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雨更大了，沒有遮攔地淋下來。
    兩人沿著石階，朝黑暗中摸索。
    光禿禿的山頂上，孤零零地聳立著一座廢棄的神殿。
    “到了。”
    神殿的門緊閉著。
    四周的窗戶都破碎了，如一座空洞的樂器，被狂風吹得嗚咽作響。
    “我還是有點怕……”唐夢凡說。
    “門上掛著蛛網呢，肯定沒人，不怕。”
    洛兒推了推門。
    這時，一抹光亮，從窗戶的折射中透了出來，黑暗中一閃而過。
    兩人慌張地向後退。
    門竟從裏麵被打開了。
    一個手持火把的少年站在那裏。他身穿白袍，姿態優雅，麵容俊朗，低垂著疲憊而憂傷的眼眸。
    “舒天？”
    洛兒一眼就認出他。
    “啊？”唐夢凡一愣，“怎麽是你？”
    是同班的班長，學習成績最好的孩子。
    “亂世裏還能遇到熟人……太不可思議了……”唐夢凡驚訝。
    “你們進來吧……”
    舒天淡然地轉身。
    回到空曠的神殿大廳，火把插在牆上，火光映照著四周的牆壁。
    “舒天，你怎麽在這？”唐夢凡問。
    “我不是舒天了。”他說，“凡人的身份，凡人的感情，我全都已經拋棄了。”
    唐夢凡一臉詫異。
    “啊？舒天，你瘋了……”
    “我早就不在現實之中了。人與人之所以爭鬥，就是因為劣根性，隻有神明的指引，能讓我們淨潔無暇。我必須遠離塵世，向著真理、向著太陽下那道閃耀奪目的天梯攀登……”
    唐夢凡咳嗽了兩下。
    她頭發全濕透了，冷得哆嗦。
    “我們想在這裏留宿……但是不想和你在一個屋子裏。可以嗎？”她嫌棄地說。
    舒天盤膝席地而坐，臉上無喜無悲，好似麵具那樣平靜。虔誠地翻開膝頭那本書。
    “二樓有空房間，不要打擾我。我要抓緊時間研究神明留下的話。”
    洛兒好奇地問：
    “你讀的是什麽書？”
    “純白之書。”
    這本書，確實與眾不同，封麵嶄新而純白，看不出年代感。
    上麵畫著一隻高懸天空的全知之眼，五彩眼眸中打開一扇純白之門，門裏垂下一道金色天梯。
    “這是永恒之物。”舒天說，“這本書無法被刀刃破壞，無法被火焚毀……是神遺留在人世的智慧，是通往天界之路的鑰匙。這些文字我明明從沒有看過，卻像早已銘刻在心底一樣。仿佛前世的自己，在指引今世的自己。”
    他的神態肅穆。
    四周高大的書架，頂到了天花板，想必從前有很多書。現在全是空的，隻有寥寥幾本被丟棄在地上，落滿灰塵。
    舒天說道：
    “那些書……全被無知的人拿去燒火了！他們把所有能搶的東西都搶走了，就離開了這裏。但是真正的智慧，是不會被奪走的。不會因烈火與刀劍而改變。”
    唐夢凡打了個哈欠。
    “這裏真是什麽值錢的都沒有。我困了，我們去樓上吧。”
    她們沿著螺旋階梯向樓上走，檢查了那些漏風的窗戶，確認了周圍安全。
    二樓空空蕩蕩。
    許多個拱門隔開了房間，像個會場，互相連在一起。
    “聽說叫白衣聖教……”洛兒說，“是原住民信仰的神。”
    每麵牆上，都有精美的浮雕。畫著一位溫柔的神明，和她的教徒們行走在一起。
    她們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將睡袋鋪開。
    睡袋裏一片冰涼，好像睡在兩片鐵板之間。
    “好冷啊……”唐夢凡蜷著身子，喃喃說，“好不容易遇到熟人，卻是個瘋子。我記得舒天不是已經……他媽媽來學校辦退學手續，胳膊上還纏著黑紗，一直抹眼淚呢，哭得可傷心了。好多人都在辦公室門口看見了。”
    洛兒也記得。
    唐夢凡細思恐極：“我們看到的不會是他的鬼魂吧？相貌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完全變了個人。”
    洛兒翻過身，輾轉反側睡不著。
    “也許他自由了。”
    這一晚，她睡得昏昏沉沉。
    冗長的夢一個接著一個……
    第二天一早，淡紅色的陽光落入高大的神殿裏。
    洛兒先醒來了。
    看見唐夢凡熟睡在自己身旁的樣子。紅撲撲的小臉蛋，飽滿如蘋果，嘴唇微微張著，睫毛天生就很長。和普通女孩子沒什麽兩樣。
    有一瞬間，洛兒覺得：
    如果真有天使能帶走苦難，她希望降臨在唐夢凡身上。
    洛兒走出神殿大門時，舒天已經不在了。懸在牆壁上的火把已經燃盡了，冷冷的灰燼掉落一地。
    腳下是被雨水清洗過的草地，泥濘而芬芳。
    回過頭來，看見這座破敗的神殿正中，是一扇巨大的拱門，正被陽光鍍成金色，和書上畫的那扇通向天際的門一樣。
    真理之門。
    門的上方，高懸著一隻巨大的鑲嵌著五彩寶石的眼睛。
    全知之眼。
    俯瞰著人們的悲歡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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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山坡上遠遠眺望。
    城牆外麵，森林一片焦黑。旭日初升，妖魔如黑色的螻蟻，在城外徘徊。天空一片陰霾，遠處的地平線上，燒著漫天的紅霞。
    冷風中，洛兒裹了裹身上的鬥篷。
    唐夢凡也走了過來。
    她們緊挨著坐在草地上，腳靠著腳，望著火紅的太陽出神。
    “真好……我們還活著，還能見到太陽。你說這個太陽，和我們在那個世界裏見到的太陽，是一樣的嗎？”唐夢凡說。
    “不知道。”
    洛兒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慢慢鬆開，流沙如金線緩緩滑落。
    她茫然若失。
    “我們回不去了。”
    “我不想回去。”唐夢凡斬釘截鐵地說。“回去幹什麽？遭人嫌棄？過苦日子？我才不會給我的爹媽養老送終呢。”
    她臉上的倔強，就像洛兒第一次見到她。
    小學的時候，走在操場上，就看見唐夢凡突然和人打起來了……打得很凶，她扭著瘦弱的胳膊，不服輸地扯住對方的頭發。因為那個同學，罵她是：婊子生的。
    洛兒從來沒見過她流眼淚。
    無論是如何被同學欺負。
    上了中學，有一天午休。唐夢凡當著許多同學的麵，踹了自己媽媽的肚子，就在學校門口。
    她罵道：“你不該把我生出來！”
    這件事在學校裏，像笑話一樣傳。
    隻有洛兒覺得傷心。
    “我就算死在這個世界裏，也不會回去的。”唐夢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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