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明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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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輔並不坐下,隻是道:“不過是老臣年事已高,經曆的事多一些罷了……若論對陛下的忠心,比不上殿下的半分。”
    朱予煥聞言隻是輕笑一聲,道:“英國公追隨我曾爺爺到如今,已經是四朝老臣了,竟然也如此謙遜,若是滿朝上下都如英國公一般,陛下何愁壯誌難酬呢?”她說著說著歎了一口氣,像是十分發愁,道:“皇考在世時,邊境尚且無法徹底安定,如今先皇不在,陛下尚且年輕,瓦剌、兀良哈等邊寇更是大膽,時常侵擾邊境,陛下推行武舉,無非是希望能夠選拔賢臣良將,安穩邊境,可惜總是有人不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反而擾得朝廷不得安寧。”
    朱祁鎮和張輔私下聊天的時候自然也說過這一番話,隻不過沒有朱予煥這樣“委婉”,幾乎是將對張輔的“威脅”直接擺在了明麵上。
    當時朱予煥也在,雖然未曾參與兩人的對話,但想必她對此也並非一無所知,如今張輔和她說話,也不必過多思考,便料想到朱予煥這一番話是在點撥張輔主動站出來,以身作則,帶著武勳們支持朱祁鎮的決定。
    張輔自然明白這一點,道:“老臣身為先帝欽點的顧命大臣,理應做一個表率,隻是……”
    朱予煥寬慰道:“英國公年事已高,昔年在行伍中的故交好友大多已經不在人世,且又多年未曾掌兵,即便願意以身作則,怕是也沒有人願意響應。”
    見朱予煥如此“善解人意”,將自己的難處全部說了出來,張輔唉了一聲,道:“殿下所言極是,老臣一把老骨頭,還能為國家做的事情不多了,但隻要陛下有命,老臣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朱予煥腹誹道:他還真是帶著你赴湯蹈火去了,隻是不知道你死前有沒有在所不辭的想法……
    張輔當然不知道朱予煥的心聲,隻是道:“但如殿下所言,老臣勢單力薄,若想說服其他人,恐怕十分困難……”
    朱予煥聞言微微一笑,道:“隻要能順利施行武舉,陛下也不會委屈了英國公和各家勳貴。各位都是當初追隨太祖爺、太宗爺出生入死,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的忠臣良將之後,陛下念及這份忠誠,不會褫奪他們的官職,不僅如此,各家也可以推薦自家子弟直接參考秋闈。若是爭一口氣能入選春闈,出人頭地,官職隻好不差,豈不美哉?”
    張輔聽她如此說,立刻明白過來,這是朱祁鎮給各家的退路,勳貴們舍不得鐵飯碗,朱祁鎮也不會因為武舉便奪了他們的指望,不僅如此,還準許武勳家的子弟也一樣參考武舉,省去了府縣選拔的麻煩,也算是給了一條捷徑。
    這些讓步的手段,張輔不是不知道,他唯一拿不準的是朱祁鎮能讓步到什麽地步,所以才上門來找朱予煥這個“皇帝代言人”。
    如今朱予煥已經將門檻說得一清二楚,其中對勳貴們的優待也所言非虛,無非是多走了一個程序,多了幾分麻煩迂回,但原本的待遇並沒有取消,眾人還有何理由反對?
