越地域,始終閃耀著人性的光輝。他告訴我們:在誘惑麵前,要保持清醒;在強權麵前,要堅守原則;在困境麵前,要保持樂觀。
    季氏的宮殿早已坍塌,費邑的城牆早已殘破,而閔子騫的故事卻通過文字、建築、戲曲、民間傳說等形式,代代相傳。濟南閔子騫祠的千年古柏依然挺拔,費縣 “拒仕亭” 的楹聯依然清晰,汶水依然滔滔東流,仿佛在訴說著那個關於操守的故事。
    在這個價值多元、誘惑叢生的時代,我們更需要 “汶上之風” 的滋養。無論是為官者拒絕腐敗,還是經商者堅守誠信,抑或是普通人恪守良知,都是對閔子騫精神的傳承。正如古人所說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閔子騫的操守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這或許就是他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汶上之風,千古流芳;閔子之德,萬世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