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侍衛交換了下眼神，緊繃的神情鬆懈下來。李嬤嬤心疼地摟過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公主，一邊哄一邊檢查她的小手指“不哭不哭，嬤嬤呼呼……哎呀這點小傷，不怕不怕……我們殿下膽子最大了……”她絮叨著，抱著綏安退開。
    侍衛頭領猶豫了一下，象征性地環視了一眼略顯狼藉但並無明顯危險的暖閣內部，目光在明淵依舊低垂的後背上略作停留。那裏衣物的顏色似乎比別處深……但並未見到明顯的出血異樣（明淵的後背傷口本就包裹嚴實，方才動作劇烈也隻是內部撕裂滲血，從外麵隔著深色衣物看並不明顯）。
    “需要傳太醫……”頭領還是盡責地問了一句。
    “不必。”明淵極其幹脆地截斷，甚至沒有抬頭，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臣無礙。勞煩……替殿下宣召太醫看顧手指即可。”他的身體依舊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微微顫抖著，但拒絕的姿態異常堅決。
    侍衛頭領皺了皺眉，看著明淵那蒼白汗濕的側臉和懷中哭鬧不止的小公主，最終揮了揮手“看好暖閣周圍，去太醫署請當值醫官到綺羅殿！快！”侍衛們領命而去。
    明淵的身體仿佛在侍衛離去的瞬間被抽走了最後一絲支撐的力氣，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幾乎栽倒。他用盡全力，撐住膝蓋，才沒有失態。那團被他強行斬傷、幾乎被安息香氣壓製住存在感的瀕死黑球虛影，仍在暖閣深處的角落陰影裏，微弱地震顫著、苟延殘喘。
    而被李嬤嬤抱在懷裏向暖閣外走去的綏安，在穿過門口的瞬間，淚眼朦朧卻極快地、無意識地瞥了一眼暖閣深處那片朦朧的黑暗。那裏麵，似乎有一個小小的一動不動的黑點？她腦子裏亂糟糟的，隻剩下明淵手背上冰冷的血汙，還有他那雙燒紅的、冰寒刺骨的眼睛，以及被強行捂在懷裏時窒息恐懼和那片灼熱衣料混合在一起的奇異感受。剛剛被割破的指尖，火辣辣地刺痛著。
    “……壞蛋……”她趴在嬤嬤肩頭，極其小聲、委屈又憤怒地罵了一句，小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嬤嬤衣領上繡的花紋，像是在發泄無處安放的情緒，更像是被某種巨大衝擊打亂後無法整理的混亂囈語。那暖閣深處角落的陰影中，瀕死的黑球幽光，如同垂死者不甘閉合的獨眼，黯淡地明滅了一瞬。而明淵，直到確認腳步聲完全消失在回廊盡頭，才終於無法支撐地鬆懈下來，後背傷口的劇痛混合著失血和強行動用某種禁忌力量的透支感如同洶湧的浪潮，瞬間將他吞噬。
    黑暗中，一絲若有似無的歎息，混著濃重安息香的餘味，悄然飄散。那潛藏在暖閣黑暗角落裏的黑氣碎片，如同被這歎息驚動，微微顫抖了一下，徹底歸於沉寂。夜風掠過宮牆角樓，發出嗚咽般的低鳴，似在訴說著剛剛發生在沉默暖閣裏的驚心動魄。那場流螢穀獵殺留下的秘密爪痕，似乎正悄然延伸，抓向更加深不可測的暗影。
    好的，那夜暖閣的驚魂與強行捂下的秘密，如同一滴沉重的墨汁墜入平靜無波的湖麵，表麵上漣漪散去，底下潛流卻開始湧動。
    對綏安小公主而言，那晚的經曆更像一場光怪陸離卻又被強行塞進“噩夢”框架的恐怖記憶。第二天清晨，李嬤嬤帶著心疼和無奈，一邊給哭鬧不肯梳洗的小祖宗重新處理那幾乎看不見的細小紅痕（被誇大成了“好大好痛的口子”），一邊絮叨著夜裏那場因“驚夢摔跤”引起的小風波。小公主的小手指被裹上了繡花的細布帶，她看著那布帶，又看看自己胖乎乎的手指頭，再想想夜裏那個滿手是血、眼神冰寒的明淵，巨大的認知混亂讓委屈和一點點害怕的種子悄悄埋在了心底。
    她開始躲著暖閣走。一連幾天，哪怕路過那扇熟悉的門，她都會像受驚的小兔子，揪著乳母的裙子把臉埋進去，蹬著小短腿飛快地跑開，嘴裏還小聲嘟囔“壞蛋明淵……血怪怪……”李嬤嬤隻當孩子被噩夢嚇著了還在鬧脾氣，耐心哄著。綏安在綺羅殿裏一切如常，依舊對著蝴蝶傻笑，抱著軟枕打滾，但偶爾獨自玩著布娃娃時，那點小小的眉頭會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分辨某些無法理解的碎片是紅紅的血在流？是冰冰的手捂上來？是明淵那張突然變得不像明淵的臉？
    暖閣之內，明淵則在經曆著另一番煎熬。後背的傷口因那夜的強行發力和劇烈動作撕裂得更加嚴重，每日換藥都如受酷刑。張太醫的臉色一日沉過一日，藥粉換成了氣味更難聞、刺激也更大的草藥膏，裹上的細布帶比先前勒得更緊實。但他依舊沉默得如同一塊石頭，在太醫、宮女和偶爾奉命前來探望的內侍麵前，表情沒有任何波瀾。隻是那日送藥的宮女，在他低垂眼簾接過藥碗時，仿佛瞥見了他握著碗沿的手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的清白。
    暖閣深處的角落，那被斬傷後陷入死寂、被大量安息香粉末掩埋的詭異黑氣殘骸，被明淵小心地移置到一個特製的、內壁用秘製朱砂描繪了繁複紋路的細口陶罐裏，罐口用浸過火油的厚牛皮紙緊密封死。那隻陶罐被他放在離床榻最遠的牆角暗格裏，像一顆無聲的、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卻再未有任何異常波動傳出。
    然而，皇帝的案頭卻收到了兩份截然不同的密報。
    一份是內衛統領李延用暗語寫就的。
    “西苑角樓貓影再現，示以血蹤。深挖回廊地基西北隅三層石板下，獲一掌大秘洞，深不知處。洞壁留有新近爪抓痕，類前次異獸所留，洞內氣息汙濁陰冷，含死氣。秘信所言非虛，‘巫祝秘道’或存！然洞口窄小，異獸可通，人難入。已布暗哨日夜輪守，未見動靜。‘蛇紋’之毒解方，太醫院仍在研製，暫無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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