    畢竟堅持和皇帝打擂台可不是一樁美差,等到皇帝哪日清算,自家第一個倒黴。
    張輔拱手作揖道:“老臣多謝殿下點撥。”
    朱予煥起身,扶著張輔的手臂坐下,笑盈盈地說道:“我與忠哥兒相識多年,自然知道你們父子二人的不易,英國公一心為公,陛下都看在眼裏,恩澤蔭襲隻會越來越好,英國公不必憂心。”
    張輔知道這是朱予煥和朱祁鎮這對姐弟的承諾,心中的那塊巨石總算徹底落地,百感交集,道:“多虧殿下……”
    朱予煥微微一笑,適時拋出自己的橄欖枝,道:“英國公以後若是有空閑,不如常來茶坊坐坐,當初在國子監吟唱《鹿鳴》可是一樁美談,這茶坊內也常有文人雅集,楊先生他們偶爾也來賞光。”
    英國公聽她這麽說,猜到她口中的楊先生大概是指楊溥,沒想到朱予煥連他們時常相聚見麵也一清二楚,不由一愣,隨後趕忙道:“殿下說的是,臣等時常聚在一起飲酒作樂,免不得被家中念叨,說是年紀大了,應該保重身體,少飲些酒,還是喝茶好……喝茶好……”
    朱予煥聽到他的話,莞爾道:“如此甚好。”她的目的已經達成,起身便要離開。
    張輔也起身送朱予煥出去,沒想到她又停下腳步,笑道:“想必英國公近日便會上奏吧?若是再晚一些,隻怕陛下要去昌平一帶巡視田獵,到時候可就趕不及了。”
    張輔隻當她是在催促自己,連聲道:“殿下放心,老臣一定不會耽擱太久,明日便會上奏陛下。”
    “好。”
    待到朱予煥離去,張輔這才直起身體,他剛要鬆一口氣,卻忽然意識到朱予煥剛才那一番話的意思。
    順德長公主這幾句話另有弦外之音,若是張輔再晚些上門,皇帝便要外出遊獵,即便不是去巡邊,這一去也要小半個月,到時候張輔就是想去給朱祁鎮賣好也找不到人,到時候哪還有什麽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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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輔不由向後一倒,有些疲累地坐在凳子上,隻覺得背後涔涔。
    這姐弟二人,弟弟卯足了勁折騰,姐姐更是暗中殺人於無形,哪一個都不是能夠輕易糊弄的主……
    眼看著馬上便要到深秋,皇家的車隊這才慢悠悠地向昌平方向去。
    盡管如此,對於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遠門”的朱祁鎮來說,仍舊十分興奮。
    朱予煥和張輔談話後不久,勳貴中最為顯赫的英國公便主動上奏,懇請施行武舉,待到正統六年,與文舉一並舉辦。
    他私下也和其他不少人露過底,將朱祁鎮對勳貴們的寬容優待說了一通,眾人心中即便再怎麽有不情願,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和皇帝對嗆。
    雖然多了一層麻煩,但是總比先前朱祁鎮一口肉湯都不打算留給他們要好。
    更何況若是自家的子弟真的能出息,考上功名,到時候能得個更高的官位,於家中也是一件好事。
    讀書也好、習武也罷,都不是尋常百姓能夠供得出來的,於他們這些勳貴而言,在教育這一點上可謂是占盡了優勢。
    朱祁鎮親自下旨,點名委派幾人負責此事,直接越過了內閣,內閣幾人自然也不會有意見。
    他們久居京中,幾乎未曾離開京城外任,和許多官員都有勾連,能夠逃過這樣的差事,可謂是“善哉善哉”,高興還來不及呢,自然也就不會考慮阻攔朱祁鎮了。
    尤其是最高話事人的楊士奇和楊溥都沒有阻攔的意思,他們就更犯不上為了這種事情犯傻了。
    朱祁鎮的計劃進行順利,又能外出遊獵,即便還像在宮中那樣,身後跟著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又有嘉興公主駙馬井源、武定侯郭玹一前一後,同錦衣衛層層保護,也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除了一開始出城的那段路坐在馬車裏,一到了相對無人的地段,朱祁鎮便改為騎馬,連同朱祁鈺一起,激動地向朱予煥詢問周圍的風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尋常的家人出遊踏青。
    朱予煥時常來往於京城和各個皇莊,也稱得上十分熟悉,自然能夠將一路的風土人情介紹得一清二楚、趣味橫生,讓一旁跟著想要拍拍馬屁、以此和皇帝小舅子親近一番的薛桓望塵莫及。
    他先前隻聽人說順德長公主博學多才,可謂是一代才女,便根據妻子常德長公主的個性推斷順德長公主是何等人物。但今日一見,薛桓這才意識到順德長公主的特別之處。
    光是皇帝對順德長公主的那份信任,便足以說明為什麽她能夠以長公主的身份輔政,更不用說如今僅次於皇帝的郕王,對順德長公主也一樣敬重有加。
    薛桓即便有心親近皇帝,借此多得些好處,但也能感覺得到皇帝對自己的信任遠比不上對順德長公主的信任,即使他是皇帝胞姐的丈夫。
    朱友桐雖然在馬車裏坐著陪同朱含嘉,但也偶爾掀起簾子看看外麵,自然對薛桓的小動作一清二楚,不由冷哼一聲,這才回身對朱含嘉道:“虧他還是陽武侯的次子,我看他和那些隻會溜須拍馬想要尚公主的油嘴滑舌之徒沒什麽區別,不過是長得人模狗樣了一些。”
    朱含嘉深知朱友桐的個性,知道她對於不喜歡的人,吝嗇多看一眼,且她自己也有拿得出手的才能,對於薛桓這樣隻能靠著祖宗留下來的產業揮霍而沒有真本事的人極其厭惡。
    因此朱含嘉隻是道:“既然陛下和太後選中了他,總有他的過人之處,他雖然性格浮躁了一些,但對我還算是有禮,況且平日裏我們兩個也不住在一處,不至於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算讓人煩心也煩不到我的頭上。”
    朱友桐聽完她的話,又見朱含嘉神情淡淡,眼中似乎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輝。
    朱友桐學畫時,商喜告訴她,一定要多多觀察身邊的人,取其精氣神入畫,所以朱友桐看身邊的人總是多上心幾分。
    若論神采,姐姐朱予煥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那雙眼睛中總是盛滿了期望,朱含嘉即便不如朱予煥那樣精神,但眼中還是有光的,怎麽會是如今這這副模樣……
    不知為何,朱友桐突然聯想到了胡善祥,她忍不住拉住朱含嘉的手,寬慰道:“嘉嘉,你是長公主,不用和其他人一樣,成婚之後就隻能受窩囊氣,要是這個薛桓對你不好,盡管入宮,有姐姐和我為你出氣!你可千萬不要忍著!”
