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裏看見七七神色驚慌、渾身顫抖著向後躲。龍溪死後，七七就跑到了這裏。
    他嚴厲地問道：
    “林川城主是怎麽了？中了什麽樣的邪術？是不是有人，從背後動手腳啊？”
    “啊？……”七七更害怕了，臉色蒼白。“我不知道啊！……”
    她膽小如鼠，卻並不老實。
    連忙解釋：
    “那天出門打獵，一切都好好的，城主忽然就從馬上摔了下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麽詛咒？”
    “詛咒？……什麽詛咒？”
    七七慌了神，失聲驚叫。
    夜曜更討厭她了。
    當初夜曜中了這個詛咒，渾身劇痛，如同毒蟲啃咬。他一看到七七這個幫凶就覺得可惡。
    七七眼角帶著淚痕，向著夜曜搖頭哀求。
    好像在說：
    “別說出來啊！——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我一定會被橋城民眾，綁在廣場的火刑架上活活燒死！”
    月明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公布她的罪行，然後放一把火……
    她恐懼極了。
    唐心問：
    “七七，你知道什麽？”
    “我沒有！我沒有啊！”七七失魂落魄，拚命爭辯，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向天發誓！我什麽都不知道！”
    唐心向夜曜說：
    “夜曜大人，我相信她，七七不會做壞事的，她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你這麽確定？”
    夜曜難以置信地望著唐心。
    她的眼神很堅定：
    “她的為人我知道，她是不會害城主的。現在她孤苦伶仃的，隻能跟著我們，這些日子她一直和我們在一起，照顧著林川城主，七七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夜曜心想，女人之間的友誼真奇妙。
    夜曜不會說出真相的，免得他們找到治愈城主的辦法。
    七七更不會說。
    “曲靜建議說，先到雪域的藥師村子療養。死馬當作活馬醫，也許能好轉呢。”
    唐心猶豫了一會，又說：
    “如果林川城主到雪域治病，橋城就不再需要我們了。馬樊會接管這座城，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趕走我們，夜曜大人，你那裏缺使者嗎？我能隨你到龍城去嗎？”
    夜曜知道，唐心精通各族語言，聰明伶俐，八麵玲瓏，人脈頗廣。與許多小城的管事，都有深厚的友誼。
    橋城就是因為有她，才有了這麽明朗的外交。
    “你收拾東西，跟我來吧。”
    唐心歡心雀躍。
    “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怎麽沒看見月明？”
    “哦……月明首相啊，搬到城外去住了。他住的地方很偏……我給你畫個地圖。”
    唐心三下五下，畫出一張地圖來。
    從城主殿出來，夜曜就一路打聽，終於尋到了月明所在的住處。
    月明受馬樊擠兌，就和夫人芍夭一起搬了出來。
    平民區的深巷裏，在一間簡陋泥土房前，夜曜停住腳步。
    抬頭看看矮門上的布簾，沾滿了塵土。街麵上襲襲冷風吹過，卷著黃沙和枯草。
    朗朗的讀書聲從門裏傳來：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至信如山，山聳千秋之未改……”
    月明溫潤的聲音說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最善的人就像水一樣。水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停留在眾人都不喜歡的地方。最有信用的人，就像山一樣，山峰屹立在那裏幾千年也不會改變……”
    夜曜有些感慨。
    在這亂世之中，竟然還有人教書。
    待書聲止息，孩童們都離開桌椅，跑到外麵去玩了。
    夜曜才走進門裏。
    月明看見了，一陣驚訝，立即迎過來。
    “你怎麽來了？”
    他整個人削瘦了一圈，臉上掛滿疲憊和哀愁，肩膀無力地垂著，手裏卷著一本舊了的書。
    “我是特地來看你的。”
    “哦，快坐吧。”
    他搬過兩把椅子，請夜曜坐下。
    “夫人不在嗎？”
    “正巧今天不在，去君臨看望朋友了。”
    他打發學生們都到街上去了。
    “去，到街上玩去吧。”
    屋裏隻有月明，他拘謹地將兩手搭在雙膝上。眼睛依舊溫和，語氣還是那樣親切，隻是目光低垂著，好像看淡了一切。
    “唉……沒想到，偌大的橋城，就這樣風雨飄搖了。”
    “物是人非。幸好你還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來的是橋城。”
    “大臣們各謀出路，從前倚仗著橋城的那些小城池，全都翻臉不認人了……人情冷暖，我這下可是體會到了！”
    “橋城是你一手建立的，不想就這樣放棄吧？不如，你當城主？”
    月明搖搖頭。
    “我累了。我沒有林川的才能，更沒有他的胸懷。柳影她太懦弱，無法主持大局。其他大臣，都去了君臨。”
    看月明，覺得心酸，也覺得敬畏。
    忽然想起來，第一次在橋城宴席上見到這個“白衣卿相”的時候。竟然還想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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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回憶，冷冷的。就像一根刺，紮著他的心。
    要是他真的殺死如此善良、不愛爭鬥的月明。他的心裏，又要背多少債呢？
    “把兵權奪回來就好。”夜曜說，“你們這些文臣，就是不懂得利用武力。城外的匪不剿，城內作威作福的官也不管，橋城不亂才怪。”
    “是我讓民眾們都放下武器的……”月明說，“要麽，他們就打起來了……為了我，和馬樊殺在一起，不值得。
    我每次看見土匪們，都在想，他們的心裏也很苦的……他們都是無可奈何，才走了歪路。馬樊不容我，那我就走唄，那樣橋城就安定了。不需要兵權，也不需要殺伐，一切太平。”
    他像個菩薩一樣。
    夜曜覺得心痛。
    “你不作惡，不代表別人不會這樣對你！如果這個世界上的惡人，想傷害好人，你怎麽辦？”
    “感化他……”
    月明這樣說。
    夜曜簡直無語了。
    怪不得橋城軟弱。
    這裏的人，從觀念上，就強橫不起來。
    “感化不了的呢？”
    “沒有人是感化不了的。”
    夜曜苦口婆心地勸他，真希望他能接管橋城，別落入馬樊手裏：
    “在亂世裏，刀和拳頭，比話語更有用。靠讀聖賢書，是舉步維艱的。你把惡人放走，隻會讓更多的好人遭殃！那樣你也成了惡人的幫凶！好人就是因為太軟弱，才被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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