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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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屏風的開孔,趙荑看到了滕管事。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矮瘦男人,穿著青布的短打,低眉順眼的樣子。
    “奴才滕賀請五奶奶安!”滕管事在離廊下兩米遠的地方停了腳步,直接跪倒在地。一大早就站在門外等,這人居然沒有任何不滿的樣子,至少城府不淺。趙荑頓了下,還是歇了試探的心思。一切未知,且行且看。
    “滕管事起了吧!”她咽下在唇邊打了兩轉的解釋和安慰,淡淡地說。不好相與的主子更讓下人忌憚。
    “謝奶奶!”滕管事起身站定。“原昨兒個就該來給主子請安,但知道主子乏累,就今兒個一早來了,不想還是擾了主子休息,是奴才的不是。”說著又俯身作揖。
    “勞你掛心了。”趙荑語氣淡淡地答。仆人討好奉迎,趙荑並不陌生。從小她見慣了不平等和周邊人的巴結,雖然不屑,卻也習慣。
    “奶奶折煞奴才了。原該和李莊頭一起過來,但李莊頭前兒個夜裏把大夥兒領到這處宅子,趕著昨兒個一早,就帶了孫子出發,往府裏送中秋節禮去了,奴才就隻能自己先來。等李莊頭回了,再讓他給奶奶賠罪。”
    “趕著一早?”趙荑似乎無意識地重複著。滕管事這話裏的信息量巨大呀。她住這宅子是李莊頭安排的,卻沒來請個安,甚至不和她打個照麵,就著急忙慌地往府裏去了。這是蔑視她?還是他背後主子的主意?亦或——試圖避開什麽?
    “送中秋節禮麽?”趙荑問。
    “是,雖今兒個才七月初二,但想著這一路難行,怕誤了府裏的節慶,李莊頭就比平時早了半個月往京裏去。”滕管事答。
    中秋是八月十五,距今日有四十多天,李莊頭早了半個月出發,就是說這裏距離京城府裏大概一個月的行程,趙荑默默盤算。正是夏末秋初的時候,除非有天災,否則哪裏會一路難行。李莊頭一見自己來,頭臉不露卻立即出發離開,這裏的玄機是什麽?昨夜的黑衣人在趙荑腦中一閃而過。
    這個滕管事,很明顯是來告狀的,兩人關係確定不睦。利用別人的矛盾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是趙荑從小幾乎無師自通的本事。“倒是辛苦李莊頭了!平日你倆是怎麽分工?李莊頭出門,這莊裏大大小小的事兒留了滕管事操持,想來更是辛苦。”
    “奴才不辛苦。平日裏,奴才管著莊上府裏出來的人,都是府裏調教過的,很是輕省。倒是李莊頭負責莊上的佃農和一應事宜,著實辛苦。莊頭出門也安排了自家的大兒子李山看顧莊子,說是協助奴才,很是周到。”滕管事畢恭畢敬地答著。
    這是人走了,也把權柄牢牢握在自家手裏呀。趙荑默默給李莊頭下了擅權的定義。“莊子上府裏出來的人有多少?”她需要了解更多。找些可以用的人,才能更好保護自己。
    “府裏出來的一共十個。奴才並奴才家的,還有奴才的兒子、兒媳婦,女兒五人,荀二家兩人,雜役老楊,灑掃的沈婆子,還有吳姑娘。周賬房不是奴籍,但他家的事兒按理奴才也該看顧。”
    按理?這個詞有些意味。趙荑放下手裏的茶盞,撿著重要的問:“滕管事在府裏可還有親人?來這裏多久了?一家原本在府裏做什麽差事?”
    “回奶奶話,奴才不是家生子,從小被賣進府裏,府裏沒有親人。一家來這裏十二年了。奴才原擔著大老爺外麵跑腿聯絡的活計,奴才婆娘在廚房做事,奴才兒子在大爺身邊做小廝。”滕管事頓了頓,不等趙荑開口問,接著說道:“奴才兒子十二歲時,不懂事,陪著大爺和大姑奶奶,哦,當年還沒出嫁的大姑娘,在府裏湖上劃船。奴才家的小子不懂行船,船不平穩,害大姑娘裙角濕了,最喜歡的步搖也掉到湖裏。後來奴才兒子把步搖撈了上來,但大姑娘說步搖浸了湖水,髒,不好看了,要打殺了奴才兒子。大太太攔著,本要發賣了的,正好大老爺帶了五爺回來,說五爺在國子監大考中得了監元。祭酒大人親自接見了五爺,說十二歲的監元前途不可限量。大老爺很是高興,說這是天大的喜事,應該好好慶賀,不能壞了運道。奴才就勢求了大老爺,一家子就來了莊子上。”
    大姑娘——大姑奶奶,昨夜荀二夫妻口中的大姑奶奶!一條裙子,一個步搖,就要打殺了人命,這是怎樣一位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主兒?
    趙荑明白滕管事來向自己投誠的原因了。大家都知道自己和大姑奶奶有怨,那麽敵人的敵人就是可合作的對象。而且自己是五奶奶,那五爺就是自己丈夫,對滕管事家也算間接有些恩情。很好!