    她雖然記不大清楚小時候的每件事,可是總還隱隱約約有個印象,姐姐不在的時候,母親的神情就和如今的朱含嘉一模一樣,盡管無悲無喜,卻讓人能夠敏銳地察覺到,她心中了無生機,如槁木一般。
    如若沒有姐姐,朱友桐想母親大概根本堅持到今日,更不會有今日的她,所以朱友桐總是堅信姐姐是那個帶來改變的人,隻會讓一切變得越來越好。
    火有的時候會毀壞一切,但有的時候也會帶來新生。
    聽她這麽說,朱含嘉不由一怔,隨後笑了笑,道:“他哪有膽子對我不敬?陛下雖然不怎麽過問我的事情,但到底我是長公主,皇家的金枝玉葉,駙馬哪有這個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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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友桐哼了一聲,顯然對薛桓很是看不上,道:“嘉嘉,你一定要信我,我在看人這方麵可是很有眼光的,雖然我找不來什麽能臣幹將,但我看不上的人,肯定不是什麽好人,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許久沒有與朱友桐這樣閑聊,朱含嘉聽她這麽說,心中不自覺地輕鬆許多,笑著答應道:“好。”
    馬車內的姐妹二人聊得火熱,馬車外的朱予煥和朱家兄弟兩個也算得上閑適,唯一有些累的便是朱予煥,一路上要向這兄弟兩個介紹路邊的風景。
    畢竟這兄弟兩個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皇子,從小沒吃過學習以外的其他苦,對於普通百姓的生活不甚了解,朱祁鈺還好說,起碼跟著朱予煥出過幾次宮,但朱祁鎮連宮門都沒有出過,更不用說出京城了。
    一路上就屬沒出過門的朱祁鎮最為興奮激動,不停地詢問朱予煥,幾乎就沒怎麽停下來過。
    朱祁鎮望著道路兩邊已經沒了麥穗的耕田,有些失望地開口道:“真可惜,都是因為那些大臣們不聽話,咱們出京太晚了些,不然還能看到農人收割麥子。朕還想著看看什麽叫做‘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朱祁鈺一路上倒是不怎麽說話,隻默默地聽朱予煥同朱祁鎮介紹,此時聽朱祁鎮這麽說,心裏不由念叨起來。
    要是這個時候還沒有收完麥子,那也太懶了一些,遲早會餓死,吃再多官府的救濟糧也沒用。
    薛桓好不容易抓住一個機會,立刻吹捧道:“陛下待百姓寬和,若是提前出發,肯定能看到金燦燦的麥田和百姓夾道歡迎的美景!”
    他觀察了一路,至少發現了一件事,順德長公主絕對不會一頭熱地吹捧皇帝,不過是適當誇讚。可誰不喜歡聽誇獎自己的話?正好司禮監太監王振不在,皇帝身邊當然需要一個像他這樣的人來誇獎皇帝了。
    朱祁鎮聽完這話頗為驕傲,似乎已經想象到了那樣的場景,他挺了挺胸膛,道:“那是,朕這幾年可是按照爹還在的時候那樣,減輕賦稅、安置流民。”
    朱予煥見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樣子,笑而不語。
    老百姓收稻子還來不及,哪有空閑管皇帝從家門口路過?更不用說放下手頭的農活兒來歡迎朱祁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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