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說：“每個人都講講自己的故事吧。”
    酒杯依次傳遞，傳到誰那，就喝光一杯酒，講一個故事。
    新人們講的，無非是在老家的那條街上，自己多麽出名，多能逞威風。
    酒杯傳到龍梟手裏，他想講一些真實的事，就說：
    “有次寒假我在外麵打工，被人騙了。我知道雇傭未成年人的工地不靠譜，也沒有勞動合同，沒想到這麽不靠譜。”
    一夜之間工地老板就換了。新來的工人都不認識他，工資再也要不回來了。
    更慘的是，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還是個冬天，寒風凜冽，他在長途汽車站徘徊，沒錢買車票，離家十萬八千裏。
    眼看天色一點點黑了。
    辛苦工作了兩個月，什麽都沒了。
    沿街進了幾家賓館，和他們說了自己的苦衷，祈求能被收留，賓館的老板全都冷著臉拒絕了。
    路燈亮起來。北方的冬天，你知道有多冷嗎？天越黑，風越冷，像刀子一樣。
    他上身隻有件穿舊了的棉衣，根本不耐寒，薄薄的一層。全身的血，快被凍得凝固了。
    恐懼，絕望，無處可去。心情頹喪到了極點，恨不得就這樣死了。
    “後來怎麽樣了？”煤球問。
    “我走到一個高檔居民區裏……”
    居民區冬天都是有地暖的，走廊裏也會很暖和。
    “那就有救了？”
    龍梟搖搖頭。
    “樓前有密碼門，我進不去。一棟樓、一棟樓地走。等啊等，等著有個人回家，趁機偷偷溜進去。天越來越冷，就快凍死了。”
    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
    終於，看見一個燙著卷發的中年女人，拎著買菜的口袋回家。
    她打開了一扇門……
    龍梟快步從樹後走出來，跟上了她。在她回頭關門時，跟著她一起進到門裏。
    她有些起疑，打量著龍梟問了一句：
    “你是誰家的啊？”
    龍梟害怕極了，裝作自然，大腦飛速運轉，生怕她把自己趕出去。
    “嗯……”
    她看龍梟還是個小孩子，臉都被凍紅了，憨頭憨腦的，就沒多問。
    女人轉身上樓去了。
    龍梟故意走得很慢，和她拉開距離。
    聽見樓梯上高跟鞋的聲音很清脆，盤算著她大概走到了三樓的位置。
    龍梟還在二樓的階梯上磨蹭。
    她身上有股難聞的香水味，混和著老女人的體臭，彌漫在她走過的這條樓道裏。
    隔著樓梯欄杆，龍梟正好看見，她手上的塑料袋裏，裝著新鮮的青菜和飽滿的西紅柿。還有一隻紅燒肘子……
    那熱乎乎的紅燒肘子，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他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隻有餓過肚子的人，才明白這種如狼似虎的饑餓感。
    有一瞬間，他想。
    “把她的袋子搶過來，闖進她的屋子，用她的廚房，用她的餐桌，做一頓豐盛的飯菜，好好地大吃一頓……實在太餓了。”
    人可以為了生存，去做任何事情。
    從那一刻，他深深體會到了。
    人不過是一副皮囊啊。
    總有高雅人士，認為窮人不思進取，指責他們的娛樂太低俗，不關心藝術……窮人連填飽肚子都困難。
    沒日沒夜的辛勞和疲憊，早就掏空了他們的靈魂。
    要是他每個月掙2000塊錢，他會用這2000塊錢去聽一場交響樂？還是給孩子交學費？
    “要是你真這麽做了，那個女人一定會報警吧……”煤球笑道，“也許家裏還有他的丈夫孩子什麽的，總之會很麻煩……”
    “我在頭腦裏設想了很多很多……還是放棄了。”龍梟苦笑，“為了幾袋子蔬菜，不值得。”
    旁邊的人都認真地聽著。他們盤膝而坐，傾斜的酒杯就擱在鞋底上，泛著苦澀的泡沫。
    不斷有小氣泡努力上升著，鑽過粘稠絕望的阻礙，在水麵上喘一口氣後，就破裂了。
    幻日似乎很期待發生什麽。
    “你就放那個女人走了？”
    “是啊，直到聽到關門聲，砰的一聲響，所有幻想都消失了。”
    “她該後悔把你放進來。”幻日說。
    赤鬼似乎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感歎說：“沒有人是天生的壞，都是走投無路。”
    龍梟低垂著醉意朦朧的雙眼，繼續講著。
    “聲控燈滅了，走廊裏一片漆黑。我摸著黑走上去，不知道為什麽，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來，像做賊一樣。
    因為我不想打擾他們的生活。沒有什麽東西是屬於我的。這個走廊，這個小區，這條街，都不是我的。
    哪怕是白天走在公共場所，公園裏……都覺得是自己誤入了他們的領地，隻能灰溜溜地離開。
    我在頂樓，背靠著冰涼的牆坐下來。地板很溫暖，可以安心睡一覺，比在大街上凍死強多了。”
    龍梟的故事講完了。
    人們都沉默著，喝著酒，不想說話。
    回味著他最後那句話：
    “如果我再吃不上飯，就去搶早餐店的饅頭。就算你朝我的頭上給我兩槍，我也不會鬆開手裏的熱饅頭，就是那樣的感覺。”
    又喝了一會酒，幻日醉醺醺的，尖著嗓子問：
    “隊長，什麽時候回城啊？”
    冥玄笑道：“小兔崽子，回城找娘們啊？”
    “哈哈哈哈！……”一陣歡笑。
    這些財寶，是人們心裏唯一的光亮。
    到了城裏，就能肆意揮霍了。
    說著及時行樂，人生的意義卻在漸漸模糊，被逐漸擴大的虛無填滿。
    “隊長，那個死人差不多該醒了吧？”赤鬼問。
    隊長微醺的臉頰紅通通的。
    “嗯，對。”
    隊長站起身時有些打晃，抽出腰間的利劍。
    “把他帶過來。”
    龍梟從雜物堆裏，把死人扛過來。放在一條長凳上，把他的手腳捆得結結實實。
    “都過來瞧吧！”
    隊長掐算著時間，也到了12小時的期限。
    大家圍過來看，仿佛觀看飯後的餘興節目。
    果然，不一會功夫，那死人的眼睛猛地睜開了。立即齜牙咧嘴地如一頭瘋狗，想要咬住什麽東西，身體隨之抽搐。
    幾個新人都嚇得向後一縮。
    “真的複活了啊……”
    有一個膽怯的褐發少年，慌得連酒杯都脫手掉到地上，悄悄把自己的右手藏向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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