    “孩子難免得摔打摔打才能成器。小時候犯點兒錯不是壞事,大了做事會更穩妥,能有大出息!”趙荑不緊不慢地說。
    滕管事眼睛一亮,急聲答道:“奶奶說的是!奴才兒子自那以後很懂得謹言慎行,倒是比奴才年輕時候強上許多。”
    一個肯給機會,一個表能力和忠心。兩人倒很默契地達成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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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家子現下住哪裏?平日都做些什麽?”
    “回奶奶話,奴才婆娘之前幫著府裏出來的人做做飯,現在在灶上給清湄姑娘搭把手。奴才兒子叫滕朗,去年和沈婆子的女兒成了親,跟著老楊在荒坡那裏拾掇土地,挪些果木,看能不能開出一片果園。奴才女兒叫滕晴,今年八歲,也常跟著奴才婆娘做些零散的雜事。至於住的地方,”滕管事猶豫一下繼續說道:“奴才一家和府裏出來的人都住在東北邊那個三進院子裏。”
    三進院子!趙荑愣了一下,這應該是給主子備的,住了下人?“哦,一直住那裏麽?”趙荑語氣沒有起伏地問。
    “是,從奴才一家到這裏,李莊頭就讓府裏出來的人都住在倒座房裏。”
    “主屋一直空置麽?”
    “主屋原住了李莊頭夫妻,東耳房住了李莊頭的女兒。後來莊頭老妻去了,女兒出嫁,如今主屋隻李莊頭住著。東廂房是大兒子李山、還有孫子住,西廂房三兒子李河住。後罩房是二兒子李翰。”
    嗬嗬,這是占了三進院子,還將主家的下人當成了李家下人啊。
    “這是誰的安排?”趙荑語氣淡淡。
    “說是得了大姑奶奶的準。”滕管事也沒藏著掖著。
    “如何得了大姑奶奶的準?”趙荑問。
    “李莊頭妹妹是大姑奶奶的奶娘李媽媽,許是李媽媽求了主子恩典。”滕管事沒有抬頭,言語卻沒有絲毫猶豫。
    “哦。”這是朝裏有人,怪不得如此囂張。趙荑沒有深究這個話題,繼續問著:“你們這許多人擠在倒座房裏,怎麽住得開?”
    “雖然不合規矩,但也沒有法子。原本奴才一家住一間,周賬房一家住一間,沈婆子母女和吳姑娘三人住一間。老楊住值班房。後來因為奴才家小子娶了沈婆子家的女兒,實在住不開,吳姑娘就求了李家二爺,和沈婆子住到後罩房去了,原來她們的那間房給了奴才小子夫妻住。”滕管事眼瞼低垂,恭敬地一句一句答。
    “確實委屈你們了!”趙荑斟酌著問:“那荀二家是怎麽回事兒?”
    “荀二一家是家生子。荀二原是大老爺的牽馬小廝,一次驚了馬,荀二沒撒手,大老爺才沒從馬上摔下來,荀二倒是傷了腿,後來愈發嚴重,就求了大老爺恩典,和婆娘到莊子上養著。大兒子後來就管了府裏的車馬,大兒媳在府裏花房當差;二兒子在府裏產業福運客棧當二掌櫃,二兒媳是府裏針線房的繡娘。”滕管事說得很是詳盡。
    這是用一條腿換了兒子的前程。“這院子和你們住的宅子是怎麽回事兒?荀二家為什麽沒和你們一起?”趙荑有些好奇了。
    “回奶奶,那邊的三進宅子是多年的老宅,聽說老主子買了莊子後,來了也住那裏。後來主子們來得少了,奶奶是奴才一家來了這麽多年見到的第一位主子。這院子聽說原是老侯爺的一位褚姓姨娘住著,對了,褚老姨娘就是荀二夫妻陪著一起來的。荀二夫妻一直照顧褚老姨娘,就住在這裏。這位老姨娘從不出門,也沒聽誰說見過。奴才一家來了沒多久,就聽說褚老姨娘得了瘋病,死了。”
    瘋病?這世上怎會有無緣無故的瘋病!要麽是遺傳,要麽是刺激,要麽是構陷。趙荑無意識地把兩手放在腹前,右手的拇指來回搓著左手的食指。她潛意識覺得,這位褚老姨娘和這座宅院有些蹊蹺,而荀二夫妻一定是知情人。
    “我既住到了莊子上,免不了勞煩滕管事多操勞。清瀾,去我的妝匣裏找些小姑娘得宜的珠花,給滕管事家的晴丫頭戴著玩兒。”
    “給奶奶辦事是奴才的本分,不敢領主子賞。”滕管事急忙躬身拜了下去。
    “賞小姑娘玩兒的!你差事做得好了,自然再賞你。我喜歡小姑娘,看著就可人疼。明兒個得了閑,把女兒帶了來給我瞧瞧。”
    滕管事這才喜氣洋洋地接了清瀾手裏的珠花,一再叩謝而去。
    趙荑注意到清瀾望著滕管事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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