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搗毀糧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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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陽與封知安率領的兩路兵馬,如同投入洶湧激流中的小舟,轉眼便被漆黑的夜色與連綿的丘陵吞沒,再無聲息。
    聯軍大營內,盡管軍事會議已散,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卻愈發彌漫開來,壓在每一位留守將領的心頭,沉甸甸地讓人喘不過氣。
    諸將默然返回各自營區,許多人臉上都難以掩飾地流露出憂慮與惋惜。
    他們心知肚明,熊炎這一手“奇襲糧倉”之計,看似為聯軍尋找生機,實則是包藏禍心的借刀殺人。
    那城關鎮深處魏軍腹地,縱有封知安在前方舍命佯攻,吸引敵軍注意,武陽此行依舊是闖入龍潭虎穴,生還之望渺茫。
    一種兔死狐悲的淒涼與無力感,在靖亂軍將領間無聲地傳遞。
    消息如野火般迅速傳回靖亂軍本部營寨。
    “什麽?!主公他——!”
    趙甲聽聞消息,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雙目瞬間赤紅,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發出砰然巨響,
    “熊炎!安敢如此坑害我家主公!我這就去剁了那所謂的三公子!”
    他怒吼著,“鏘”一聲拔出腰間寒光閃閃的佩刀,就要往帳外衝去。
    “趙甲!且慢!”
    段梟同樣怒不可遏,額角青筋跳動,但他尚存一絲理智,一把死死拽住暴怒的趙甲,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那熊炎其心可誅!這狗屁聯軍,分明是拿我等當炮灰!待著還有何意趣?不如即刻點齊我等本部人馬,退出這鳥營地,殺出去接應主公!”
    “段將軍說得對!”
    “退出聯軍!不受這窩囊氣!”
    “去接應武元帥!”
    帳內其餘靖亂軍將領無不義憤填膺,紛紛按劍怒吼,群情激憤,濃烈的殺氣彌漫開來,眼看一場內訌兵變就要爆發。
    “諸位將軍!暫息雷霆之怒!”
    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及時響起,軍師諸葛長明快步走入帳中。
    他麵色平靜如水,目光如電,迅速掃過一眾激憤的將領,手中羽扇輕擺,一股無形的安撫力量彌漫開來。
    “軍師!你還要我們如何忍耐?!”
    趙甲扭過頭,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幾乎要噴出火來,
    “主公被那熊炎逼入死地!我等豈能在此坐視?!!”
    諸葛長明走到帳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諸位將軍憂心主公,老夫心中何嚐不如油煎火燎?然此刻衝動行事,非但於事無補,反而會將主公置於萬劫不複之險境!”
    他環視眾人,語氣沉凝。
    “我等若此刻與楚烈公然翻臉,乃至憤而退出聯軍,則聯軍頃刻分崩離析,正中魏陽下懷!蒙驁大軍必趁勢猛撲,屆時我等非但無法接應主公,自身亦難保全!若主公僥幸功成歸來,又將麵對何等局麵?豈非令主公所有心血,盡數付諸東流?”
    這一番冷靜的分析如同冰水潑下,讓激憤的眾將稍稍恢複了理智,但臉上仍充斥著不甘與憤懣。
    段梟緊握刀柄,指節發白,咬牙道。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那熊炎算計主公,我等卻隻能忍氣吞聲,什麽也不做?”
    諸葛長明眼中閃過一絲深邃難測的光芒,他微微壓低聲音道。
    “自然不是。熊炎之輩,不過是目光短淺、爭權奪利的跳梁小醜,何足掛齒?諸位將軍暫且忍耐,老夫夜觀星象,詳察地理人事,已然推演出,隻要聯軍能拿下眼前霍城,進而攻克陸安郡,則天下大勢,必將為之一變!”
    “拿下陸安郡?”趙甲濃眉緊鎖,疑惑道,“即便拿下,又與那熊炎何幹?難道到時就能與他清算不成?”
    諸葛長明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高深莫測。
    “天機不可盡泄。諸位隻需相信,待我軍攻克陸安郡之後,聯軍必然…兵分兩路,各奔前程。屆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自有我等廣闊天地大展拳腳,又何必在此與區區小人錙銖必較,徒惹一身腥臊?”
    “兵分兩路?”
    帳內諸將皆是一愣,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蕭定忍不住上前一步,追問道:“軍師,此言何意?聯軍費盡周折方才合力一處,怎會輕易分兵?”
    諸葛長明輕搖羽扇,笑而不答。
    “蕭將軍不必多問,時機一到,自有分曉。當務之急,絕非與熊炎糾纏,而是穩固營盤,鎮定軍心,同時…”
    他語氣轉為無比鄭重,
    “虔誠祈願,願主公得天庇佑,智勇超群,能從那銅牆鐵壁、龍潭虎穴之中,殺出一條生路,成功焚毀魏陽糧倉!隻要主公功成,霍城之圍立解,所有危難自然煙消雲散。而某些人的齷齪算計,也必將落得一場空!”
