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網兜撈空，看著破碎又重圓的月影，她也不惱，隻是咯咯笑得更歡。玩到興起，她便化身“小廚師”，小桶瞬間成了“禦膳鍋”。
    撿來的樹葉是“龍須麵”，小石子是“東坡肉”，池水是“鮮湯”。
    她煞有介事地用小樹枝攪動著，嘴裏念念有詞：“阿爹吃！阿娘母後）吃！香香！”
    宮女隻能無奈地配合，假裝品嚐這別具風味的“禦膳”。
    禦花園是綏安的“秘密王國”。
    假山洞穴是她和“精靈們”想象出來的夥伴）的會議廳；古槐樹下鋪滿了軟草的樹根凹槽，是她儲存“寶藏”的洞穴——幾片色彩斑斕的羽毛、一捧形狀各異的鵝卵石、還有幾塊被她寶貝似的藏起來、舍不得吃完的點心屑。
    雨後是尋寶的高峰期。
    她穿著特製的小木屐，“噠噠噠”地穿梭在濕漉漉的花徑，水珠從葉尖滴落，打在她興奮的小臉上。
    蝸牛、蚯蚓都是她驚奇的發現。蹲下來看蚯蚓在泥土裏緩緩穿行，她能看上小半個時辰，嘴裏還念念有詞，仿佛在和這個小小的生靈進行一場重要的對話。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皇帝的乾元殿暖閣裏總是燃著明亮的燭火和安神的香。
    綏安裹在軟軟的小錦被裏，窩在父皇溫暖的懷裏。這時候的她是“最乖的”，也是最“霸道”的。
    父皇講的故事《山海經》裏的異獸、前朝舊事裏的英雄、甚至枯燥的史書片段，隻要經父皇低沉溫和的嗓音一說，在她聽來都是世間最動聽的神話。
    但她有自己的要求——父皇的辮子或者那寬大舒適的便服衣襟，必須被她的小手緊緊攥住，另一隻手裏則要抱著那隻舊布老虎缺了半隻耳朵）。
    她是這個故事的小“監工”，若是父皇試圖跳過任何她認為精彩的地方，比如講到精衛填海缺了海鳥如何一粒一粒叼石子，她便會立刻豎起小指頭，準確地點著書頁上的圖畫，嘟著嘴提醒：“還有！小鳥！石石！多！”那模樣，活像個正在指揮千軍萬馬的小將軍。
    聽完了故事，她的小眼皮就開始打架，卻像個小強盜一樣，緊緊攥住父皇的衣角，執拗地往自己的窩裏“拖”，含糊不清地嘟囔：“阿爹睡……陪綏安……”直到在父皇懷裏尋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在光潔的臉頰上投下恬靜的陰影。
    父皇的心，就在這沉靜安穩的呼吸聲裏，變得無比熨帖安寧。
    有時，在她進入夢鄉後，嘴角還會微微翹起，手裏還捏著一小塊不知何時偷藏的點心匣鑰匙——或許在夢裏，又有新的甜水等著她去“探險”呢。
    這樣的日子，如太液池水般波光粼粼地流走。
    小公主就是在這一片毫無保留的驕縱與發自心底的歡笑、小小的搗蛋與純然的親昵中，被所有人用愛意簇擁著、精心嗬護著成長。
    她是禦座旁一朵肆意綻放、帶著陽光甜香的花蕾，是這深宮禁苑裏最純粹的生機與暖意。
    鼎新三年的初春還帶著料峭寒意，宮牆角的積雪尚未化盡，演武場的青石地上卻已立滿了七八歲的少年郎。
    這些是將門勳貴之後，也是今日遴選小公主近衛的候選。
    他們穿著簇新的勁裝短打，努力挺直尚顯單薄的脊背，小臉繃得嚴肅，在肅殺的北風裏站成了一排筆挺的小楊樹。
    綏安公主窩在父皇溫暖寬厚的懷抱裏，裹著件雪白的狐裘鬥篷，隻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群“大個子”們。
    皇帝抱著她在隊列前緩緩走過，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介紹：“綏安仔細瞧瞧，挑個厲害的，以後保護你騎馬，放風箏，好不好？”
    小公主卻覺得這些站得筆直、神情緊張的小哥哥一點意思也沒有，板著臉像極了禦書房角落裏供著的木頭將軍。
    她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滑過一排排堅毅或者說緊張）的小臉，直到——
    角落裏的“亮晶晶”！
    幾乎是在人堆的邊緣，靠近一棵光禿禿的老梅樹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那裏。
    他比旁邊所有的男孩都矮了大半個頭，穿著一身洗得發白、不太合體的深青色舊衣，衣角袖口甚至有些磨毛。
    他微微低著頭，仿佛想把自己縮進樹影裏。可是，春日清冷的陽光偏偏落在他一側臉頰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格外精致的輪廓——挺直小巧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線條分明，像被細致打磨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低垂著的濃密睫毛下，那雙眼睛……像兩丸溫潤深沉的墨玉珠子，清澈見底，又帶著孩童少有的沉靜和一點點無措的警覺，偶爾抬起一瞬，飛快地掃過前方，目光清亮如寒星。
    “亮晶晶！”綏安突然用小手指著那個角落，在父皇懷裏興奮地扭動起來，聲音清脆得像琉璃杯相碰，“他！亮晶晶！好看！綏安要他！”
    整個演武場瞬間靜了一瞬。
    皇帝順著女兒肉乎乎的手指望去，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認得那個孩子——侍衛統領江震山去年冬天從宮外救回來的孤兒，據說根骨極佳，就養在侍衛所裏，喚作“小小江”，今年不過五歲出頭。
    讓他保護金枝玉葉的綏安？皇帝下意識地搖頭：“綏安乖，他太小了，怕跑不過你放的風箏。咱們看看那邊……”
    “不要！”小公主的嘴立刻噘得能掛油瓶，把父皇的龍袍抓得更緊，小身子扭得像糖稀，烏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角落，帶著孩子氣的固執。
    “就他！就要亮晶晶的漂亮哥哥！他好看！比花花都好看！”
    眼看懷裏的小祖宗就要拿出掀翻禦書案的氣勢，隨侍在側的侍衛統領江震山連忙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道：
    “陛下，公主慧眼。小小江雖年幼，但天生根骨奇絕，悟性極佳。屬下略加指點，他已能習得些強身的皮毛。雖不敢言護持，或能陪公主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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