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荑離開蕩憂院，在侯府後院信步走了許久，她也不知自己想去哪裏，隻覺憋悶得緊，不能頭頂有遮蓋，不能進入密閉空間，她隻想呼吸自由的空氣。
    “五奶奶會幫我們麽？”童媽媽擔心地看向孫氏。孫氏已經重新倒在床上，蜷成一團。
    “她會的！”孫氏雖然麵如死灰，眼睛卻滿是異色。“她那人啊！正得很！對齷齪，她見不得，也忍不下！偏又記仇得緊，對惡人小人，不屑又厭惡至極！”孫氏咯咯地笑。“媽媽，還是我贏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望向童媽媽，明明笑著，可淚如泉湧。
    “太太！”童媽媽顫著手去替她擦淚，卻怎麽都擦不盡。
    “我隻是不甘心！”孫氏忽地換了臉色。“當年那丫頭，我原沒想要了她的命。可她偏偏嘴硬，偏偏每一句都戳在我的心窩子上。媽媽，我真的是被惹急了！她但凡服了軟，但凡少說一句，我都不會讓人一直打，一直打啊！”孫氏劇烈地咳了起來，一口血噗地噴了出來。
    “啊——太太，太太！老奴知道！老奴知道！是那丫頭找死！是她仗著老爺寵愛，處處與您作對，恨不得日日霸占了老爺！是她逼著您動的手！是她的錯！她的錯！“童媽媽邊慌亂地拿帕子擦孫氏嘴角、身前的血，邊顫著聲安慰。
    “那丫頭死了，可老爺記了一輩子！哈哈哈哈，記了一輩子！連那外室都照著那丫頭的模樣找，哈哈哈哈！他可真癡情啊！哈哈哈哈哈！”孫氏狂笑，又一口血直直噴了出來。
    “太太！太太啊！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您還有大事兒要做！您忍忍！您且忍忍！”童媽媽跪撲在床前，沿著孫氏胸前，一下又一下順著氣息。
    “是啊！我還有大事兒！是！我還有大事兒！我不能死！不能死！”孫氏似乎忽然尋了精神支柱般，急急收了聲，竭力忍住又一口幾乎湧出喉頭的腥鹹。
    “太太！太太把這藥喝了！”童媽媽急忙將一旁已經晾好的藥端給孫氏。
    孫氏伸手去接，可手已經抖得拿不住任何東西。
    童媽媽小心翼翼地將碗湊到孫氏嘴邊，一點點將藥汁順進孫氏嘴裏。孫氏竭力吞咽，但還是忍不住翻湧的嘔吐感。一碗藥，吐了大半，隻有少部分喂了進去。孫氏似破布娃娃般倒回床鋪，眼神空洞，隻一口一口喘著，似乎哪一口喘不上來，人就會直接沒了。
    童媽媽看著這樣的孫氏，老淚縱橫。她的姑娘啊，何曾有過如此模樣的時候？她永遠打不垮，永遠說一定還有法子啊！
    那該死的二老爺！該死的男人！尋了個與那丫頭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養了二十多年啊！他怎麽藏住的？日日見太太為他籌謀，為他算計，為他口攢肚挪，為他殫精竭慮，他不覺愧疚麽？他的心呢？被狗吃了麽？
    怪不得六爺出生後，他都不肯回來看一眼！已經有了兒子，一個六爺是死是活又有什麽幹係！可憐太太居然日日為病弱的六爺懸心，吃不好，睡不香。
    該死的二老爺！該死啊！
    無論孫氏與童媽媽這裏如何咒罵二老爺，二老爺的日子依然如舊。
    自從程楊死後，二老爺終於怕了！他一直知道捬義侯府強悍，可如此直接出手，還是徹底驚駭到了他。那是一門三族的命啊！那翊哥兒夫妻仗著捬義侯府撐腰，出手竟如此狠辣！他手下的心腹、程楊豢養的死士，無一幸免！
    他惶惶過了數日，一直沒有針對他的事情發生，他心裏稍稍安定些，可依舊不敢大意，依舊派了人盯著荀翊夫妻和趙二爺。
    “是河道莊的沈婆子給二太太的信？”二老爺聽到長隨回稟，皺眉放下手中茶盞，接過長隨捧來的信箋。
    “是！信是奴才截下的。送信人是沈婆子家的舊鄰，說沈婆子從河道莊逃出來，一路乞討到了京裏，隻尋上門求他送個信，說二太太知道在哪裏找得到她，然後人就走了！那人想著就是送個信，倒也沒當回事兒，就把信送到府門那裏。正好奴才出門，碰到了，隨口問了句，就拿來給老爺先過目。”長隨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太太所求之物，奴婢已知，老地方。”一張薄紙，寥寥數字，卻讓二老爺瞬間坐直身子。
    二太太求什麽？這麽多年，她讓沈婆子盯著河道莊的情況，不過是懷疑大老爺藏匿了財物。如今看來，是沈婆子知道了財物藏匿的地方，逃回京裏告知二太太了！
    “這老地方是哪裏？”二老爺看向長隨問道。
    “奴才不知！”長隨急忙躬身。他哪裏知道什麽老地方？“奴才想，沈婆子既然這麽寫，就一定是她和二太太曾經約定過的地方。”
    二老爺將信重新塞回信封，一下一下捋著修剪整齊的短須。他已經許久沒回府裏，一則不願回去與孫氏周旋，二則也是因為在府外能避開老侯爺身邊人，方便他針對荀翊行事。
    他沒料到孫老太爺會暗中查他的行蹤，而且居然查到了棠桂坊的宅子。不過孫老太爺登門質問他的時候，他除了稍微驚訝一下，倒也全無懼怕。孫家如今能把他如何？不能給他任何助力，一個朝義大夫的閑散官，居然還想妄圖拿捏他，真真癡心妄想！
    孫老太爺說得唾沫星子直飛，可他隻輕飄飄幾句就直直懟得孫老太爺白眼直翻：“一個不下蛋的母雞，我沒休棄就是給孫家臉麵！嶽丈大人還是得了實權再來指教女婿，可好？”
    他沒直接戳著孫老太爺鼻梁，說你孫家能奈我何，就已經是看在翁婿一場了！孫老太爺竟然還各種叫囂，威脅鬧上金鑾殿去。呸！他孫家真是長能耐了！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示意手下人做了手腳。不是想上金鑾殿告狀麽？如今殘了，沒了官職，我看你如何上金鑾殿！我讓你連府門都出不去！
    二老爺本想等得了大老爺錢財再處理孫家和孫氏，可孫老太爺自己撞上來，他遂先處理孫家、孫氏好了。
    他知道孫氏會病得很重，因為那藥裏本就有他授意添加的東西。等孫氏死了，他將外室帶回去，將兒子記做嫡子，再覓個高門貴女續娶，事情就圓滿了。可如今有了沈婆子的信，看來他還要與孫氏虛與委蛇一番。
    “把這信送回府門處，叮囑人，別吐露你曾拿了信！”二老爺吩咐。
    “是！老爺放心，沒人敢多嘴！”長隨垂頭應下。
    二老爺看著長隨出門，又下意識地一下一下捋上短須。
    要如何與孫氏套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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