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君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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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朱友桐預料得差不多,朱予煥要冊封兩位長公主為王的消息遭到很多大臣的反對。
    公主是公主、藩王是藩王,若是二者混為一談,以後不知道要有多少藩王欺壓百姓,更不用說若是公主也受封成為藩王,豈不是也要納入皇位繼承的範疇?那公主的孩子豈不是也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如此一來,皇室血脈混亂不堪,隻怕會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時候就要天下大亂了!
    這一次即便曾鶴齡從中斡旋,也沒辦法調和君臣之間的關係,饒是一向最支持皇帝意見的徐珵和於謙,前者一言不發,後者則是有反對的意思,至於剩下的陳循和薛瑄,都明顯反對皇帝的意思。
    如今的局麵是朱予煥早就料到的,她並不意外,心情也十分平靜。
    即便是在現代,上至富豪、下至普通人,真正能讓兒女平等繼承財產的人又有多少?
    更不用說在古代已經延續了千百年的宗法製度下,女兒的繼承權力長期被排斥在外,讓皇家率先打破這個製度,便是在鼓勵普通百姓上行下效。
    在某種程度上,朱予煥是在背離自己的階級。
    但也並非無人支持朱予煥,對於很多家中僅有女兒的人來說,如果沒有過繼嗣子,家中的財產就會被宗族收回。
    倘若女兒有繼承家族財產的權力,便可以在無形之中規避更多風險。
    “臣參見陛下。”
    朱予煥坐在上首,環視自己的內閣大臣一圈,道:“孔彥縉之妾李氏攜孫子孔弘緒入京,稱族祖孔克昫帶領孔氏其他族人欺辱孤兒寡母,侵占衍聖公家產,朕已經命大理寺與錦衣衛協理辦案,可有結果了?”
    薛瑄立刻出列,“回稟陛下,大理寺已經遣人審訊李氏及其孫兒孔弘緒。”
    “錦衣衛也已經去當地核實,除卻族內傾軋,朕還有別的東西要讓你們看。”
    說罷,朱予煥身邊的宋翠蓮已經將錦衣衛的匯報結果送到首輔曾鶴齡麵前,曾鶴齡連忙接過,簡單瀏覽一遍,不由麵色沉重,隻將憤怒隱忍,抬手將奏本遞給了一旁的陳循。
    陳循思及這是錦衣衛給皇帝的奏本,身為臣下豈能隨意過目,他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朱予煥的神情,見她麵色如常,這才開始閱讀其中內容。
    徐珵在一旁,看到首輔次輔的神情,便能猜到這裏麵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果不其然,裏麵全是錦衣衛調查孔家是如何欺壓當地百姓、侵占民田、勾結官員、強汙婦女,可謂是無惡不作、喪盡天良。
    朱予煥見眾人不說話,一臉淡然,開口問道:“你們都是讀書人,寒窗多年才有機會入朝為官,想必是人人都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時刻記在心上的,你們告訴我,這是孔聖人後代應該做的事情嗎?”
    眾人聞言都默默不語。
    不說是孔家,就是普通官吏,難道沒有徇私枉法、貪圖私利的嗎?隻不過是沒有追究罷了。
    “這樣的孔家,如何對得起孔聖人、又如何對得起冊封衍聖公的太祖?”朱予煥冷笑一聲,道:“成日裏把禮教掛在嘴邊,私下卻是肆意違法亂紀、作奸犯科,朕倒要問問,這些禮法到底是在約束誰?你們是閣臣,你們回答朕!”
