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內，那時候尚有五萬人存活。
    其中老弱者近三成，婦孺遍布，哭聲連天。
    但他見到的，卻是人族反目相殺，為一口吃食爭鬥不休。
    甚至，孩童被當成“交易籌碼”，賣給魔人換取殘湯冷飯。
    那一天，出於憐憫，摩羅救下了他。
    卻沒想到，卻害了這個小孩。
    此刻的暗處，有人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晚上，他們再次將這孩童綁住，依次來要挾摩羅出來。
    這一次，摩羅對於這一切，並未知情。
    直到再次相遇時，他發現自己救下的孩童被魔修於深夜劈殺當街，屍體被串在城樓之上。
    第二日，他看見守城官吏以稚子為食，隻因再無軍糧。
    第三日，女子因爭奪一碗粥水而將自己親生幼子活活推入鍋中。
    那一夜，他坐在破廟中，徹夜誦經。
    然後——他動了殺念。
    他看到了“世間之苦”，卻沒料到“人性之惡”。
    “既然這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毀滅吧！”
    那一夜，月色慘淡。
    摩羅站在城中央，燃起佛焰。
    他自靈山所習【滅業佛咒】，本是淨化妖魔殘魂，渡入輪回。
    可他以慈悲咒心改其真意，將其化作【無量焚因劫】。
    這一咒，不分人魔，焚盡生靈——唯以“淨空因果”為目的。
    於是，佛焰升起，金蓮化火。
    一整座幽州城，五萬餘人，在半個時辰內，被金焰焚為焦土。
    無論男女老少，無論罪人善人，無一幸免。
    魔族——死。
    奸民——死。
    叛將、悍兵、盜賊、刁民——死。
    甚至那些老者、婦孺、孩童……皆被佛焰吞噬。
    他記得，佛火蔓延之際，有一個女孩滿身鮮血，拉著他的衣袖，眼神茫然：“和尚哥哥，我還沒吃飯呢……你不是來救我的嗎？”
    那一日天色未亮，幽州已無活人。
    摩羅盤膝坐於黑土之間，閉目念佛三日。
    其餘城池裏的凡塵百姓不知此事，隻道“靈山尊者下凡，佛焰淨魔，幽州平安”。
    那一刻，他沒有回頭。
    他告訴自己，這是因果之淨。
    此後，他再踏入人間之時。
    便是次次屠村。
    靈山對他不提過往，亦不問緣由。
    而他自己，早已在心中築下一道牆，將“慈悲”與“殺戮”隔絕。
    可六念輪回鏡，不容遮掩。
    他身上的佛光漸漸黯淡，一縷縷黑焰自腳下升騰。
    而摩羅本人，也從那一刻開始，陷入無盡的心魔劫。
    那是——心魔！！
    真正的考驗正式開始！！
    識海深處，一道漆黑如夜的身影從他體內緩緩浮現。
    那是他曾親手封印的“業念之靈”，如今破鏡而出，赤紅的眼睛中沒有一絲憐憫，隻有譏諷與狂笑。
    “你不是佛。”
    “你是殺人如麻的屠夫。”
    “你是靈山最偽善的劊子手。”
    “你，是我。”
    摩羅怒吼：“閉嘴！！”
    黑焰旋轉成漩渦，仿佛要將整個輪回台吞噬。
    心魔一步步逼近，他的臉與摩羅一模一樣，卻帶著獰笑與蔑視。
    “你念慈悲？嗬，那女孩臨死前的哭喊你可記得？”
    “你講度化？那十萬屍骨堆出的佛塔你可敢祭拜？”
    “你求得佛心？可你每夜入定時，耳邊是否仍有孩童的呼救？”
    摩羅尊者渾身顫抖，手中佛珠寸寸崩裂。
    “我所做……是大勢所趨……不滅魔族……天下皆亂……”
    “是啊。”心魔緩緩貼近，吐出一口如火焰般灼熱的氣息，“可你渡的是誰？他們要你渡命，而你，送他們下了地獄。”
    轟——！
    摩羅的佛身轟然炸裂，半邊身軀化為魔相，赤焰翻騰，猙獰如鬼。
    連靈山外的金身幻影也隨之震顫。
    寶相莊嚴的佛軀裂開血口，顯露出赤紅骨骼，黑焰繞身，狂風怒號，仿佛有魔神在其中低語。
    靈山震動，文殊、普賢麵色皆變。
    “他……他這是走火入魔了嗎？！”
    而佛祖如來，依舊垂眸不語。
    ——這不是走火入魔。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本性。
    摩羅看著眼前這座曾被自己親手焚毀的城池。
    再回憶起當年，那些嬰兒的啼哭、老婦的驚叫，年輕父母抱著孩童求饒的眼神…… 一幕幕重新映入眼簾。
    他心中並無悔意。
    他隻是輕輕吐出一句話：“我度人，亦殺人。”
    “因渡未果，便以焚滅。”
    “我不悔。”
    此刻，六念輪回鏡發出一道幽深之音： “魔佛之心，無悲無慈，堪否為神？”
    摩羅睜眼，瞳中佛焰與魔焰並起：
    “我即慈悲。” “慈悲若是不能救苦，那我便以痛苦使之清淨。”
    “我之佛，不需天下認可。”
    “我之魔，也無需諸天寬恕。”
    心魔笑了：“你不是。你隻是個拙劣的四不像罷了！”
    摩羅緩緩抬頭，猩紅雙眼盯著自己。
    “你說得對。”
    “我不是。”
    “我……是摩羅。”
    “我走過血河白骨，渡的是業，不是人。”
    “我渡的是這個——渾濁到極點的世界。”
    轟——！
    鏡中焰火再燃，輪回之台劇烈震動。
    血色荒城緩緩崩塌，化作萬千光塵，飛入摩羅識海。
    他，已接納了自己。
    也認可了那個“焚城”的自己。
    不悔。
    不誡。
    ——此為魔佛摩羅之劫。
    ——破。
    他身後浮現一尊全新佛相，一半為金，一半為魔。
    金者如蓮，慈悲無限；
    魔者如獄，殺機滔天。
    他手中佛珠與魔鏈交纏，踏入那一道道哭喊哀鳴中，緩緩立起。
    他已非凡人，亦非凡佛。
    而是走出血火、踏遍因果的——摩羅！
    六念輪回鏡，沉默良久。
    一道天音回響而起：“摩羅尊者，心之願念——非佛，非魔。”
    “六念試煉，心魔不滅，但你認我。”
    “封神之途，可行半步。”
    靈山寶殿外，佛鍾低鳴，諸佛皆露異色。
    靈山寶殿之外，摩羅幻身之像重聚，身披魔佛雙象，一步跨出輪回鏡，長發拂肩，血焰與佛光同輝。
    文殊等人倒吸冷氣。
    隻有如來微眯雙眼，口中誦咒，未言一詞。
    但他心中明白： 此摩羅，恐將不再是佛門可控之人。
    六念輪回台中，幽光蕩漾，如同無邊忘川，億萬魂念在此沉浮。
    慈恒菩薩身披白衣，白衣似雪，淡金邊綴，潔淨無垢。
    她緩步前行，蓮步無聲，恍若踏過的是千萬生靈的哀歎，而她目不斜視，目光清澈中透著憐憫與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