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開始之前，第一鍋臘肉出鍋的時候，陳爸拎著個籃子，往祖墳山上走去。
    籃子裏裝了一碟豬耳朵，一隻臘豬腳，一盤洗好的黑布林李子……這些都是陳蕊生前愛吃的。
    墓碑前，陳爸先是伸手在遺像上撫摸了好一會兒。
    接著將今天早上陳老太放的鮮花，往邊上挪了挪。
    然後把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一盤一盤地擺好。
    陳爸蹲在地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他緩緩地說道：“丫頭，爸來看你了……”
    “日子真快啊，你這一走，都五個月了。”
    “唉，仔細數數，咱們這些年待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也就是兩年多……我都沒好好抱過你幾次……”
    “丫頭，爸心裏悔啊……”
    “早知道是這樣，我跟你媽當年說什麽也不出去打工。我們就在家裏種幾畝田，把你帶在身邊，咱們一家人待在一起，有口飯吃就夠了……”
    “丫頭，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
    “可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讓我們今生的緣分這麽淺……”
    “丫頭，樂樂會翻身了……”
    “他笑起來的樣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
    陳爸說著說著，眼淚就滾了下來。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可越揉，臉上的淚水就越多。
    這時，陳老爺子走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道：“建國，回去吧……馬上要吃團圓飯了。”
    陳爸站起身，用臉頰貼了貼墓碑上的遺像，輕聲說道：“丫頭，爸走了……你在那邊要好好的……”
    隨後他和陳老爺子一起往山下走去。
    ……
    毫無疑問，這頓年夜飯是陳家這麽多年，吃得最為寡淡的一次。
    桌子上的菜很豐盛，滿滿當當擺了十幾個盤子。
    可是吃飯的人，卻無心動筷。
    年夜飯也是團圓飯，家裏今年少了一個人，這頓飯也就少了許多滋味。
    陳媽擠出個笑臉，說道：“爸、媽，吃吧……吃完咱們抱樂樂出去串門，他最喜歡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了。”
    “好，去串門……”
    陳老爺子和陳老太一齊答應了一聲。
    隨後一家人默默地夾起了菜。
    幾十分鍾後，陳媽抱著楊樂，和陳老爺子、陳老太出去串門去了。
    陳瑞和陳爸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陳瑞開口道：“爸，你不出去轉轉嗎？”
    陳爸搖了搖頭：“不去了……沒意思。”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陳爸像是想起了什麽，他拍了下自己的腦袋，說道：“昨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統戰部的餘部長說，市裏麵最近新建了一個互聯網產業園。希望你有時間過去考察一下，提提意見。”
    陳瑞隨口回道：“那都是扯淡的東西。”
    到現在為止，整個江省、包括寧城這個省會城市在內，都沒有一個像樣的互聯網產業園。
    他們老家所在的地級市，論經濟，在江省內還是倒數的。
    不用想也知道，這個產業園，十有八九就是個騙上麵經費的半吊子工程。
    他要是去考察了，肯定會被當地政府當做噱頭大肆宣傳，然後繼續向上麵要更多的經費。
    陳爸喝了口茶，說道：“縣長說讓你回來投資，大力發展家鄉的經濟……還說咱們縣裏無論你挑中了哪裏，他都把位置給你騰出來。”
    陳瑞撇了撇嘴：“說的比唱的好聽。”
    他們縣和全國大部分的貧困縣一樣，營商環境極差。
    陳瑞聽人說過，九幾年的時候，有個老板想到他們鎮上投資開廠。
    當時各方麵都打點好了，廠房的地基也挖了，建築材料也買了……就等著建起來以後直接投入使用。
    結果鎮裏的領導，看人家老板已經投了幾十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的時候……出了一個騷操作。
    他們居然讓供電所的人，打著更換變壓器的名義，讓那位老板出錢。
    理由是新廠房建起來後，原有的變壓器負擔不起，必須換新的。
    老板也沒有多說，就直接問：要多少錢？
    供電所的人開口就是：一百萬。
    要知道，那可是九幾年，萬元戶的時代！
    一百萬是個能嚇死人的數字！
    老板當時沒有表態，隻說要考慮一下。
    然後當天晚上就跑路了。
    跑的時候，連招待所裏的衣服都沒拿。
    已經投了的那幾十萬，也直接放棄。
    從那以後，他們鎮直到今天，再沒有一位外地的老板過來投資。
    連打聽的都沒有。
    順帶提一句，已經建了一小半的廠房，被鎮領導的親屬，以極低的價錢接手，開了他們鎮第一家飼料廠。
    後來，該廠經營不善，沒半年就倒閉了。
    別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無論是縣裏還是鎮裏，領導都換了好幾茬。
    可陳瑞知道，他們的本質並沒有變。
    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基層，貪汙腐敗就越嚴重。
    在這樣的地方，開個小店，過點小富即安的日子，問題不大。
    想正兒八經地做出一份事業，那趁早拉倒。
    當然，以他們家現在的實力，如果硬要做，也能做得到。
    可是太劃不來了。
    說白了，掙那點小錢，還不夠他們操心費神的。
    陳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爸，要是讓咱們捐點款修修路、建建學校，那咱們捐。”
    “隻要路能修好，學校能建起來。哪怕捐出去的錢，被他們貪了一點咱們也認了。”
    “可是回老家投資的事情，免談！”
    “你要是實在想在老家做點好事，就幹脆資助點窮孩子上學。不過錢千萬別經過那些鎮幹部、村幹部的手，要直接打到孩子家人的卡上。”
    陳爸聽完，“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父子倆閑聊了幾句，陳瑞上樓回自己的房間了。
    ……
    大年初一的早上，陳瑞六點鍾就起來了。
    洗漱完後，他拿出手機，開機。
    一看，裏麵收到了幾十條拜年短信。
    有朋友的、同學的、同事的、合作夥伴的、政府領導的……
    這麽多人，他挨個回不知道要回到什麽時候？
    陳瑞在手機上打了一段文字，群發道：新的一年，祝您闔家歡樂，大吉大利！
    隨後，轉身下樓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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