    眾將雖仍滿腹疑團,但對諸葛長明的神機妙算向來信服,聽他如此斷言,又想到武陽正身處絕境,激憤之情漸漸被強烈的擔憂和殷切的期盼所取代。
    帳內躁動的氣氛逐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同舟共濟、期盼主帥創造奇跡的凝重與肅穆。
    與此同時,在靖亂軍營區一隅,那處守衛格外森嚴、待遇卻頗為特殊的獨立營帳內。
    藍延煜正獨自對著一盞昏黃油燈靜坐,麵無表情,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帳簾被輕輕掀開,諸葛長明緩步走了進來。
    藍延煜眼皮微抬,並未起身,隻是淡淡問道。
    “諸葛先生深夜蒞臨,有何見教?”
    諸葛長明自顧自地在對麵坐下,目光平靜地看向藍延煜。
    “特來告知藍將軍一個消息。我家主公武陽,已應聯軍統帥部之命,親率一支奇兵,前往襲擊魏陽軍囤積糧草之重地——城關鎮。”
    藍延煜執棋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覺地停頓了一瞬,眼中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瀾,但迅速歸於沉寂,甚至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嘲諷。
    “城關鎮?嗬,蒙驁用兵,首重後勤穩固。城關鎮乃霍城數十萬大軍命脈所係,守備之嚴密,堪稱鐵桶金城,無異於九幽死地。武陽此舉,是自尋死路?還是說…聯軍之中,已無人至此,需派主帥行此死士之任?”
    他久居魏陽高層,對龐涓、蒙驁的用兵習慣了如指掌,瞬間便洞察了此行的極致凶險與背後的權力傾軋。
    諸葛長明並未否認,隻是淡淡道。
    “絕處逢生,方顯英雄本色。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
    藍延煜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虛幻的棋盤上,仿佛在推演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
    良久,他才用一種極低、近乎自語的聲音,緩緩說道。
    “城關鎮…若仍是臧霸鎮守…此人悍勇有餘,而謀略不足,且…性貪功,易激怒。若用兵得法,示弱誘之,並非…全無機會…”
    他忽然收聲,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又恢複了那副萬年寒冰般的冷漠神態,淡然道。
    “若武陽…真能從那等絕地生還而歸,或許…我會…重新審視他一番。”
    語氣雖然依舊平淡疏離,但其中隱含的那一絲鬆動與衡量,已與先前徹底的排斥與不屑有了微妙差別。
    諸葛長明聞言,臉上露出早已料到的淡然微笑,他並不追問,隻是拱手道。
    “藍將軍靜候佳音即可。我家主公,從不令人失望。”
    語氣中充滿了對武陽毋庸置疑的深厚信心。
    翌日,霍城之外的戰局並未因武陽的離去而有分毫緩和。
    魏陽軍在主將蒙驁的指揮下,反而攻勢更顯淩厲!
    蒙驁的戰略重心,依舊放在正麵徹底擊垮聯軍主力之上。
    蒙驁再次親披重甲,率麾下最精銳前鋒部隊,向聯軍營寨發動了排山倒海般的猛攻。
    黑色的魏陽軍陣如同洶湧的死亡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擊著聯軍的防線。
    密集的箭矢撕裂空氣,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巨大的擂石砸在營柵鹿角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木屑紛飛。
    楚烈軍和靖亂軍留守的將領們被迫不斷派出將領,率部拚死迎擊。
    營寨前方廣闊的土地已然化作了巨大而殘酷的絞肉場,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浸透,雙方士卒的屍體層層疊疊。
    聯軍憑借營壘工事苦苦支撐,但士氣依舊低迷,完全被魏陽軍淩厲的兵鋒所壓製,隻能竭盡全力進行被動防守,毫無還手之力,每一次擊退敵攻都付出慘重代價。
    戰局,陷入了極其艱難而慘烈的僵持。
    每一刻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充斥著金屬碰撞聲、垂死哀嚎聲和戰鼓的轟鳴。
    無論是前線舍生忘死搏殺的士卒,還是後方心焦如焚督戰的將領,都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將目光投向西方,投向那遙遠而未知的城關鎮方向。
    下一步戰局的走向,整個聯軍的生死存亡,乃至天下大勢的微妙平衡,此刻都係於那一支孤懸敵後的軍隊,係於那位獨闖龍潭的主帥——武陽,是否能從這場十麵埋伏、九死一生的絕境險招中,劈開血路,創造那不可思議的一線生機。
    那種混合著極致焦慮、微弱期盼、沉重絕望與孤注一擲的等待,幾乎要將所有人的神經徹底繃斷。