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老爺與那人對視，緊抿了唇，並不退縮。
    “也罷，是楊某多言了！周兄如何而為，自有考量，與楊某一個外人何幹！”那人忽然笑了下，言辭似全不在意，可眸光卻沉了幾分。
    “多謝楊兄體諒！”周大老爺拱手致謝，又語氣誠懇地說道：“這幾日請楊兄在韶光院好好養傷。莊子人多口雜，多有不便；內院本也不合適，卻是最隱秘之所，楊兄身份畢竟不同，隻好委屈楊兄暫居於此。”
    “周兄不必如此多禮！”那人抬手擺了下，含笑說道：“楊某自知身份，不會給周家招禍！內院女眷眾多，今日若不是周兄相邀，楊某也不會出韶光院！”
    “春光甚好，周某總要盡地主之誼！楊兄大度，不曾計較，周某感激！”周大老爺又是一番誠心敬意，聽得樹後的周氏一愣一愣的。她可從沒見過大哥如此做小伏低。這人究竟是誰？能讓大哥如此而為！若能與此人結識，有他為自己說句話，是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好親事就能成？周氏心頭火熱起來。
    周大老爺與那人又推杯換盞，交疏吐誠般說了許多話，周氏聽得雲裏霧裏。畢竟她從不出內宅，對朝廷事情全然不知，兩人提到的人及事她根本聽不懂。她躲在樹後不敢動彈，更不敢出聲，無比煎熬地蹲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盼著兩人酒興酣暢，兄弟情深模樣，勾肩搭背地相攜而去，周氏才拖著僵硬的身子回了自己與幾個庶出姐妹住的落楓院。
    如今一想起當日情形，周氏似乎還能感受到腿上的酸脹。她深吸一口氣，繼續朝前走去。看到韶光院的匾額時，她目光閃動。
    “如今這院誰住？”周氏甩了下手裏帕子，狀似無意地問。院門半敞，院子裏沒有人。
    “沒有主子住，一直空著，隻下人定期灑掃下！”身後周府婆子上前一步，福身答道。
    “哦，是麽！”周氏舉步進了院門。那婆子皺了下眉，不過並未出聲，隻舉步跟了進去。
    連媽媽盯了周氏高昂的後脖頸看看，又疑惑地掃了空曠的院子一眼，不懂周氏到這裏的目的何在。
    其實，周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自從兩個女兒沒了後，她心裏一直空落落的。以往，她日日謀劃如何為女兒尋得高門貴婿，如何讓三老爺承襲侯爵位，可如今呢？兒子與她不親近，兒媳與她不對付，三老爺麽，嗬嗬，隻讓她煩，讓她覺得惡心。
    盯著院子一角高大的辛夷花樹，她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那人站在樹下，一襲白衣，低吟這詩的場景曆曆在目。她當日看得癡了，隻覺月色下那人一身落寞，可偏似謫仙般讓人仰望。
    她不通詩詞，後來偷偷查問，才知那詩是王維的《辛夷塢》，講的是辛夷花成蕾、盛放到落花的一生。她又覺那人矯情，是花當然會開、會敗，開得好看就行，管那許多作甚！可今日再站在這韶光院裏，再看那辛夷花樹，盡管不是當日一樹梨白模樣，她也忽然生了落寞。
    一眼瞥見屋子內室的窗子，她原本停在腰間拿著帕子的手下意識捏緊裙帶。
    周氏垂眸，努力驅走心頭那點陌生的思緒。她曆來隻想要什麽，怎會想些有的沒的！
    不過——周氏還是又多看了幾眼那棵秋風中有些凋零的辛夷花樹。當日若不是她生了攀附楊奡的心思，是不是她會嫁了不一樣的人，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日子？
    周氏在韶光院隻停留了半盞茶時間，就轉身離開，漫無目的地繼續閑逛。侯府與周府的婆子、婢女跟在身後，隻要她不開口詢問，沒有人說一句話。原本為了散散心，消磨時間，可周氏逛得愈發氣悶，不到一個時辰，就又返回廳堂。
    又坐了兩炷香時間，周家大夫人、二夫人依舊不見人影。
    “如今已經到了午時，兩位嫂嫂還沒有回來麽？”周氏眉頭緊鎖，語氣不耐地看向周府婆子。
    “是！夫人沒有回來！”那婆子眉眼不抬，明明禮數周全，可任何人都能看出她態度的輕慢。
    “罷了！我改日再來！”周氏將手中茶盞重重放到桌案上，起身出門。
    “恭送三姑奶奶！”一眾下人躬身施禮。
    周氏捏緊手中帕子，昂首挺胸，頭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周府下人起身，互相看看，眼裏都是不屑。
    “去稟了老夫人和兩位太太，人走了！”婆子吩咐身邊一個小婢女。
    “是！”小婢女抿唇笑著，轉身離去。
    周氏上了馬車，靠在車廂壁上，心情愈發焦躁。依她想法，周老太太、周大老爺、周二老爺不可能見她，周大夫人或是周二夫人應該會出來敷衍下。可今日情形讓她有些惴惴的心更加不安定。
    周家這態度不對！原本的半心半意都不見蹤影，是周家有了什麽依仗？還是真的反了水？荀翊尋到法子壓製甚至除了楊奡麽？
    周氏知道楊奡手裏握有周二老爺寫給上官姑娘的信。她這些年也暗地偷偷打聽，終於知道上官姑娘居然是前朝慶平公主貼身女婢上官芷，也知道為何周家會在麵對楊奡時如此投鼠忌器的原因。事涉謀逆，哪個世家會不懼怕！這是她這些年麵對周家的底氣，可如今呢？周家居然沒有一個主子肯見她！
    周氏覺得事情失控了！她深深吸氣，再長長吐出！不能慌！她需要見到楊奡，需要聽聽他的主意！
    周氏手中帕子幾乎捏成一團，她全無所覺。坐在對麵的婢女偷覷了周氏無數眼，更加不敢出聲。三太太今兒個心情不好，千萬不能招惹！婢女收回目光，朝車廂角落縮了縮。
    當夜，三老爺回了惠迪院去見三太太。
    伺候的婆子、婢女都被趕了出去。不過幾息功夫，還沒走出多遠的下人們就聽到屋裏茶盞落地的聲音，眾人互相看看，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幾分。
    兩個主子都瘋了一樣，這時候誰在跟前，誰準沒好果子吃！能躲多遠躲多遠得好！
    漻園也很快收到三太太去周府吃了閉門羹，三老爺晚間回來大發脾氣的消息。荀翊、趙荑相互對望，滿眼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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