    這個問題自然是沒有答案的,是以眾人都沉默不語。
    難怪先前皇帝將衍聖公派遣到中都鳳陽布道,如今也沒有回來。衍聖公曾經上書,但也被皇帝否決,說是要讓他寫一部總結孔學精華的圖書,卻未曾給衍聖公配備人手,恐怕是早就等著今日了。
    孔彥縉與族人不睦,他作為一家之主卻不在曲阜,剩下的孤兒寡母自然會和族人生出事端,皇帝隻要借題發揮,就能將整個孔家連根拔起。
    皇帝怕是早就看不慣孔家了,且如今皇帝有想著要冊封兩位長公主為藩王,孔家這樣的“遺禍”不除,按照他們的骨頭軟硬,隻怕日後朱予煥這個元光皇帝會變成什麽樣子還未可知。
    但他們這些人都是讀《論語》、鑽研理學才成為今日的朝廷官員的,跟著皇帝痛打孔府落水狗,確實有推翻自己的嫌疑,大部分人都難以做到。
    “孔聖人的學說千年不朽,不是因為他的子孫,是因為他有‘理’,故而有‘道’。而孔道能有今日,是他的學生布道,與他的子孫何幹?”朱予煥似笑非笑,道:“後人犯錯,聖人何辜?朕自會為聖人立廟傳書,但絕不會給敗類一絲一毫玷汙道理的機會。”
    徐珵已經想通了皇帝唱這一出的理由,他一咬牙,出列行禮道:“常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對待血親尚且依法處置,斬首庶人朱徽煠,更何況孔府這一幹有辱孔聖賢名、更浪費皇家期許的罪大惡極之人!臣以為陛下理應按照國法處置,臣懇請陛下萬勿因聖人賢名和寬恕膽敢觸犯國法之人!”
    皇帝的名聲要是臭了,他這個擁立皇帝的閣臣能有什麽好名聲?他要死也隻能賴在這條船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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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任大理寺卿的薛瑄也跟著開口道:“陛下所言極是,聖人之言固然有理,但若子孫違法亂紀,那便是罪加一等!國法麵前,孔家上下豈有特權!若不依法處置,便是縱容大明上下恃權生亂!”
    唯一獲準可以在內閣會議時坐著的曾鶴齡也起身道:“兩位說的都不錯,請陛下秉公處置,以正國法。”
    內閣中一半的人已經同意,陳循、商輅和於謙都沒有明確表態,但顯然也不打算去刨根問底。
    雖然孔家給皇帝從公主到皇帝的法理正確性做了背書,但按照皇帝的意思,一碼歸一碼,該處置的人還是要處置的。
    況且前不久民間剛剛傳聞皇帝與上天有所感應,故而下雨,避免蝗災,再加上當初欽天監為朱予煥登基提供的“太白晝見”論,現成的天人感應比孔家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可靠多了。
    朱予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這才問道:“封王的旨意擬好了嗎?”
    曾鶴齡聞言不由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其餘幾人交換了眼神,最後還是於謙起身道:“臣懇請陛下三思。”
    朱予煥並不氣惱,也沒有冷笑,隻是看向於謙,道:“接著說。”
    徐珵見狀有些發怵,但又不好說什麽。
    於謙卻絲毫沒有畏懼,道:“藩王有開府領兵之權,自太宗起雖有削減,但再設兩位藩王,從此以後每年還要再增加兩萬石歲祿,且以後若是永清長公主出降……”
    朱予煥補充道:“濟王。”
    於謙停頓半晌,再次道:“永清長公主的子女若是繼承王位,這筆歲祿怕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陛下理應將國家錢糧投入到民生朝政之上。如今永清長公主與常德長公主每年歲祿兩千石,並不影響二位殿下的尊榮,還請陛下三思。”
    朱予煥又掃視周圍人,開口問道:“你們還有別的話要說嗎?”見眾人沉默不語,朱予煥這才開口道:“朕將孔家和這件事放在一起的意圖,你們也應該明白。”
    孔府可除,但以孔學為基礎的理學是維係國家和君王存在的重要紐帶之一,隻要皇帝大權在握,就不可能徹底廢除孔學。
    更不必說孔彥縉曾經援引孔子學說,以“仁德”、“禮義”、“民本”為由,又加以“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製”,屢次強調“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成功做出了一道學說大雜燴,以此來證明朱予煥以公主之身登基的正當性。
    所以皇帝隻查辦孔家人,卻仍舊為孔子立廟,之後又要命人重新編撰孔子學說,顯然是要將“聖人之言”的解釋權收歸國有。
    “朕知道你們在意的是什麽,是怕朕改立濟王及其子嗣,而濟王複宋太宗之事。”
    於謙鄭重道:“陛下過繼皇長子於膝下,卻一直未曾冊立皇長子為皇太子。若如此貿然行事,隻怕朝臣不安,紛紛生出擁立奪嫡之心,從而引得朝政混亂、朝臣不能各司其職。”
    朱予煥微微頷首,道:“但此事同樣事關朕是否正統,若本朝僅有朕一人以公主之身登基,而無其他公主比肩皇子、位同藩王,後人如何猜想暫且不論,他日皇太子登基,莫非要朕做‘代宗’、‘惠帝’?到那時擁立朕踐祚的諸位閣臣又該如何自處?”
