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號，國慶節。
    也是楊樂滿月的日子。
    按照江省的風俗，孩子滿月這一天，要辦滿月酒，請外婆家的親戚吃飯。
    可楊樂就是在外婆家，因此這個酒席直接省了。
    這天早上，陳爸起床吃完早餐後，並沒有去廠裏，而是表情複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一言不發。
    昨天晚上，他接到了楊禾父親的電話。
    楊父說，他們一家人待會兒要過來。
    陳爸的心裏百感交集。
    他對楊禾的父母深懷感激，因為在陳蕊身患白血病，急需做手術的時候，是他們救了陳蕊的命。
    可他對楊禾又有怨恨，畢竟陳蕊不生這個孩子的話，肯定不會這麽快就離世。
    更關鍵的是，因為楊樂的存在，他們家和楊家已經成為了實質上的姻親，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陳爸不知道，該怎麽迎接這次會麵？
    陳媽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都已經這樣了，想再多也沒用……爺爺奶奶要看孫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陳爸籲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問道：“留他們在家裏吃飯嗎？”
    陳媽點了點頭：“他們是樂樂的爺爺奶奶，當然要留了。”
    陳爸接著問道：“那楊禾呢？”
    陳媽不說話了。
    她的心情和陳爸差不多，也是不知道怎麽見楊禾。
    “唉，來都來了，還是一起吃個飯吧……他還沒見過樂樂呢。”
    陳爸說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
    上午十點，楊禾一家人提著大包小包到了。
    值得一提的是，楊國雄也一起來了。
    陳爸見到他們後，有些驚訝地說道：“楊書記，您怎麽來了？”
    楊國雄調任以來，去醫院看過幾次楊樂。
    直接登門拜訪，這還是第一次。
    楊國雄笑嗬嗬地說道：“陳總，都說了多少次了，別‘您啊您’地叫，人都叫生分了……幹脆你也跟國華還有文君一樣，喊我‘大哥’。”
    楊禾的父親名叫楊國華，母親名叫沈文君。
    陳爸有些拘謹地說道：“不合適，不合適……”
    楊國雄擺了擺手：“有什麽不合適的？你是孩子的外公，我是孩子的大爺爺。你喊我一聲‘大哥’，合適得很嘛……”
    陳爸臉上隻是笑，那聲“大哥”卻始終沒有喊出口。
    沈文君麵色激動地問道：“陳總，孩子醒了嗎？”
    陳爸回道：“剛才睜眼了，不知道現在睡了沒？”
    話音剛落，旁邊的楊禾走過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說道：“陳叔叔，我對不起您……”
    陳爸怔了一下後，將他扶起來：“算了，不說這個了……上樓吧。”
    幾人一起往樓上走去。
    五分鍾後，楊禾看到了躺在搖籃裏的楊樂。
    剛滿月的嬰兒覺特別多，他們上來的時候，小家夥又睡著了。
    楊禾伸出手想抱一抱楊樂，被沈文君一把拍開了。
    她有些不滿地說道：“樂樂睡覺呢，你鬧騰他幹嘛？”
    楊禾撓了撓頭，他第一次見到楊樂，心裏有一種觸電的感覺。
    他十分想抱一抱自己的兒子。
    ……
    半小時後，沙發上，沈文君和陳媽並排坐著。
    兩人都有些尷尬。
    明明不是親家，可是卻有一個共同的孫子。
    這種別扭的感覺，讓她們有些無所適從。
    沈文君喝了口水，主動尋找話題，說道：“秀娟，樂樂現在一天要吃幾次奶粉？”
    陳媽回道：“差不多三個小時喂一次，一天下來要喂八次左右。”
    “那也太辛苦了……晚上都睡不了一個整覺。”
    “也還好，習慣了也沒什麽……我現在什麽都不幹，就每天圍著他打轉。”
    沈文君抓起了陳媽的手，接著說道：“秀娟，咱們現在雖然算不上親家，但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說句心裏話，我很感激你……我謝謝你替我把樂樂照顧得這麽好。”
    陳媽搖了搖頭：“我是樂樂的外婆，這是我該做的。”
    兩個女人聊家常的時候，陳瑞和楊禾來到了陽台上。
    隻見楊禾囁嚅著嘴說：“三哥，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陳蕊姐……”
    陳瑞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老五，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其實他心裏很糾結。
    以前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和楊禾的關係會變成今天這樣。
    可實際上，就是變成這樣了。
    楊禾是楊樂的爸爸，他是楊樂的舅舅。
    盡管陳蕊沒有和楊禾結婚，甚至連訂婚都沒有。
    但這份姻親關係，已經實打實地存在了。
    而且隨著楊樂逐漸長大，這份關係還會越來越牢固。
    楊禾咬了咬牙，說道：“三哥，要提的……不是我，陳蕊姐不會走得這麽快。我明知道她身上有病，我還……”
    陳瑞打斷他道：“老五，別說了。”
    楊禾呼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臉：“三哥，我今天來，是跟你還有陳叔叔和蔡阿姨告別的。我已經參了軍，下個禮拜就要去邊疆報到。”
    陳瑞看著他說道：“你不是不願意從政，也不願意當兵嗎？”
    楊禾曾經說過，他這個人沒什麽大誌向，既不想當官，也不想發財。
    他隻想不受拘束、瀟瀟灑灑地過一輩子。
    這個在普通人看來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對楊禾而言，沒有任何難度。
    他出身楊家，隻要自己不作死，富貴繁華不過是囊中之物。
    楊禾目光堅定地說道：“我已經對不起陳蕊姐了，我不能再對不起我們的孩子……給我十年時間，我會爬到我三叔的那個位置上……我要護樂樂一世周全。”
    從知道自己當了父親的那一刻起，原來那個肆意隨性的二代公子哥，一瞬間就成熟起來。
    他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雙手，給尚在繈褓中的兒子打拚出一片天地。
    ……
    楊禾沒有留在陳家吃飯。
    他在抱過楊樂以後，給陳爸、陳媽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隨後轉身出門。
    ……
    下午三點半，陳家村的祖墳山上，楊禾將一捧白菊花放在陳蕊的墓前。
    他將額頭貼在墓碑頂部的照片上，輕聲說道：“陳蕊姐，你放心，我們的孩子會很好的……陳家也會很好的……”
    黑白照片上，陳蕊如生前一般，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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