    還有一年,朱家姐弟二人就要正式出閣讀書,他們兩個總會知道,皇帝與他們在血緣上並非母子。若是不為皇帝鞏固法理,要是到時候讓別人從中作梗去翻案,不論新皇帝會不會認回罪行累累的庶人朱祁鎮,他們這些人都隻會成為被甩鍋的廢人。
    徐珵豈能不明白這一點,但這裏他的年齡和資曆最淺,僅勝於商輅,在此時確實不好說什麽。
    朱予煥掃視幾人一圈,道:“朕有意與爾等做明君賢臣,不怕自己曝屍荒野,但不願你們身後淒涼。”
    曾鶴齡最明白朱予煥這句話的分量,若非有其他人在場,隻怕他要潸然淚下。
    陳循小心翼翼地站了出來,道:“陛下與於閣老所言皆有道理,臣以為,不如雙喜臨門,冊封二位長公主為王、皇長子為皇太子……”
    “濟王本就有從龍之功,此次又與澧王一同南下,代朕暗訪民生,又有奏本上報,封王乃是常理。”朱予煥語氣一頓,道:“至於於卿所說,確有道理,藩王待遇如何,理應重新規定,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四代之後已與大宗無甚瓜葛,自行謀生便是,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她說罷,宋翠蓮已經拿著一本題本出來,道:“此乃韓尚宮所寫題本,此後藩王及子孫之待遇以此為準,請各位閣老過目。”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曾鶴齡接了過來,隻見題本內容詳細,看似沒有對朱元璋留下來的藩王體係有什麽大變動,卻將四代之後的藩王子孫劃分到了平民的行列中,廢除了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準許這部分朱家子孫以百姓身份謀生。
    這道政令一旦發布,已經能將現在不少藩王子弟踢出領歲祿的行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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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政令下發之日起,超過四代已經襲封爵位的,不予廢除,照例供米,未曾超過四代的,參照這條政令,以後不得請封奉國將軍之下的宗室爵位。”
    一旦規定內領取歲祿的人減少,朝廷下發的歲祿自然也跟著一起減少,可以說隻要這道政令能夠推進,那麽對於整個國家來說都是一次大的減負。
    若是放在先前,眾人或許會擔心這樣的政令難以推行,但朱予煥在懷來軍事演習了一通,又下令處死原本是郡王的朱徽煠,誰都沒膽子在這個當口招惹皇帝,更不必說如今的藩王都已經是被朱棣養廢的藩王,對於皇帝可謂是毫無還手之力。
    朱予煥見他們不說話,接著道:“朕打算命洛王朱祁鈺前往河南就藩,其母宣廟賢妃同往藩地,三喜臨門,甚好。”
    閣臣們都是一驚,這才明白皇帝要給原本的郕王改封。
    濟王、澧王、洛王,確實是三喜臨門……但皇太子呢?
    朱予煥見他們麵露詫異,接著說道:“放心,朕是有皇嗣的人,朕不僅有皇嗣,朕還有兩個,這一點朕很清楚。”
    幾人聞言已經明白皇帝的弦外之音,是在安撫他們,皇帝要在朱淑元和朱見深之間考慮皇位的繼承。
    畢竟皇帝朱予煥就是“選賢與能”出身。
    陳循在心底歎息一聲,道:“禮部尚書胡濙年事已高,左右侍郎資曆尚淺,不能擔當重任,隻怕典禮失當,不如待到陛下選出屬意的皇太子人選再一同冊封吧。”
    朱予煥知道這些已經是他們的底線,接著說道:“那韓尚宮所寫題本也待到之後再一同推行吧。”她揮揮手示意宋翠蓮退下,接著說道:“如今杜爾伯特部和準噶爾部上奏懇求封貢,朕打算派遣洛王前去洽談事宜,需要禮部派遣官員陪同一起,也算是曆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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